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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同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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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边侍从撤得干净,这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阖王与颜韶两人。
阖王说:“怎会落下话柄?又有何人敢嚼你我舌根?这王府内的每个人我都严查过他的身份,韶弟无需这么谨小慎微。”
颜韶看他身为亲王竟给自己布菜,起身说:“殿下莫要这么抬举我,实在是折煞我了。”
他就那么直直站着,丝毫没有坐下吃饭的打算,阖王无奈,才收回了布菜的手,说:“本王自幼仰慕颜首辅,读了他不少文章,认为他是治世之能臣,后来也被颜大人亲手指点过文章和棋艺,也算是本王的老师,韶弟身为老师独子,本王与韶弟的关系自是不同于旁人的。”
颜韶心想,这群宫里出来的皇子亲王们,一个个心眼多的很,又是等他一同用饭,又是亲手布菜的,这笼络人心的手段使得算是淋漓尽致。
他本是不愿意同这群人交往的,父亲在世时就常常教育他说,伴君如伴虎,他希望颜韶专心于做文章上面,少参与这些宫廷朝堂中的勾心斗角,他只想护儿子一辈子平平安安。
可谁曾想,那信誓旦旦要做颜韶大伞、护他一辈子的男人不在了。
颜首辅死后,很多势力的目光都盯在了颜韶身上,颜氏虽然子嗣少,可门生却不少。
颜首辅早年以文章出名,后来又以治世之道和忧国忧民的忠臣形象而出名,他一生中教导过很多人,这些人有皇子公主,有如今位列高位的权臣,有云游四方的诗人文学家,有遁入江湖之人……
颜首辅虽死,可他留下的这些人脉没有死,那些势力都知道,只要颜韶想,他就可以使得动这些人脉。
虽说他们如今已各自成派系,很难全身心为颜韶做事,但只要颜韶想,他可以搅动当下朝堂的风云。
但颜韶不想,他从来没想过。
他确实希望国家安宁,海晏河清,可他并不想进入朝堂。
父母之死,他不认为那是个意外,那绝对是场蓄谋已久的谋杀,他当下的目的,不是帮皇帝救世,而是寻找杀害父母的仇人,找出一切的真相。
在颜首辅死后的两年,有无数人想要邀请颜韶成为他们的助力,他们觊觎颜韶身后的人脉势力,颜韶都一一拒绝了,他们便开始发疯,开始怀疑颜韶在谋划什么。
得不到的那他们更不允许别人得到,尤其是这种能改变朝堂格局的力量。
颜韶经历过长期的跟踪,被监视,可他靠着小圆和小方顺利走了出来,这样的事直到近两年才少了许多。
他们终于放下了心,颜韶不过是个胆小的废物,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不问朝政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颜韶本以为自己一生都会与朝堂无关,可并非如此,大厦将倾,他萌生惧意,若真是暴虐无用之君继位,这天下子民又该如何自处?
他终是不忍心看玉朝在短短三十年后就要倾覆,父亲在他幼年时教导阖王徐澄,与颜韶提起过,说此子虽愚钝却好学,心地善良心怀百姓,有明君之相,两人也在幼年时一同玩过许多次,算是一同长大。
佟王造反的密信就是阖王徐澄传给他的。
他说皇帝不知发了什么疯,至今未立皇储,惹得皇室大乱,人人都怕慢一步这皇位就被别的兄弟叔叔占去了,他是先皇后之子,家中既无外戚,也无朝堂权臣,他孤军奋战甚是孤单惊惧,他不求能夺得皇位,只求颜韶能为他出谋划策,好让他在乱世之中活下去。
颜韶看着眼前与他叙旧聊天的徐澄,心里有几分悲凉之意。
在这众皇子夺嫡之时,只是皇子的身份,便不可能置身事外,如浮木于滔滔江水中,不进则退,哪里有仅仅只是活下去的方法?
弱者只会一味被欺侮,最后趋于灭亡,只要还有皇子的名号,就会被无数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颜韶接受了他的邀请,就意味着颜韶赌上了自己,要助他夺得皇位。
殿下昨夜说他下棋下的疯,棋比他自己更懂颜韶的心,说的确实也有几分道理。
若不是自己也发疯,哪里会押宝在徐澄身上。
徐澄不是当前的最优解,论计谋算不过佟王,论身世比不过当今乔皇后之子宸王,论才学比不过早有文章流传于世的大才子茂王,甚至可能比不过浏王,至少人家是第一个想着造反的,胆子大。
徐澄此人平庸得很,又胆小怕事,可颜韶选了他,谋略也好,写文章也罢,他都愿意教他,让他重新开始学,但这颗爱民的心,两人如出一辙,只有阖王上位,这天下才会太平,这是颜韶的想法。
又或许说,颜韶心软了。
颜府的门深夜被敲响,小方警觉地问:“谁?”
那人怯生生地说:“小方,是我,我是徐澄。”
颜韶大半夜被喊起来,又是寒冬腊月,差点没给他冻感冒,心情非常差,颜韶冬天会有很重的起床气,以至于连阖王的好脸色都不给。
徐澄穿了件不知从哪里搜出来的破旧夜行衣,居然是一个人来的。
颜韶起床气归起床气,可也知道面前的人是位殿下,好好行了礼,黑着脸让小方给他倒了热茶,问他:“殿下这般行事是有什么要紧事?”
徐澄被冻得直哆嗦,颜韶这宅子属实离得有点远,他一人骑马前来,路上受了不少苦。
“韶弟,韶弟可听闻最近乔氏两兄弟的事?”
颜韶抱了个暖手炉,又给徐澄递了个,淡淡地说:“听说过一点。”
他对朝堂之事没什么兴趣,但徐澄前来寻他定是于朝堂之事有关,他也只得耐心听着,总不能人连夜冒雪赶来,他要真把人关在门外。
徐澄看他表情淡淡的,也知道颜韶的雷点自己是踩了个遍,这一趟下来若是不让颜韶动心,他怕是要再也进不来颜府了,于是他狠了狠心,说:“我与璟儿为先皇后之子,乔皇后被抬为继后之后,我俩境遇每况愈下,我独自一人在宫外开府,璟儿却还在宫里,我根本不敢想他在乔皇后手中会被如何折磨。”
说到弟弟,徐澄竟带上了几分哭腔,颜韶抱紧了小暖炉,皱着眉头,璟儿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小时候入宫读书,璟儿当时才小小的一只,像个没长开的雪团子,嘴巴里只会喊哥哥。
可如今徐璟才十四岁,已是落得无依无靠,独自在深宫之中生活。
颜韶不由得心疼他,他问徐澄:“这又与乔氏两兄弟有何关系?”
徐澄说:“乔氏如今身为外戚,势力强大,乔皇后早看我兄弟二人不顺眼,认为我二人有想夺皇位之嫌,在朝堂中屡屡打压我,父皇在我母后在世时,两人就时常吵架关系不佳,如今又为了讨好乔皇后,更是置我兄弟二人于刀尖火烤之上。我只求韶弟能助我一臂之力,不然我两兄弟终会被这洪流所淹没,我就算了,荣华富贵我也享受过,可璟儿他从小到大一直在受苦,都怪我这做哥哥的没用……”
颜韶这下看出来他的谋算,是要利用徐璟来把他架在空中,要利用他的心软。
这样幼稚的算计让颜韶感到有些好笑,可他居然答应了。
后来,在后面半年的日日夜夜中,颜韶都在想,他其实并不是可怜徐璟,他是可怜徐澄。
一个在风雪中穿着夜行衣骑马而来的青年,就那样卑微地敲响了他家的门,说话时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徐澄在敲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颜韶可能不会给他开门,就像颜韶拒绝其他人的邀请那样,那他就需要再折返回去。
不,或许以徐澄的性格,他会楞楞在门口等到天快亮,再灰溜溜地回家。
颜韶不想去想这些,他不想去心疼生在皇家的人,这只会让他坠入深渊。
可他忍不住去想,徐澄身为先皇后嫡子,在出生时万众瞩目,就连与皇后不睦的天子,都忍不住喜笑颜开,抱着儿子不撒手。
可时过境迁,他竟成了兄弟们的陪衬,朝堂之上的边角料,阖王府门前都长了青苔,没有人敢和乔皇后对着干。
是宸王殿下不够好,还是宸王殿下背后的势力不够强大?
他们不是见风使舵,他们只是太聪明,太懂得当墙头草。
回忆如同无数雪花碎片纷飞而来,眼前的青年还在侃侃而谈,说他们一同上学的时候,说颜首辅的文章……
颜韶想,他很怕吧,很怕自己会离开,于是他笑了笑,说:“殿下,待会儿给你看个好东西,是昨晚小方给你带来的小礼物。”
徐澄闭上了嘴巴,一张俊美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疑惑,几分好奇,说:“你怎么从小到大都喜欢用这种逗小孩子的语气同我说话,我可比韶弟你大三个月呢。”
颜韶说:“有吗?”
徐澄说:“当然,你小时候每次偷藏了什么好玩的小玩意儿,都会这么和我说,‘殿下,我父亲给我带了个好东西,待会儿就给你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