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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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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自古文死谏武死战,可你见哪个帝王能忍得了文臣血溅朝堂?”
明皇后点破道,将手中珠串轻轻放置一旁说:
“太傅若这时死在朝堂那翰林学子怕是第一群坐不住的,届时若有人再扇风点火,那这僭越之罪便是坐实了,上圣要脸,他怎能容得下这等丑事?莫说现下没这个手腕反对,他便是有那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内阁将这事给干净地办了。”
“所以殿下赠锦给司礼监,是想将他们稳住?”
王尚宫又问,明皇后点头,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可手中那封信件。
“萧颦这次事办得甚好,就是派去的这个御史太监太不识抬举,这里面能没有他司礼监的授意?”
她叹了一声,一旁的王尚宫即刻上前,宽慰她地颔首说:
“殿下不必忧心,奴婢相信以太子殿下之才,定不会因此事而掣肘。”
“呵,你倒是看得开。”
明皇后自嘲道:
“太子是好的,就是太重感情心太软了,本宫那位哥哥别人不知道,本宫还不明白吗?他若不下去手那日后的下场.....”
她顿了顿,回头看向那自窗外洒下的一抹光晕神情晦暗。
“他既狠不下心,那便由本宫替他出手,无论如何,本宫的儿子必不能活得像当今那位。”
一阵凛风吹过窗棂,殿内博山炉中青烟依旧,只那烧红的火盆里几颗火星忽而爆出,又被拦在了那金丝网罩之上,寂灭于一阵尘烟中去。
“殿下说的是。”
王尚宫颔首附和道,双手将书信又递了回来。
明皇后伸手接过似有疲惫地闭闭眼,想了想又转手送了回去说:
“你去,找个人把这信给司礼监送去,就说,是方才大伴走时不慎遗落的。”
“是。”
王尚宫颔首应和道,明皇后歪了歪身子单手支在榻上,阖眼继而吩咐道:
“你一会儿再亲自去一趟陆太傅那儿,就说,边关来了奏报,华阳殿下已带着小陆大人的灵柩启程归京,再将本宫库房里那些进补之物也一并送去,叫他保重身体。”
“是,奴婢记下了。”
王尚宫应道,明皇后顿了顿又说:
“陆观现在还不能死,就算是要死,那也得等那些翰林都归到了太子手下才行,本宫叫你亲自去,你该明白本宫的意思。”
她睁开双眸,神色幽深地看了王尚宫一眼。
“是,奴婢办事,殿下放心。”
只一句,便见明皇后立刻收敛了神色,她点点头,闻着香状似怡然地闭目养神。
“去吧。”
宫人步履匆匆,窗外飞鸟高啼,振翅越过宫墙深深,却总也飞不出另一重高山的浩瀚。
......
又是半月匆匆,相较于去岁的霜寒万里,今年的雪却去得早了些,只是寒意不止,伴着干涩的风萧瑟了城中睡去的枯枝。
大军归京那日,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地入了北门,只是那原本繁华的稷安长街如今却不知是因着天冷的缘故人影寂寥。
“真是奇了,往年甭管什么时候这稷安长街上定是少不了人气的,今年这是怎么了?”
一名将领小声道,马车中的萧颦听到动静放下手中的书,侧了侧身掀开了轿帘。
“怎么了?”
她掀开帘子探头问道,旁侧护卫的一名小将忙往她跟前走了走,压了压声音回道:
“殿下,今日不知何故,这稷安长街上竟是连几个人影都没有,许多店铺也闭门谢客了。”
“正常。”
萧颦回道,目光穿过走在两侧的兵将瞥了一眼那些关了门的店家道:
“许是太子下的命令,今日大军携战死兵将灵柩归朝,许是怕冲撞了英灵。”
小将颔首,回头看了一眼心中疑惑却并未消减,只是对着萧颦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道
“可是想问,往年大军归朝总会带着战死者灵柩归朝,怎就今年这番特殊了?”
瞧出了他的逼仄,萧颦垂眸,主动替他道出了疑惑。
“殿下恕罪。”
小将急忙颔首说。
萧颦摇头,轻叹了一声解释道:
“因为今年,是我以命作保,要带他们回来的。”
她苦笑,一阵寒风卷起车帘吹动着她的衣袖翻飞了几许后又归于了平静。
那小将了然地颔首,见那车帘落下人影不见后这才退了几步,跟着大军一路朝着长街尽头行去。
......
“臣等,不负上圣所期,收复边城,破敌归朝。”
翌日常朝,奉天门外鞭声阵阵,一众朝臣持笏着朝服神情肃穆地静立于奉天大殿两侧。
以邢松天为首高唱,萧颦,李璟,徐卓三人分立于后方,俯身跪叩。
“卿等,平身。”
建武帝于上位道,微微起手向几人示意。
“此役凶险,朕于上京亦是日夜心系北境,但幸得良将忠勇,化险为夷,这才保我江山永固,此等军功,合该重赏才是。”
建武帝道,顿了声音垂眸向下继而问:
“诸位卿家,可有何意下啊?”
“臣,许佑奏上。”
建武帝话音未落只见一身绯袍锦鸡纹补的兵部尚书许佑,持笏参奏,萧颦闻声侧目而去,见他神态清正,目光料峭。
若没记错,这兵部尚书许佑便是许眀葳的父亲,亦是陆琛还未来得及过明路的岳丈。
“许卿请讲。”
建武帝应道,许佑颔首,继而奏道:
“边关奏报,主帅邢松天,好大喜功,偏信敌寇谗言,险失檀城,又致良将折损,虽后来以奇袭收复俞州,但臣以为!”
他嗓音高亢,忽而向着殿上一跪,揖手叩拜道:
“此功不抵其过,请上圣明鉴!”
此言既出,四方默然,一众文臣武神情肃穆地立于两侧无一人出言驳斥,虽默认了许佑那一纸奏疏,但又没着急着替他附和。
“上圣。”
萧颦适时道,持笏上前稽首道:
“此役并非大帅一人之失,彼时形势严峻,若贸然开战并非有利于我军,加之军中有小人挑唆......”
她冷着声音顿了顿,目光所指那一众内阁官继而道:
“臣以将其以军法处置,故而还请上圣明鉴。”
“华阳殿下这意思,这是要为邢大帅脱罪?”
许佑即刻反驳道。
“非也。”
萧颦回道:
“只是就事论事,况且战场之上多得是筹谋算计,胜败亦是兵家常事,大帅先是领兵破敌于危难,后又以奇袭夺回俞州此等大功怎就不得抵过?”
“即便如此,军中将领诸多,可大帅偏叫一文臣守城,这其中道理想必不用我等细说。”
许佑再道,目光料峭地看了一眼跪于正前未发一言的邢松天持笏奏道:
“上圣,臣以为,邢大帅此行着实鲁莽,且明知陆琛大人身为文臣却硬使其以将领之身驻守要地,此径......”
他冷笑着回头看了一眼道:
“臣觉着,怕不只是听信谗言更是大帅公报私仇吧?”
“许尚书说笑,邢大帅与陆大人,能有什么渊源?”
一旁的徐卓回斥道,却不想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从旁插了进来。
“正是因为不知,故而才疑惑大帅此举何为?”
礼部尚书兼内阁次辅韩景上前,持笏示礼道:
“上圣,臣以为此事颇为蹊跷,大帅虽有军功在身,但其手段亦着实叫人怀疑,加之如今陆巡按身死再无对证,臣以需三司会审后再做决议。”
“臣,附议。”
许佑即刻上前道。
萧颦见状忙想再度开口辩驳,却不想默了许久的邢松天却突然抬眸,目光炯炯地看着殿上道:
“臣深知如今辩驳无用,但清者自清,既要三司合议,那便审吧!”
“好!”
立于首位的内阁首辅明芳忽而开口回道,持笏出列,向上揖手道:
“上圣,此事关乎战局,绝不可妄下定论,若正如殿下所言,亦可还大帅清白,臣等,请陛下圣裁。”
“臣等,请陛下圣裁!”
众臣稽首情愿,座上建武帝垂眸不答,目光却落向了一旁未发一言的太子萧元暨身上。
“太子,你对此可有何异议呀?”
萧元暨颔首,默了片刻终是持笏揖手道:
“臣,无异议,静听陛下圣裁。”
建武帝冷嗤,瞧了眼一旁恭候的冯进喜后道:
“即如此,那便五日之后,三司合议,退朝。”
言罢,只闻殿上一声高唱,诸臣稽首叩拜,天光骤现时,奉天门打开,随着阵阵钟声绕梁后再度归于宁静。
......
“殿下。”
宫墙之外,几架轿撵停在不远处相候。
而就在萧颦的轿帘将将撩开之际,一道声音却自背后将她唤住。
“大帅有事?”
萧颦回身道,面色从容地瞧着面前的邢松天。
“今日常朝,多谢殿下为臣辩驳。”
邢松天揖手道,萧颦颔首浅笑,向他摆摆手说:
“大帅,我可不只是为了你才这番说的。”
“臣明白。”
邢松天答,面色沉沉地叹了口气。
许是瞧出了他心中窘迫,萧颦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说:
“斯人已逝,我的路还得继续往前走,还算的账早在北境时就已经算清楚了,况且......”
她猛得顿了顿,抬眸望着那天光神情复杂:
“况且,怀稀真正的死,跟大帅关系不大,我也没必要一直揪着不放。”
邢松天垂首不答,只是见萧颦又叹息了一声,复了方才那番从容回首看着他说:
“好好准备吧,五日后三司会审,我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