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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   我听了潘沈榕的话尽量把书上的内容当作消遣一笑置之。

      虽然那些旖旎场面依然时不时闯进我的梦里并在第二天给我带来一些尴尬的青春期麻烦。

      不过谢君玉并没有发现我的“成长”,他实在太忙了,甚至忙到没空再送我去画室练习。

      进入秋季他和我的课程都开始变得繁重,尤其是小高考在即。

      政策规定史地政生必须拿到四个A最后的高考才能加五分,少一个A都只能加三分。

      高二年级的学生已经明白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道理,一分都志在必得,连谢君玉这样的学霸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鸵鸟老师说高一结束整个高中生涯就会按下加速键,直到高考走出考场那一刻才算真正终结,可我才进行到高一的一半就感觉时间开始变快了。

      南石皮巷门口的四季桂冒了黄色的芽尖,我每次放学路过开始能闻到一点点桂花的香味。

      偶尔路过苏博门口时,扎堆纳凉卖栀子花的阿婆们也全都不见了。

      谢琅开始换上大衣在池子边上喂他那两只已经懒得动的乌龟,整个人和他的太湖石一样嶙峋干瘦。

      蒋婉青还是老样子,只有谢淑梅的状态开始变得时好时坏。

      她正常的时候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会来喊我去吃饭,和我闲聊。

      但她不正常的时候就开始不分昼夜地唱戏,披着那身粉色的戏服在琢漪记游荡。

      她时而唱皂罗袍,时而唱江儿水,然后反反复复吟着那一句,“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

      每当这时谢君玉就会叹气,然后捂住我的耳朵说“别听,专心写作业。”

      我也想专心,可我怎么会听不到呢?

      整个琢漪记就属我和谢淑梅住的地方靠得最近,她的一颦一笑都能透过那扇小小的月门传过来。

      有时候我分不清她和杜丽娘,她就像一只女鬼,在醒不来的春梦里苦苦寻找她的柳梦梅。

      我到底还是个小孩,很快就被谢淑梅的疯癫举动吓哭。

      因为某个夜她居然穿着那身戏袍冲进了我的房间,掀开了纱帐,然后痴痴地望着我流泪。

      我睁眼就看见她长衫广袖地站在床头,周身都是凄清的月光,跟一缕透明的游魂似的飘着。

      看见我醒来,她挤出一个又哭又笑难看至极的表情,脸上油彩混乱,又像极了老电影里青面獠牙的恶鬼。

      我几乎是嚎叫出来的,然后像是疯了一样往谢君玉怀里钻。

      而谢淑梅没有动,她依然站在那儿看着我,眼底有泪。

      “二姨!你醒醒!你干什么!”谢君玉也被吓醒,他下意识紧紧抱住我,冲着谢淑梅责问了一句。

      谢淑梅却像没听到似的,她突然往前一步,朝我伸出了手,嘴里开始嘟囔着听不清的词汇。

      饶是谢君玉也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在谢淑梅即将抓上来的时候,他忽然掀开被子抓着我的手冲下了床,然后脚步不停地沿着风雨连廊往谢琅住的主屋方向跑。

      快入冬的秋夜阴寒彻骨,我被宅院里的穿堂风吹得直打哆嗦,却因为谢君玉拉着我的手完全忘记了低温和刚才那种彻骨的恐惧。

      我再度确认了谢君玉的无所不能。

      他是夜奔上梁山的林冲,是逃出仙桃庵的色空,是救我于水火的神佛。

      最终是蒋婉青开的门。

      她从睡梦中醒来,披着呢子衣看着我们两个冻得发抖的样子大惊失色,赶紧问这是怎么了。

      我抱着胳膊,已经说不出话了。

      谢君玉拍了拍我的后背,这回他没有在长辈面前掩藏,而是揽着我的肩膀进了屋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蒋婉青不忍吵醒谢琅,却也不敢去看谢淑梅的情况,她只好给谢劲松去了个电话。

      而谢君玉和我在谢琅茶室的沙发上将就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我出门上学的时候又看见了那辆小汽车。

      我知道谢劲松一定是连夜开车赶过来的。

      他骨子里有中式家庭的愚孝,认为家庭的责任都在他这个唯一的儿子肩上。

      尽管谭若清偶而流露出不满的神色,他也固执地包揽着谢家大大小小的事,包括谢琅日渐衰败的身体,包括他时而疯癫的妹妹。

      我问谢君玉他们会不会送谢淑梅去精神病院?

      谢君玉站在四季桂下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不过大概率不会。

      一来谢琅死要面子,怕家丑外扬,二来谢劲松就剩这一个妹妹在家了,他舍不得。

      /
      我觉得谢琅的死要面子也很矛盾。

      他不在乎外婆刚去世就迎娶小五十岁的蒋婉青,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骂名,也不在乎大张旗鼓建成一座琢漪记会招来多少闲言碎语。

      但他在乎谢淑梅的疯,并认为她的疯癫会让谢家丢人现眼。

      虽然谢家的脸早就在街坊四邻口中荡然无存。

      另外我也不知道谢淑梅为什么会疯,反正从我五岁住进琢漪记开始她就疯了。

      没人告诉我缘由,她自己也不说,只会咿咿呀呀的唱戏。

      我问过谢君玉,可谢君玉也说不知道,似乎这件事是琢漪记不能提起的一个禁忌。

      谢淑梅真的就像聊斋志异和牡丹亭里的女鬼一样神秘。

      最终我只能继续求助我的同桌顾亚萍。

      说来可笑,我自己的家事一问三不知,却要从旁人口中探知一二。

      顾亚萍吃着我给她带的牛奶小饼干,趴在课桌上狐疑道,“你和你哥真的都不知道吗?”

      我肯定地摇了摇头。

      她终于相信了,“好吧,不知道也不奇怪咯,这种事他们不会告诉小孩。我也是听我奶奶说的,你别跟别人说我讲的哦。”

      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我的家丑,我当然不会跟别人讲。

      于是顾亚萍跟我说了个大概,她的第一句话就让我震惊异常。

      “你家那个园子死过人。”

      她神神秘秘的,“不是你外婆哦,我奶奶说你外婆去世之前还死过一个小孩。没满月不让发大丧,也没火化,从后门用小棺材抬出来的。不少人都看见了,然后你二姨就疯掉了。”

      “我听她们打牌的时候说,那个小孩是你二姨生的,刚生出来就没了。”

      我连续两节数学课两节化学课都沉浸在顾亚萍石破天惊的八卦中。

      我从不知道琢漪记发生过的事情,我只知道我还没出世的时候谢淑梅就出事了。

      那时琢漪记还不叫琢漪记,只是南石皮巷的一栋连排老院子。

      谢琅和外婆相敬如宾,谢劲松夫妇离开家乡在浙江打拼,谢淑兰和陈守明还没相识,谢淑梅依然做着她昆剧院的杜丽娘。

      她一生未婚,却有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孩子。

      我忽然想起她半夜站在我床前的样子,倏然惊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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