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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云霄万里 ...

  •   “罪臣之女姜棣棠,见过三殿下。”

      姜棣棠趋前一步,屈膝见礼,雪积其肩,颇有重负之感。

      “罪臣?”谢明霁蓦地笑了,“敢问姜四娘子,令尊可罪之有啊?”

      “家父欺君罔上,以臣女假冒嫡姐之名,嫁入东宫。”姜棣棠垂眸,恭谨答道,“臣女未知家父是否另有他错,然此一条,已足矣问罪。”

      姜棣棠实未知姜洄何以招致此煞神。

      不过谢明霁既识她身份,则姜洄令庶女代嫁之事,必已传至宫中贵人耳中。罪莫大于欺君,既已犯此重罪,又何惧更重之罚呢。

      “姜四娘子倒是爽利之人,竟能将此等重罪轻描淡写述出。然不巧……”谢明霁言至此处,戛然而止,引得姜棣棠略微抬眸,暗暗瞧他。

      谢明霁天生转盼多情,眉似墨绘,目若秋波,桃花眼微眯,便似蕴含万种风情。纵是今日此景,亦只为其妖冶之貌增添几分冷峻,更显其恶劣冷艳之姿。

      “不巧,令尊若仅犯欺君之罪,陛下或念姜家数代之功而宽宥之。可林相竟行通敌叛国之事,纵神仙下凡,此番亦难救姜家于水火。观姜四娘子花容月貌,又着太子妃吉服,我倒是不忍令下人拖了碰了,四娘子自行走便是,何如?”谢明霁调转马头,为她让路,侧目瞧她:“姜四娘子,请罢。”

      姜棣棠知晓,此番横竖难免一死,然仍被谢明霁之言所震。姜洄通敌叛国?

      她在心里暗骂一声,复思忖姜洄何至于行此大不韪之事。当朝文武百官,半数附姜李两家,权臣之称,实至名归。唯兵权不在其手,莫非姜洄欲借外邦之兵,夺谢家之权,自立为帝?

      此念方起,姜棣棠却自个儿笑了。姜洄可非愚人,虽文官多附之,然萧程二家执掌兵权,拥附季家老总兵,对谢家忠心耿耿,又与姜李二家素来不睦。若姜洄要反,胜算能有几何?

      只是棣棠素与此家无甚交往,今竟遭其牵累,身陷囹圄。但未知太后是否吝惜她这枚亲手培育的棋子,十二年心血将付诸流水,岂无不甘?

      然此非其眼下所当忧也。

      —

      姜棣棠轻挽裙裾,循谢明霁所遗之路徐行。将至谢明霁身侧,有人欲伸手抓她,却被那坐于马背上的人朗声止住。

      “纪霖,休得无礼。”

      纪霖疑惑,不知他家主君何以厚待那即将沦为阶下囚的姜家庶女。莫不是为其玉颜所惑,而生恻隐之心?

      纪霖念及此,心生寒栗。谢明霁素以凶残狠厉不近人情闻名,实难与此等柔情密意之词相匹。

      —

      “急报——”

      有人驭马疾驰,蹄声如雷,扬起一路尘埃飞雪,飒沓如流星。

      “奉陛下之谕,罪臣姜氏一族,除四女姜棣棠外,余众皆收监死牢,待秋后问斩。速令三殿下携姜四娘子入宫复命,陛下欲亲见姜四娘子。”

      闻此旨意,谢明霁眉宇间流露出一丝轻挑之意,恍若早已预料,连接旨都没个正型,仅以慵懒之态缓缓道:“儿臣领旨。”

      姜棣棠只觉身躯骤起,恍若飘然于云端,须臾间已坐于马背之上。谢明霁自她身后微微环抱,轻握缰绳,携她驰骋而去。有低沉而暗哑之声于她耳畔漾开,与呼啸之风声交织,颇难辨识。

      “姜四娘子,可坐稳了。”

      —

      及至面圣归出大殿,棣棠仍恍惚未定,心魂未收。

      钦文帝仅略加询问数语,说她曾于太后出宫礼佛之际,妙手回春将突染重疾的太后从鬼门关挽回。太后仁慈,不欲亏欠于人,遂以一命换一命之名,恳请钦文帝颁旨护她周全。更赐她太后义孙女之身份,册封为惠宁县主,以彰其德。

      棣棠虽同太后的亲信院判学过医术,可她哪来的本事救过太后?

      倒是太后娘娘救了她两次。

      只是不知,太后要她以何做还。

      —

      “老奴见过惠宁县主,许久未瞻县主玉颜,太后娘娘甚为挂念,现下正于长秋宫里等您呢。”

      候在紫宸殿外的长秋宫嬷嬷见她出来,忙迎了过去,笑着领人朝那长秋宫里去。

      长秋宫里的婢女见她皆含笑施礼问安,姜棣棠随嬷嬷穿游廊而过,直抵正殿。遥望主位之上,太后闭目小憩,神态安详。数日未见,太后精气神倒愈显充沛,容光焕发,观之不过知命之年。

      “惠宁县主来了。”

      太后依旧闭目养神,只闻其动静而问。

      “棣棠谢太后娘娘救命之恩,太后恩德,棣棠没齿难忘。”

      姜棣棠提了裙摆跪在地上,同太后行了个大礼。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棣棠方闻太后召她起身。此时她双膝已略感麻痹,只得缓缓撑地而起。

      “折之怎得还跪着,瞧哀家不过闭目小憩些许时辰,竟忘了你还在此。这些个嬷嬷婢子的怎也不懂事,就由县主在地上跪着。”太后睁目,佯作初醒之态,急自主位而下,一面携过姜棣棠的手又往位置上去,一面同那些侍女吩咐,“还不快去给县主看茶,竟愣着作甚,实是该打。”

      “棣棠无碍,倒是多谢太后娘娘,又救了棣棠一次。”

      长秋宫侍女皆承太后之意,太后欲朝她示威,谁敢阻之。

      说话间,侍女已摆了茶果上来,棣棠亲为捧茶奉果。她深知太后可非无故救她,遂娇声问道:“不知太后娘娘对棣棠作何打算?棣棠可不能一生都赖太后娘娘庇佑。”

      太后看她一眼,执着她的手沉声道:“外边天寒,这会儿还冻的手僵着呢。姒华,速去给县主寻个汤婆子来,其余人皆退下罢。”

      屏退了众人后,太后才徐徐言之:“你自幼为哀家所瞻,琴棋书画虽未臻精绝,然亦堪称可观。知你嗜书如命,哀家也顺了你的意,如今想来应已涉猎经传兵法甚广。论及才情,若深究之,你亦当为京中数一数二者。”

      姜棣棠柔声称是,静待太后下文。

      “才女宜配佳偶,瞧瞧你这一身喜服,可喜否?若非姜相国昏聩行事,或是遭人诬陷捏造罪状,只怕你这时已成东宫之主了。本该是属于你的,你且云之,你意何如?”

      姜棣棠听懂了太后的弦外之音。

      无非欲使她接近太子,夺太子妃之位罢了。

      棣棠略明太后之意,又谙朝中局势。钦文帝在位,不及先帝宽明,其性暴戾,多疑善忌,宠奸任佞以收朝臣之权。闻前些时日方罢容太师之职,后又以明月台失修之名,黜工部尚书。今太后语中隐言姜洄或遭诬陷,不就是欲示钦文帝昏庸,善用奸佞吗。

      太后母族乃兖州季氏,季氏先祖亦为开国功臣,若言天下一半属于姜李二家,则另一半就属于季程之手。如今季家家主于朝中任总兵官,长子任了左都御史,次女嫁了程家的宁义侯做诰命夫人,嫡孙前年才荣登新科状元,季氏势焰正炽,说是同太后内外掌持着朝政也不为过。钦文帝行事亦多受其桎梏,外戚专权竟于景和年间盛行。言钦文帝贬诛忠臣,若无季程两家推波助澜,恐亦非易事。

      朝中势力素由姜、季两家制衡,季氏欲专权,实乃难事。今姜氏既倒,其麾下朝臣多将改弦易辙,投效季氏,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姜氏罹牢狱之灾,而季氏竟为得利者,棣棠不知,何人棋局布得如此之大。

      总不能是姜洄无慧多行不义必自毙。

      难道是……季家?

      不过这些都同姜棣棠无关,朝野之争又岂是她一介无权无势的女子能掺和的,惟愿保住自己的性命便是。

      太后话里话外不过就是要她接近太子,最好能争得个太子妃之位。今钦文帝虽未至暮年,然疾痛缠身,久未痊愈,想是最多还有几年日子。

      太子幼失母荫,中宫悬置,且魏皇后出身微贱,又与家中父兄鲜有往来,魏后逝后魏家阁老倒是乖觉地自请还乡,远离朝争。太子本乏外戚之援,又于文韬武略上与其他皇子不分伯仲,并不得钦文帝宠爱。

      如今朝中隐隐有夺嫡之争的苗头,但碍于季程两家力持太子,众臣便也觉得太子之位许是板上钉钉,无人可撼。若是她姜棣棠再成了太子妃,即是为未来皇后是季家之人,彼时季氏若欲挟新主以控朝政,亦非并无可能。

      于是,姜棣棠温顺应诺,娇羞言己亦望得太子青睐,入主东宫。

      太后欣慰,抚着棣棠的手笑,颇满意她的明理懂事。复慰问数语,方令其退下更衣,并嘱咐她设法往东宫露面,先于太子跟前混得眼熟。

      —

      姜棣棠换了身淡粉纱裙,披了条素罗帔子便差人同太后道了声,自己出了长秋宫。

      昔居宫中,恐触人怒,为长秋宫招祸,故她仅敢于周遭竹林水榭间闲游。如今倒好,得了钦文帝御赐的县主身份,倒是能于这宫中正大光明的行走了。

      到底是要往那东宫去的,即是她不愿,太后也会寻人将她送去。

      生而便似砧上鱼肉任人宰割,地位虽显赫,又有何异同,皆为皇权一挥间所赐之物。

      于她而言,万般皆是死局。

      —

      姜棣棠向外朝行去,想着在东宫外碰碰运气。闻东宫虽无正侧妃,然有良娣二人。若得见太子之面难,则先与这两位妾室熟络亦可。如此,亦能多一往来东宫的理由。

      春招日高,许是近了正午,途经宫后苑时雪已停,此刻倒觉有些暖煦。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红梅缀香,石暖苔生,倒是现了几分生机。

      桃花灼灼,似有风来,惊起一树春落。

      恰有一枝春桃落于姜棣棠髻上,随她动作辗转至足下。棣棠俯首拾起,睹其娇蕊盈露,不知为何,便生出想要抬头瞧一瞧这树的心思。

      只不巧,抬头一瞬,就触及一双摄人心魂的眸子。

      谢明霁依旧是辰时所见那身行头,只是此时置身于桃花树间,倒是染了半分知春意。

      见姜棣棠仰头瞧他,谢明霁倒是颇给颜面,纵身而下,芳菲飘落,宛如仙子临凡之景。

      “臣女问殿下安。”姜棣棠率先移开视线,微微屈膝同谢明霁见礼。

      “啧,”谢明霁轻嗤了声,舁目睇她,偏生出些挑衅之意,“见我两次,首句皆是问安,你不觉着乏味。”

      “同殿下问安乃臣女本分,无甚有趣无趣之分。”姜棣棠温吞慢言,低眉顺目,倒是极为恭敬,更显出谢明霁的恶根性。

      谢明霁没接她话茬,夺过她手中那枝桃花替人别在发髻旁,然后蓦地而言:“你这身海棠若是易为桃花许是更配。”

      姜棣棠垂眸,知晓谢明霁说的是她衣摆的海棠绣,心下分明是觉得谢明霁有些逾越,亦不愿与这阎罗交集,但面上不显,只是沉静地站着,并不言语。

      “要说姜四娘子才是好手段,姜家倒台,没让你受这牢狱之灾,反而是捡了个县主之位。”谢明霁抱胸而立,见姜棣棠被他这话刺的惊惶抬眸,方而继言,“当是与姜四娘子有缘,今日两度相逢,我便只同你说一句,好不容易争得的命,可莫要轻易消磨。”

      姜棣棠不知谢明霁何故与她说这些,岂不能是原视着将入死牢之人于此满园春色中活波乱跳,心生烦闷了。

      “殿下说笑,臣女自然惜命,必不会糟践。”她到底还是朝人微微一拜,回了句话,欲绕开谢明霁而行。

      不过刚走了两步,却突然听得谢明霁言语:“良禽择木而栖,姜四娘子莫要寻昏了眼择错了路,好自为之。”

      姜棣棠稍顿,终未出一言,疾步而去。

      良禽择木而栖……

      本是她用于评判朝臣之言。

      可她并非良禽,而是草木。

      木岂能择鸟。

      —

      谢明霁俟姜棣棠远去,方敛其色,循与姜棣棠行径迥异之道离去。

      巧也不巧。

      他不过是瞧着姜棣棠像个聪明人,便生了些惜才之心想来提醒一句,选择与太子为伍,可并非明智之举。

      但若是她执迷不悟,日后刀剑加身之时,亦无人能怨。

      “九嶷癯仙玉霄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云霄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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