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猪》别艾

20、远去的他

　　大抵人们追寻幼年期的回忆时，仿若隔了一层灰蒙蒙的玻璃，虽拼命敲打，也无济于事。
　　宋玉舒也是如此，从模糊的童年记忆里拉出一段，都有祝识荆的身影。
　　五岁之前，宋玉舒只记得飞走的美羊羊气球和甜甜的棉花糖。
　　和祝识荆玩耍的场景，具体记不清楚，但总伴着柔软的白云和清澈的天空。
　　宋玉舒不恋旧，旧的时光里没有她想见的人，所以她更看重现在和未来。
　　父亲是一名值得尊敬的军人，她从小到大的目标，就是当兵。
　　即使他从未回来过，即使宋玉舒从没真正见过他。
　　但在奶奶的只言片语，爷爷的魔鬼训练中，宋玉舒一点点拼凑出父亲的样子，并追寻着他的背影。
　　寒霜，烈阳，风雨。
　　万般辛苦，不及父亲的一句夸奖。
　　她期待得到，从未拥有。

　　祝识荆是另一种色彩，为宋玉舒单调的生活，画上少年朝气和澎湃活力。
　　她很珍惜。
　　可是祝识荆好像很受欢迎，有许多同学围着他聊天。
　　他看上去似乎很苦恼。
　　宋玉舒不能感同身受，只好旁观。
　　直到……祝识荆对她提出绝交。
　　她封闭的世界仿佛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为什么？
　　她不明白，那种复杂的感情。
　　宋玉舒转身离开。
　　结果，祝识荆这家伙来真的，一连这么久都不来找她。
　　宋玉舒被妈妈拎着去道歉时，简直要气笑了。
　　也抱着想和祝识荆重归于好的念头，准备好好道歉。
　　没想到祝识荆还摆着一张臭脸。
　　她奇怪，明明他不想道歉，为什么还要来。
　　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和好。
　　经常去串门的人，从祝识荆变成宋玉舒。
　　宋玉舒跟他每天相对无言，茫然无措。

　　说好了是一辈子的朋友，为什么要绝交呢？
　　我不明白。
　　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我不懂。
　　你离得好远啊，祝识荆。
　　我该怎么做，才能把你挽回。
　　可以回来的吧？
　　我唯一的，朋友。
　　你对我而言，那么重要。

　　宋玉舒把烦恼倾诉给温絮，她提出宽泛的建议。
　　找问题。
　　她和祝识荆之间的问题，如今怕是多的数不过来。
　　宋玉舒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回想。
　　祝识荆的情绪的确不太对。
　　被同学围住时，放学路上遇到的陌生老师让他做题时，看见祝饮羽时，看见宋玉舒的成绩单时，听到别人对她的夸赞时……
　　那些明显的失落和难过，怎么会没有问题呢？
　　她想到这里，急忙穿上鞋，推门出去。
　　孟婉娩叮嘱一句：“小心雪滑，走路慢点，别摔着了。”
　　宋玉舒充耳不闻，跑到祝识荆家里，被告知他不在家。
　　祝叔叔疑惑问：“他不是去找你了吗？刚刚发疯似的跑出去。”
　　殷剪桐叹气：“这也太不懂礼貌了，客人还在，就突然跑掉。”
　　祝饮羽猜测，“可能就是小孩子脾气，过一会儿就好了。”
　　话语落在耳旁，有点刺耳。
　　宋玉舒低头：“那我先走了，叔叔阿姨饮羽哥再见。”
　　她匆忙跑开，眼眶处有几分酸涩。
　　不知道为什么，宋玉舒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毫无理由的难过。
　　祝识荆，这也是你曾经感受到过的吗？

　　宋玉舒在小公园的长椅处找到了祝识荆。
　　祝识荆头发上、衣服上都是雪花，脸颊处有些肿红，一看就是摔了个大跟头。
　　宋玉舒走到他的面前，垂下眸子，注视着他。
　　祝识荆通红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在问：
　　你为什么要来？
　　我们不是已经绝交了吗？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很讨厌你吗？
　　宋玉舒压抑着颤抖的声线，只说出口三个字：“对不起。”
　　在你的家人没能站在你身后时。
　　我也没能做到。
　　对不起，祝识荆。
　　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我只会索取，没有注意到你的难过。
　　这么过分。
　　对不起。

　　从那天以后，宋玉舒和祝识荆的关系慢慢修复。
　　她以为还能回到过去。
　　可是，在选择初中时，祝识荆却拒绝了父母的安排，想去考另一所初中。
　　孟婉娩问宋玉舒的意见。
　　她沉默许久，说：“可以，我没意见。”
　　如你所愿，祝识荆。
　　我可能稍微有点，理解你的想法了。
　　那道裂缝，从未修复。

　　她在去初中的前一天晚上，找了祝识荆。
　　宋玉舒想问清楚，却在看到祝识荆时哑口无言。
　　他的疏远，让她如鲠在喉。
　　宋玉舒学着温絮的样子，平静道：“我有个请求，你听一下。”
　　“你说。”
　　像暗流涌动的深渊，稍有不慎，失足跌落，万丈不复。
　　“我们保持距离，互不认识。”
　　有什么事提前跟我商量，不要疏远我。
　　恶言与真心逆转。
　　想说的话深藏于心，再难开口。
　　“因为，我最讨厌你啊。”
　　以牙还牙，祝识荆。
　　宋玉舒闭了闭眼。
　　我讨厌你的软弱，你的后退。
　　讨厌你的避而不谈，讨厌你拙劣的模仿。
　　更讨厌，你虚假的笑容，你的面具。
　　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上了初中，老天作对似的，她和祝识荆三年同班。
　　祝识荆越来越像祝饮羽，无论是对外的性格，还是成绩。
　　只有在宋玉舒面前，才有几分从前的样子。
　　拌嘴，吵架，贪玩，小心眼，那是以前的祝识荆。
　　聪明，宽容，刻苦，好脾气，这是他们所称赞的祝识荆。
　　你就站在我面前，却无几分似从前。

　　宋玉舒也开始学着走出去。
　　身边的很多事，她尝试着接受。
　　帮同学带饭，给同学讲题，顺道帮同学接水，下雨天借伞……
　　她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一定要做到。
　　这样的话，就会有人喜欢她吧？
　　或许，会和她交朋友。

　　但是，当同学们闲聊时，宋玉舒却插不进去。
　　热门的电视剧，英俊的男演员，好听的歌曲，上瘾的游戏。
　　诸如此类，她没有接触过，一头雾水。
　　宋玉舒戴着温絮的温柔假面，却是个畏缩不前的胆小鬼。
　　因为她不愿再改变。
　　她要学习，不想近视，对那些东西也没有兴趣。
　　因此。
　　宋玉舒有很多同学，也只有一个朋友。
　　祝识荆。
　　兜兜转转，也只有一个祝识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