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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谢家兄妹 ...

  •   她形单影只,徘徊于幽冥路上。四野空旷无垠,满目尽是荒芜。死寂的空气中,连虫鸣鸟啼都销声匿迹。唯有一轮冷月高悬,银辉洒下,泛着青白如尸的惨色,映得脚下的大地愈发阴森。

      行至一处,眼前突现滔天洪水,浪头一阵高过一阵,直冲云霄。万千生灵于洪涛中浮沉。或哭或呼,哀声动天。

      然而,谢令仪看着他们,内心竟掀不起半点波澜。

      画面一转,又是一重场景。这次是她死后藏身的破庙。破庙墙体斑驳,四处透风,唯有神龛上的泥塑菩萨,还算完整。

      谢令仪漂浮在半空中,俯瞰下方的一切。庙中挤满了跪地祈愿的人,他们衣衫褴褛,个个面容憔悴。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求求您,救救我妻子吧,来世我愿意当牛做马伺候您!”

      “观世音菩萨,只要您肯保佑我此次高中,等来日我功成名就,必定为您重塑金身,再给您造一座更宏大的庙宇,让您受万世香火!”

      “菩萨,我愿以我的性命换我孩子一条命啊,即便来世堕入畜生道,我也心甘情愿!”

      “......”

      又是这些陈词滥调,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每一个跪地祈愿的人,都上演着同一台戏。如出一辙的悲戚语调、卑微姿态。同样的戏码,她看了几十年,年年都是那么陈旧乏味,毫无新意。

      无聊间,她目光无意间落在了神龛上的菩萨身上。

      那泥塑的菩萨低眉善目,俯瞰众生,慈悲的脸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人世间所有的疾苦都与她无关,底下那些人也不是她的信徒。

      谢令仪盯着那张脸,顿生一种陌生而荒谬的错觉。

      她像极了菩萨,不是吗?

      菩萨居高临下,俯瞰苦难,无悲无喜。而她,谢令仪,一缕孤魂,蜉蝣世间,也早已看惯人间生死。

      她甚至觉得,她比菩萨还要冷漠——至少泥塑的胚子还需要刻出慈悲的模样,而她,连装都懒得去装。

      可这念头刚升起,便如针扎般刺入心底。

      她下意识移开了目光。就在此时,又一人踉跄着走了进来。

      那是个衣不蔽体的老乞丐,脸上皱纹、沟壑纵横,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他拄着一根破旧的木拐,腰弯得几乎贴到肚子上。

      面对眼前高大的菩萨,他挣扎着想跪,却跪不稳,最后干脆直接躺在了泥地上。

      “菩萨,”

      他喘着粗气,声音沙哑,“老汉之前是不是求过您办件事来着?唉,时间太长了,也不记得求的是什么了。”

      “我这一辈子啊,没干过什么大事,这次想着再重新求您一回。您瞧这雨,都下了多少日子了?再下下去,人都得被淹死。菩萨,你要是看到了,就跟老天爷说说,让这雨啊,别下了。”

      “唉,我小时候走街串巷,常听人说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佛祖是好人,老汉我临了前,也想当一回好人。可惜我没什么本事,唯一有的,就是这一身不值钱的肉。要是我真割肉了。这雨,您能不能别下了?”

      谢令仪抱臂,慢悠悠听了他这番堪称‘伟大’的话,心里却只想冷笑。

      她一个‘菩萨’,尚且没这么伟大,更何况一个不入流的乞丐?老天下雨,关他什么事?他又凭什么来扮这善人?

      她正想着,就见那老乞丐竟真的开始在周围摸索,寻找趁手的利器。许是天意,还真让他找着了一块碎瓦,他拿起来,哆哆嗦嗦就往手臂上按。

      谢令仪心中大震,随即便想出声阻止他——住手!你这样没用!菩萨的眼睛是闭着的,她既看不到,也听不到你的祈愿。拿碎瓦割自己,不仅止不住水,还止不住血。明日,这里又会多一具无名尸!

      可她喊不出来。她不过是一缕孤魂,无声无影,既发不出声音,也没人能看见她。她心里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悲哀。

      正当她咬牙切齿,打算冷眼看老乞丐自我了断时,一阵风从门缝间灌入,带着几分突如其来的诡谲气息。

      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那股风裹挟着,猛地钻进了老乞丐的身体。

      一瞬间,她成了他。

      碎瓦腐朽,刃口钝涩,按下去的刹那,那种钝刀磨肉的痛楚立刻蔓延全身。血虽未流,却已疼得刺骨。谢令仪眼前一阵发黑,双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那一刻,她好像有点明白,不是无动于衷,而是未曾亲身经历。

      她能感受到痛苦,能被痛苦撼动,也能轻易被它击败。

      她不是菩萨,也永远成不了菩萨。

      胸口剧烈起伏,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模糊而遥远,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叫她。

      “容君?容君?”

      那声音急切,紧迫,与这破庙里死气沉沉的气息显得格格不入。

      谢令仪心头一震,像是被人从深水中拉出,奋力挣脱迷雾般的混沌。

      她茫然睁眼,瞳孔还未聚焦。

      “叔母?”

      “是我,你这孩子都睡两天了。”何夫人站在塌边,目光担忧地看着她。她见谢令仪挣扎着想要起身,忙伸手将她按回到枕上。

      “别动!身子才刚缓过来,哪里经得起折腾?”她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替她理了理额前被汗湿的乱发。

      璞玉见她嘴唇干裂,忙给她递了一杯温茶过去。

      “我......母亲呢?”谢令仪喝过之后,刺痛的咽喉才觉些许滋润。眼神环视一圈,却没见到冯氏的身影。

      何夫人与璞玉对视一眼,半晌,她对着谢令仪疑惑的面庞,眼神有些闪躲,“大嫂房里有事呢,这样,容君你想不想喝薏米冬瓜老鸭汤啊?叔母这就回去给你做。”

      说罢,也不待谢令仪回应,她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叔母这是怎么了?”谢令仪目送她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璞玉,面色不解,“还有我母亲,房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小姐。”璞玉低下头,脸色也有些不对劲,声音沙哑的像是哭过,“茶凉了,奴婢再去给您倒一杯新的。”

      她这模样,倒是让谢令仪心头一慌,她起身便要穿鞋袜,去追璞玉。

      这时,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姐姐,她没事。”

      谢令仪循声望去,一眼便发现了,躲在青莲屏风后的谢念合。

      “快过来。”谢令仪冲她招手,“跟大姐姐说说,我睡着的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

      谢念合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即蹑手蹑脚地跑了过来,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是有人穷的来打秋风了,念念也是听府里下人说的。母亲不让我告诉你,说怕大姐姐你伤心难过。”

      打秋风?谢令仪闻言,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顿时想到了两个人。

      “可是,谢翊、谢琼兄妹俩?”

      “咦?”谢念合瞪大眼睛,“大姐姐你怎么知道的?他们前日才来的,说是家乡遭了水患,实在是迫不得已,才来咱们府上。”

      “谢琼堂姐身子不好,还病了呢,大伯母这两日都在照顾她。”

      但话刚出口,她似是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又赶紧捂住嘴巴,抬眼偷偷打量谢令仪神色。

      谢令仪并未理会她的小动作,她只是不解。上辈子,明明他们兄妹俩,是在自己嫁人后,才来府里的,怎么如今这么早就过来了?

      她思索之后,便起身去穿衣裳。

      “大姐姐你要去哪?璞玉姐姐还没回来呢。”

      “去看看谢琼。”

      “那念念也要去!”

      ——

      谢琼被安排在沉香院,谢令仪走过去不过半盏茶功夫。进了内院,门口的管事婆子见了,就极有眼色地冒雨过来,为她撑伞。

      “大小姐过来了?怎的也不提前说说,奴婢好去接您啊。”

      谢令仪睨她一眼,单刀直入,“谢琼是不是住在这?”

      “回大小姐,对,谢姑——”婆子话没说完,谢令仪就快步越过她,只剩她在后面惊呼。

      “大小姐您可千万慢点,夫人还在里面呐。”

      雨点打在伞上,溅起细密的水珠,谢令仪一路走至正堂门口。

      帘幕微垂,透出里面隐约的谈话声。她站定片刻,抬手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未等下人通传,便径直掀开帘子跨了进去。

      冯氏正坐在堂中,手里拿着一卷佛经,见到谢令仪身影,明显愣了一下。

      “容君?”她下意识唤了一声,随即眉头微蹙,“你怎么冒雨过来了,身后也没个丫鬟婆子陪着?”

      谢令仪略一点头,目光扫过堂中,淡淡道:“听说堂姐来了,我特地过来看看。”

      说完,她视线一转,落到屏风后隐隐露出的衣摆上。那衣摆柔软,绣着细小的琼树花枝。

      冯氏面露迟疑,正欲开口,屏风后的谢琼就已先一步露了面。她脸色苍白,眉目间染着几分病气,见到谢令仪时,屈身一拜。

      “容君妹妹,你来了。”

      谢令仪这才有空,低头认真审视起她来。

      谢琼头上只插了一根木簪,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团领水色襦裙,虽无繁复的金丝银线装饰,却胜在干净整洁,连衣角都熨得平平展展。

      再往下看,她手指纤细修长,指关节处却有些肿大。指腹微微发白,隐约可见细小的茧子,倒有几分来打秋风的样子。

      “堂姐何需多礼,你还病着,先起来吧。”

      “多谢堂妹。”

      “这就是谢琼堂姐?长得可真文静秀气。”

      堂外,谢念合紧赶慢赶跑进来,站定后,对她大大方方,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这话说得不错。谢琼容貌不算出挑,却很耐看。五官小巧,眼尾微微下垂,平添了几分温柔的书卷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规矩与端庄。整个人像是一幅未染浓墨的山水画,虽清淡,却极具韵味。

      谢琼闻言,颔首一笑,“念合妹妹谬赞了。”

      “不谬赞,不谬赞。”谢念合仰着笑脸,连连摆手。

      见两人还要继续夸下去,冯氏忙打断她们。

      “容君,你怎么过来了?我听璞玉说,你还在睡着。大夫也说了,没什么问题。我就想着,先来看玉章,等你醒了再回去陪你,不想你竟先过来了。”

      见谢令仪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她没由来的心里打鼓,又指着谢琼讪讪道:“这是你堂妹,你父亲故交的女儿,也是咱们谢家的子孙。如今她家里遭了水患,父母双双遇难,走投无路,才来了咱们府上,咱们可要好生的待人家。”

      谢琼闻言,低垂着眉眼,未出一言,神色间却浮现出几分难掩的悲伤与哀戚。

      原来如此,谢令仪微微点头,便道:“既如此,那母亲是该好好关照关照他们。”

      话音未落,她已起身,目光落向门外,淡淡补了一句,“女儿还有事,就先走了。”

      “哎。”冯氏站起来想拉她,“怎么才来就要走。”

      谢念合见状,左看右看,也连忙撑开小伞,紧跟在她身后。

      冯氏怔怔站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嘴唇动了动,却再没有发出声来。堂中只剩下她与谢琼两人。

      谢琼抬眸看了眼门外,片刻后,缓缓开口,“堂妹许是有要紧事,夫人如不着急,我便继续为夫人讲解方才的佛经,如何?”

      冯氏经她提醒,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好好,方才你说的那段——三世因果经。我听着有些意思,你再说说看。”

      ——

      “大姐姐,你是不是喜欢堂姐?”

      “不喜欢。”

      “啊,为什么不喜欢呀?”谢念合仰着脑袋看她,满脸疑惑,“我觉得堂姐看着还挺温和的呀。”

      谢令仪目光空洞地朝前走,被廊外斜飞的细雨打湿脸颊也不在意。为什么不喜欢呢?谢琼进退有度,温柔敦厚,任谁看了都会怜惜。

      可是她一来,便轻轻松松,剥夺了谢令仪手中仅剩无几的亲情。到最后,冯氏甚至还认她做干女儿,尽心竭力替她打算。

      她不是不喜欢,她只是有点儿难过和失落罢了。

      风从廊柱间穿过,卷起垂挂的窗纱,带来一丝凉意,谢念合缩了缩脖子,嘴里还在嘟囔,“那……我也要不喜欢她吗?”话没说完,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谢令仪转头看她,见她小小的身子被风吹得颤抖,眉头皱了皱。她俯下身,将谢念合搂进自己怀里,单手拉紧她的黄莺比甲,将她包得严严实实。

      “念念可以同她交朋友呀,不必担心大姐姐会不开心。大姐姐不喜欢她,是大姐姐自己的原因,与你无关。

      “你不必因为我的看法而左右自己,念念可以选择同她相处一阵儿,看她是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温和。”

      “只是。”她又望着谢念合的眼睛,正色道:“如果她欺负你,或是让你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大姐姐,知道吗?不许瞒着。”

      “好!”

      谢令仪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嘴角弯了弯,伸手捏捏她冻得微凉的脸蛋,又将她护在里侧,替她挡住扑面的细雨,“这才乖。”

      “那念念知道,在大姐姐歇息的这两天里,堂姐的哥哥去哪儿了吗?”

      “知道!他好像去城东帮忙了。”

      谢令仪闻言,高声招呼了后面跟着的婆子几句,把谢念合交给她之后,便步伐一转,径直朝府门的方向走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谢家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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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下一本打算写《被反派剑灵缠上了》 【心狠手辣好运Max女主×病娇腹黑人外系男主】 感兴趣的就去点个收藏叭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