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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野猫含香 ...

  •   时隔一旬,再次踏入浮光院。里头伺候的人少了一半,然而,花是照开着的,姹紫嫣红,灼灼其华。

      谢令仪抬步穿过院子,花间细碎的影子映在她的衣摆上,摇曳如春枝。

      屋内月牙桌和闷户橱上也摆了几盘花,看着形状奇异,色泽艳丽。饶是谢令仪见多识广,此刻也觉得眼生。

      不过,眼下也不是辨花的时候,她眼神粗略一扫,发现了平头案上趴着睡觉的人,头上还插了枝半死不活的三角梅。

      谢令仪脚步放轻,慢慢走过去。

      窗棂半边纱幔被他扯下来,充当枕垫。日光透过另一半未遮挡的格栅洒下,在他身上落下了闪耀夺目的星子。

      一、二、三......

      天上的星子从未离她如此之近过,谢令仪一个一个的数过去,最亮的那颗恰好嵌在他的鼻梁上。

      她鬼使神差的想要去收集,却在看到他脸上细细密密的丝线印子时停下。

      咦,看来那纱幔的材质不是很好。

      谢令仪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注意到案上还放了好几幅,墨迹未干的画。画纸层层叠叠,杂乱堆积。墨迹浓郁,力透纸背。

      她顿时眼睛一亮,多看了星子一眼,没想到他还会画画。

      她满怀期待地伸手抽出画,只稍稍瞥了一眼,脸上神情就五光十色,十分精彩。

      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啐骂。

      “这画的是什么丑东西!”

      她指腹又捻了捻纸张,居然还敢用十两一张的砑花纸!她自己都舍不得用。

      “这画的当然是狸猫。”闻应祈被她声音惊醒,起身揉了揉眼睛。

      谢令仪一愣,看他一眼,又重新盯着眼前的画,好半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这画的是狸猫?”

      “对呀。”

      “这一团乌漆嘛黑,毫无丹青之意,跟个黑炭似的东西是狸猫?”

      “没错。”

      闻应祈点点头,盯着她骤然瞪圆的杏眼,手指着画,睁着眼睛说瞎话。

      “您看这狸猫的眼睛是不是特别有神韵,又大又圆。就是奴的功夫不太深,画废了好几幅才勉强像个样子。”他说着,抬脚踢了踢地上被揉成一团的废纸,颇有些惴惴不安,“还请贵人勿怪。”

      他还画废了好几幅!

      谢令仪倒吸一口凉气,眼睛自动跟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地上好几团废纸尸体,她心都在滴血。

      大概是她脸上心疼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受惊的神态也像觅不到食的狸猫,张牙舞爪乱叫。闻应祈第一次觉得生动畅快,嘴角悄悄勾起,又很快压下。

      “贵人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应奴?”

      他此话一出,谢令仪就顾不得心疼画了,瞬间想起了正事。

      但要让她对着满地被糟蹋的银子说话,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憋不住气,又罚他。

      是以,她又坐回了之前的贵妃榻,皱眉打量对方。

      不行,这样不行。

      “你先去搬个凳子过来。”

      闻应祈闻言一怔,似是没听清谢令仪的话,直到她又重复了一次,才犹犹豫豫搬来一个坐墩,然后试探性的放在谢令仪脚下。

      谢令仪:“?”

      “你做什么?”

      闻应祈眼神示意她,她往下一看,才发现贵妃榻下用来垫脚的脚凳,不知为何不见了。

      他以为她是要站在上面,之前的小心思好像......被发现了。谢令仪耳根有些发烫,她咳嗽两声,说话也有些不自然。

      “我是让你搬个凳子来坐,又不是让你......”后半句声如蚊呐。

      “好。”闻应祈见她这模样,了然于心,却并未点破。只是又默默搬来一个圆凳,老老实实坐下,与她拉开了些许距离。

      谢令仪见他如此配合,稍稍松了一口气。

      屋内静的能听到,窗外微风掠过竹影的轻响,两人各怀心思,都默契地避而不谈上次那件事。

      谢令仪坐的端正,偷偷用余光看他。自以为隐秘,却不防一侧的铜镜,将她这幅表里不一,鬼鬼祟祟的模样,照了个彻底。

      “你在看什么?”时间久了,谢令仪也顺着他的目光好奇望过去。

      “没什么。”闻应祈淡然收回眼神,抬眸问她。

      “贵人今日大驾光临,是要教训应奴,还是另有指令?”

      这话听得谢令仪眉梢一跳——啧,瞧这阴阳怪气的口吻,分明是话里有话。

      亏她还心怀愧疚,特意赏了他凳子坐。他倒好,居然还揪着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一个大男人,气量竟比她一个女子还窄!

      果然,做人心肠不能太软。要是他不听话,那该罚还得罚。

      不过此刻,她确实有指令,所以也就忍了下去,反正可以等秋后再算账。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除了绿腰舞,可还会跳其他的舞?”

      “自然是会。”闻应祈瞥她一眼,漫不经心道:“这世间只要是叫得出来名字的舞曲,就没有我不会的。”

      他这话说的自大,谢令仪有心杀杀他的锐气。杵着下巴,眼珠子一转,便故作新奇道。

      “胡旋舞会不会?”

      “会。”

      “柘枝舞?”

      “会。”

      “春莺啭?”

      “会。”

      “祭火舞?”

      “......”

      闻应祈沉默了。

      “哈哈哈,不会了吧。”谢令仪见状,总算揪到了他的不足。眉眼弯弯,笑得东倒西歪,像只偷腥成功的狡黠花猫,尾巴得意的都要翘到天上去。

      闻应祈目光微敛,落在她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脸上,莫名生出几分不悦。他沉了沉眸,淡然开口,“我可以学。”

      “什么?”谢令仪笑声戛然而止。

      这下不是狸猫了,是被掐了命脉的燕雀。

      闻应祈心里舒坦了,甚至无端有几分,报复成功的畅快感。对此,他语气越发流畅自若。

      “十天就可以学会。”

      “当真?你确定!”谢令仪猛地直起身,眼神里透出一种诡异的期待。

      “什么?”

      这下轮到他惊讶了,他看着对方脸上越发雀跃的笑,心中猛然生出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好像进什么圈套了。

      “你说的十天,可不许耍赖呀!”谢令仪瞧他脸色不对,轻灵一跳,从榻上扑到他面前,按住他的手腕。

      “我......”

      闻应祈微张嘴,手腕下意识地轻轻一动。他其实没想跑,也跑不了,他只是不喜旁人碰他。

      哪知谢令仪察觉到他这动作,指尖攥的更紧,皮肤边缘都掐出白印。

      她这般气势汹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模样倒又像护食的狸猫了。

      “不许跑!”

      闻应祈叹了口气,低头去看被她抓住的手腕。她指腹微凉,掌心却带着点温热,柔软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竟让人有些心痒。

      他指尖不自觉蜷缩几下,偏头低声道。

      “不跑。”

      “不跑,那你瞎乱动什么?”

      你不抓我,我不就不动了?

      闻应祈抿了抿唇,没有立刻答话。这话也不能当着她面说出来,否则就会陷入没完没了的。

      ——你不跑,那为什么要动?

      ——你不抓我,我就不动了。

      ......

      “你倒是说话呀。”

      谢令仪不耐烦了,这人老低着头做什么。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

      “因为我厌恶旁人碰我。”闻应祈抬头看她,语气平缓,却带着些冷意。

      谢令仪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随即抬眼打量他的表情,可惜,不知是不是他掩饰的太好,还是他天生一张僵尸脸。

      总而言之,自己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她心里有些不痛快,“厌恶就厌恶。”她嘴上嘟囔着,重回榻上坐着。把碰过他的那只手,当着他的面,使劲在衣摆上蹭了蹭,像是沾了什么晦气,“本公子还不乐意碰呢。”

      “但你方才说的十天,那是赖不掉的。”

      “不赖掉。”闻应祈见她这样,眼神极快的飘过去,顿了顿又道。“可我从未听说过什么祭火舞。”

      “那你还说你可以学会?”谢令仪瞬间坐不住了,双手撑着榻沿,眼看着又要跳下来。

      又来了......

      “只要有图册对照着,那便不难学。”闻应祈忙喊住她,双手往衣袖里一缩。

      谢令仪瞧他那如临大敌,万分嫌弃的样,撇了撇嘴,只装作没看到。

      “图册我现在就去寻了给你,你就在这里待着,不许乱跑。”

      她见事情已办妥,自是如意。边说边往外走,连步伐都透着轻快。临到门口,眼角余光瞥见那月牙桌上的花,忽又停下,问道。

      “这花长得好生奇怪,它叫什么名字?”

      闻应祈原本枯坐在圆凳上,听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平淡道:“食人花,一沾上了就会死人。”

      “!”

      谢令仪脸上的好奇瞬间变为惊吓,她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刚触到花瓣的边缘。听他这话,手腕像被滚烫的蜡油烫到似的,猛然缩了回来。

      她眉头紧锁,盯着那朵‘危险’的花,嘴里直嘀咕,“人怪,花也毒,改天偷偷给你全扔了。”

      闻应祈看她这故作‘狠厉’的模样,眼底闪过一抹笑,又很快敛去,不咸不淡道。

      “贵人,好走不送。我还等着你的图册呢。”

      谢令仪听了,回头恶狠狠瞪他一眼。

      哼,又来赶她,还有没有天理了,这浮光院到底谁才是主子?

      早知道那天就该把奴仆们全都遣走,看他还怎么逍遥!最好虫子蔓延,花枯草死,把他那点小心思全毁了去!

      ——

      谢令仪回了府还是气不过,进了书房,连热茶都没喝上一口。俯在案上,一鼓作气,画了一副气势磅礴的画。随即重重敲下鸭掌印,包好了叫上璞玉,就头也不回地直奔言玉铺子。

      济巅还在抄他那一箩筐奇闻轶事,鼻尖几乎贴到纸上。

      “济先生,黄公的那两幅画卖的如何了?可有买家?”

      谢令仪自那日离开言玉铺子后,就让璞玉送了两幅画过来。算算也有十多天了,是该问问情况。

      “还没呢,再等等。”济巅翻了一页,头也不抬,专心誊写。

      “那正好,这个也给你。”谢令仪冷不丁,将自己刚画好的画卷‘啪’的一声,放到济巅眼前。

      “以后只专心卖这幅就好,另外两幅,算这幅的赠品。”

      济巅一听,霎时双目放光。他搓了搓手,顺势在衣衫胸口处擦掉指尖污渍,便要迫不及待地将画卷打开。

      谢令仪双手抱臂看着。

      “嗯?”他扫了一眼,捋捋胡子,面露质疑,“这画......这画,你确定是黄公亲自画的?”

      “当然是。”谢令仪抬手指向画角,“黄公独有的鸭掌印都在,这如何做得了假?”

      济巅捧着画卷,凑近端详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虽然印章无误,但他还是满脸疑惑。

      “印章倒是黄公的没错。”他还是不信,“可为何这幅画的笔墨风格跟之前截然不同?黄公最擅长的不是气韵生动的山水画吗?如今这画的是......画的是‘狸猫吃花’?”

      他指着砑花纸上的画,语气怀疑。

      画卷中央,五只圆滚滚的狸花猫混迹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胖爪子乱扑,挠得花瓣漫天飞舞。

      尤其是其中一只黑炭胖猫,画的栩栩如生,嘴角还衔着一片牡丹花瓣。爪垫下,一片狼藉。

      “非也。”谢令仪轻哼一声,纠正他。

      “这是猫嚼牡丹,不对。”她又更正过来,“这是野猫含香。”

      “野猫含香。”济巅半信半疑。

      谢令仪却不与他多啰嗦,她今日还有正事要办。

      “济先生,在下看您这里奇闻异事、珍宝秘籍样样齐全,可曾有关于‘祭火舞’的记载?”

      “祭火舞。”济巅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便道:“好像是有。”

      他说完也不待谢应仪回复,径直起身,绕过满屋子的背篓和印匣,走到一个布满灰尘的书架前,伸手翻弄几下,找出一本破旧书册,又翻开几页,指尖扫过上面斑驳的字迹,片刻后才回头道。

      “祭火舞嘛,的确有些记载,但都是些零散的东西。这一本记载了一些祭祀仪式的舞步,大约能和你要的搭上边。”

      说着,他便将册子递了过去。谢令仪接过一看,册子封皮上写着‘古祭异闻’。里面纸页微微泛黄,边角磨损,但内容却意外的详实。

      “大恩不言谢。”谢令仪朝他拱手,“这东西在下先拿走了。”她说着就将册子顺手塞进袖口,连银钱都没问,直接转身离去。

      “等下!这是老朽的孤品,孤品!要还的!”济巅在后面高喊,谢令仪只当做没听见。

      出了门,她便将册子递给璞玉。

      “你现在把这个送到浮光院。”

      “好,奴婢记下了。不过......”璞玉问她,“小姐不同奴婢一起去吗?”

      “不去。”谢令仪语气硬邦邦的,她气还没消呢,暂时还不想见某个怪人。

      “那好,那还有什么话,需要奴婢带给应奴的吗?”

      “你让他对着册子好好练,不许偷懒。”

      “好,奴婢知道了。”璞玉提裙便走。

      “等等。”谢令仪想了想,又叫住她,面上不情不愿。

      “浮光院的窗棂纱幔都太旧了,找人全换了吧。”

      璞玉纳闷,只觉小姐今日心思颇为古怪。这是画卖到高价了?怎么还有空注意到浮光院的窗棂了。她摇摇头,想不明白,揣着满腹疑虑离开。

      只剩了谢令仪一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眼见天色渐暗,她心头微微一动,想起祥瑞斋新出的几样糕点,正打算带些回去给念念,就见这小人儿灰头土脸,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抿着嘴一副委屈样,被奶妈牵回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野猫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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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下一本打算写《被反派剑灵缠上了》 【心狠手辣好运Max女主×病娇腹黑人外系男主】 感兴趣的就去点个收藏叭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