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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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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林无忧,京城上下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永通街唯一一家风水铺子就是他管的铺面,说是风水铺子,也给人占卜,掌柜的一手占卜之术玩的出神入化,据说还和林老侯爷怀安侯沾亲带故,也不知是几丈远的亲戚,竟还不受老侯也垂怜,得靠手艺维生。
“这位公子,在下早闻无忧公子大名,请问无忧公子的铺子可是在这条街上?”秦昀枫微微欠身,指一指那人头熙攘的街巷。
金玉尧正采药归来忙着回去晾新药材,冷不丁被人拦下问路,心头不耐,见叨扰之人谦和有礼,那不耐又淡了许多,随手理一理篮中的药材,点头:“往里走,最里头那家便是。秦公手握城中金钥匙,莫非还从未听商友谈起?”
秦昀枫谦虚一笑:“秦某不才,尚未记下铺面,于公子不敬,定速速登门致歉,劳您相告。”
金玉尧道声“无妨”,一面数着蓝中药材一面快步离去,心头嘀咕,到如今,竟还有人不知道霁安?怪事,怪事。
手中那满满一篮的药材,便是霁安有福消受的。
穿过泱泱繁华喧闹,长街尽头一隅,赫然有间状似无人问津的小铺,与那长街万象格格不入,门楣上却挂着只气派十足的黄实木招牌,上有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天机阁,门框与门扇皆是原木,未上漆,也无雕花。
挤过人群,秦昀枫而且已渗出一层薄汗,望见那冷清的铺门,顿时暗自松了口气,周身凉快不少,快步上前,缓缓推开那天地相连之处的门。
正值黄昏,铺内昏暗的很,门两侧各有一棵迎客松,四面书架林立,门左侧有张小小的柜台,清浅的草药味在暗中弥漫。
打量罢屋中陈设,却不见掌柜的,秦昀枫甚是惊讶,低声道:“在下不才,叨扰此处乃有事相求,无忧公子可在?”
话毕,一阵轻浅的呼吸由远及近在屋中响起,混着那清浅的草药香,至柜台后飘出一道空旷的人声:“哪个无忧公子?”
饶是秦昀枫见多识广家中还存有一副龟甲,黑沉沉的屋里也叫着人声下的一颤,极快的应:“霁安。”
那人呼吸重了几分,静默片刻,嗓音总算携上几分温度,说出来的话却不见得中听:“林霁安已死去多年。”
秦昀枫神色极淡,回身掩上门,轻唤:“承泽。”
那团柜台一隅处的黑影似轻颤了一瞬,转而又是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来算仕途,秦主事。”
秦昀枫不再做应,微蜷了指尖立在原处,两道眸光如星斗般透亮,似要将那藏匿于阴暗之人完完整整扒出来。
正盯着那处出神,暗中之人蓦地一动,似是一挥手,屋内灯火霎时尽数亮起,秦昀枫已适应了暗沉,被光猛的一晃,难耐的掩上双眸。
林无忧已迈出那一隅之地,端正的立在来人面前,隔着一张柜台,看着他一点点放下掩眸的手。
待眼前突如其来的光晕散去,换做无忧公子长身玉立的模样,秦昀枫轻轻甩了甩衣袖,负手而立。
一时间,两人静静望着对方。
天机阁,是为可供凡人探寻天机之处,凡入此门,有缘者千言万语自不必从口中说出。
终是掌柜的先动了身,拎出一块抹布擦柜台上空着的一半,玄色广袖轻晃,如同风中轻舞的细软的柳枝。
柜台上的油灯焰苗轻跳,秦昀枫的眸光随之明明暗暗,瞧着柜台上的那只手,时而眼皮一动,顺带扫一眼柜台后一袭玄色衣衫的人。穿了这样一身衣衫,难怪钻进阴影里无迹可寻。
林无忧动作极慢,一双手纤长苍白,握着暗色的抹布,配着玄色的衣袖,在玄色的实木柜台上缓缓移动,活像扒拉棺材盖的鬼手,秦昀枫不由得又冒出一层冷汗。
瘦,真是瘦。秦昀枫一面想,一面看他在书架上翻找什么,那玄色景山好似一块大了几尺的布将人裹在其中,可肩缝却端端正正在肩头上,一把身子瘦的只剩骨架,堪堪撑起单薄苍白的人皮,在满是古书的书架前极慢的挪动,黑白分明,说不出的养眼,玄色束发绸带随发尾一同微晃,竟还带出几分莫名的宿命感,世称无忧,生来便是如此。
难怪做了卦师。秦昀枫轻啧一声。
林无忧抽了三张薄如蝉翼的白纸,连同练字用的毛毡一齐铺在方才擦过的柜台上,欲要再寻什么,却蓦地微蹩了眉,侧头轻咳几声,面色顿时苍白如纸,似还散着森森寒气,他低了头,两手扶着柜台撑住骨架子轻轻喘息,手指骨节处血色尽褪,愈发冰冷。
秦昀枫暗抽一口冷气,不是不知晓无忧公子病骨嶙峋,只是没想到竟能成这般模样,脑中当时冒出几句话:“念兰堂红烛,心长夜短,向人垂泪”,嗯……相似之疾?看破红尘的无忧公子会患相思之疾?一阵担忧浮起,他赶忙问:“公子,要不我扶您坐下?”
林无忧却嗤笑一声,喘了口气,慢条斯理道:“世人冷漠,虚情假意,秦主事何必这般殷勤,倒叫人生了误会,说你心存七窍,还落人口舌。”嗓音虚浮,几乎轻不可闻。
秦昀枫一字不落听了个够数,直听得噎疼了嗓子,不知如何相应。
攒出了些气力,林无忧回身拉开书架的抽屉。
好半晌,秦昀枫立的脚跟发麻膝盖酸疼,总算听到一句天外来音:“过来写几个字”,眸光移向柜台,笔墨纸砚摆的一丝不苟,而那无忧公子,脱力般跌回先前待过的那片阴影中,两手交叠于腹前,泰然自若的闭目养神,对问卜者神色不明的眸光置若罔闻。
秦昀枫晃了晃膝盖,上前执笔蘸饱了墨,却不知该写些什么,望一眼气若游丝的无忧公子,不忍开口叨扰,心中暗忖,只是备个纸笔 为何如此倦乏。
约摸两刻,林无忧养出些精神,缓缓掀起眼皮,扶着柜台缓缓坐直身子:“秦主事是打算盯着纸笔到天亮了?”
秦昀枫心头微躁:“要写什么,还请公子尽早吩咐。”
林无忧随手拈起一本书,细指掀开书页,随口应道:“悉听尊便。”将来客那点微不足道的烦躁打的魂飞魄散。
不消片刻,写字声停,林无忧放下书去瞧那三页排列齐楚的纸,直瞧的气血上涌——三张纸页,各四个大字:“悉听尊便”,力透纸背,潇洒自如。
白纸黑字,他一连看了三回,不知那来客是存新作弄他,还是当真没听明白。
“秦主事,洒脱至此,若有失臂之交,林某可束手无策。”
瞧着卦师那生动了几分的脸,秦昀枫心头畅快不少,欠身见礼,谦逊道:“恳请公子指点迷津。”
“今夜天色已晚,不宜问卜,劳烦秦公改日再来。”林无忧不买他的账,冷冷丢下一句话甩袖而去,给问卜人留下个不知喜怒的背影。
秦昀枫目送他进了里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里间,林无忧望着铜镜中自己清秀的眉眼,良久未动。
“易安,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