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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回去做好哥哥该做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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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康没有理睬,只是坐在床前用水果刀削苹果,他手指修长,动作完成得既漂亮又灵活,不一会就摆好了盘,再慢慢温柔地将苹果块递到沈琳嘴里。
廖小峰下意识抓紧齐天磊的手臂,他觉得面前这个人又变回到一个月以前,那个在病房肆意发泄怒火的少年。
“怎么?我来看自己的妻子,还要经过你的同意?”齐康的视线始终不看向门边,透过镜片只是落在沈琳身上。
小护士查看了夜间记录,插着兜走出病房,她觉得这一家子真怪,儿子和老子好像水火不容。
“齐伯伯好。”廖小峰不高不低地叫了人,然后拉着满脸怨气的齐天磊走到床前。
“小峰你好。”齐康转脸微笑应他。
西装外套被整齐搭在沙发上,齐康穿着件淡蓝色衬衣,两边袖口挽至手肘,领带也被他扯松了些,大概为了做事方便,他把垂下来的部分塞进胸前一边的口袋里。
即便如此,这个人看上去也是儒雅的,浑身散发出同他的真实出身格格不入的气质。
之前在医院,沈琳曾和廖小峰说过,她对和齐康的关系已经看开,然而到了这会,承接丈夫温柔的亲昵,沈琳仿佛是头怯生生的小动物,既陷入这股温柔,又过分留意对方的一举一动,好像准备好了随时因丈夫而调整自己。
齐康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牵绊沈琳的所有感官。
齐天磊不说话,他一直盼望着齐康能来医院看望沈琳,可人真的来了,依旧无法平息他心内的怒火,太久的针锋相对,他不知道应该和这个称为自己“父亲”的人说些什么。
如果贸然质问,齐康会不会说出扎心的话来,进而使得沈琳愈发伤心。
他觉得他承担不了这件事的后果。
因此被廖小峰按到座位上的时候,他没有反抗,目光也不再锐利带刺,只是低头沉默不语。
沈琳也不说话,所有人都在等齐康,等他接下来的举动。
此时此刻,齐康就像武侠片里武功高深的盟主,所有人必须被他左右,看他脸色行事。
空气闷到一定地步,在将所有苹果块喂进沈琳嘴里后,他抽出手帕擦了擦手,这才往椅背上一靠,看向齐天磊。
“我听说,你在学校里把别人家的孩子欺负得很惨?”齐康的声音慵懒,语气不带半点责备,倒是沈琳,头一次听说这件事,身子一顿就要开口追问。
齐天磊脸色一沉,心想肯定是张斌的爸爸添油加醋地说给了齐康听,他选择暂时不和齐康顶,首先望向沈琳解释说:“那是他们先欺负别的同学,我没有参与,只是去主任办公室说明情况罢了。”
特意没有提到廖小峰的名字,后者为他的解释朝沈琳点头佐证。
“嗯,为朋友出头可以,”齐康微一点头,“可别把关系闹得太僵,毕竟我还要出去抛头露面。”
看起来,这似乎是句责备,然而逐字细究,没有哪位父亲会对儿子说出这样的话。
和大人一样,孩子之间也存在密切的关系网,虽然对父母的生意影响不大,但若是日后想要继承家业,从小关系的维护便显得尤为重要,这是一个残酷的圈子,不是你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谈及此事,廖小峰不免心亏,齐康没有看他更没有指出他,但肯定知道整件事由谁而起,本以为这事过去一个月也该平息,没想到到了这会又被人给翻了出来,还是他最不想让知道的那位。
齐康不会断了他的学费,他知道,可是听了这一席话,又觉得该来的还是会来,自己到底给人添了麻烦,不由自主背了一层人情债。
由此深思,和齐天磊刚开始的接触中,廖小峰其实是秉着要感恩的态度,事到如今,他好像完全忘了初衷,把齐天磊当成一名正常的家庭成员来对待。
直到今日碰见齐康,令他再度回想起双方的身份,确实不应该走的太近。
“那我要问,忙于‘抛头露面’的人,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望你的妻子?”被齐康那句话一激,齐天磊再度失去理智,到底段位不同,让他和齐康坐下来好好谈话,是能要了他的命的。
“呵!我应该说过,大人的事轮不到你来评判,”齐康说完起身温柔地在沈琳额头上亲了亲,然后对她说,“以后我有空再来看你,好好养病,不要胡思乱想,”他走到沙发边拾起西装外套,在跨出门的那一刻忽然回头,“不要再厚脸皮赖在别人家里,你妹妹这两天发烧,回去做好哥哥该做的事。”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次回到东区的大别墅门口,齐天磊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不想离开那栋旧楼,然而架不住沈琳和廖小峰的劝说,加上妹妹正在生病,不得已,从医院出来他就独自坐上的士回了家。
齐康很晚才会回来,家里空空荡荡,除了照顾齐淑兰的两名保姆,就只有廖大正会陪着老板在家里住一宿。
妹妹确实正在发烧,看得出来在哥哥离开的一个月里,两位保姆把她照顾得很好,不过也因为被照顾得太好,齐淑兰看人时总是怯生生的,她年纪小缺少父母的陪伴,唯一亲密的哥哥也忽然消失了一个月,因此当看见哥哥在床前等自己醒来后,一瞬间还以为是在做梦。
脸上完全没有欣喜的表情,只是睁着眼“骨碌碌”打量。
和廖小婷直白的眼神不同,齐淑兰的眼神里总有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淡定,好像看到什么都要先经过心里的思考,然后通过观察作出适当的反应,给人的感觉总是慢一拍。
“淑兰,哥哥回来了。”齐天磊摸了摸妹妹滚烫的脸颊,睡了一下午,烧是退了,然而小小的身子早已让被褥捂成烧红的煤炭。
和廖小峰相比,齐天磊这个哥哥是失职的,同齐康赌气跑出去,一跑就是一个多月,完全不顾妹妹的安危。
他甚至都没想过,要回来看一眼妹妹,整日只沉浸在自己的苦与难中,依着性子怎么高兴怎么来。
在分别一个月后,他初次尝到了懊悔的苦头。
齐淑兰被人从床上抱起来,冷热来回交替,虚弱的身子终于感受到被活人触碰的温暖,于是乖巧地叫了声“哥”,她是高兴的,可无力的身体不允许她太过高兴,只能用脑袋去蹭哥哥硬硬的发茬。
晚餐非常丰盛,两个保姆一胖一瘦,胖的姓张,从小照顾齐天磊到大,对他的感情溢于言表,瘦的姓李,是在齐淑兰出生后来的家里。
“小少爷瘦了好多,快,快坐下来多吃点!”抱着妹妹走向餐桌,张妈已经往齐天磊的碗里堆了小山一样的饭菜。
李妈把兄妹俩的板凳搬在一起,齐淑兰还不能吃太多荤腥,她端了碗粥,又把熬的鸡汤单独乘出来一碗摆到旁边放凉。
“谢谢,”两个陌生的字眼从大少爷嘴里蹦出,张妈立刻放下碗,定定看向他,“我瘦了吗?淑兰,你看哥哥瘦了吗?”
齐淑兰先是点头,不多时忽然又摇头,她这么摇摆不定,被哥哥凑上来的硬发茬攻击得“咯咯”直笑,这下就连李妈也不淡定了。
回来的这个人,到底还是那个不爱理人,乱发脾气的小少爷吗?
张妈立刻做出反应,伸手去探齐天磊的额头,从前在乡下总听狐仙勾人,鬼魂夺舍的故事,莫非……
齐天磊则是笑呵呵地任她摸,然后将沈琳身体恢复的情况和盘托出,气氛一下子变得欢快起来。
“谢天谢地!夫人真是有福报,肯定可以长命百岁。”两位保姆齐声祈祷。
吃着满桌子的菜,齐天磊把这些天的经历说了个干净:“原来到了市场快收摊的时候,那些菜会打折,肉也一样,我自己带称去,菜摊老板就诈不了人,回头我也给你们买个称,带着去不被骗。”
他住在廖大正家里的事两位保姆多少知道点,有时张妈实在担心得紧,会在一早出门前,去向车里等待齐康的廖大正问几嘴。
得到的答复,始终是好的。
没想到把人盼回来,竟是脱胎换骨地改变。
“少爷,你……”张妈不禁掩面,“你真的懂事了,夫人该宽心了。”
“咳,”齐天磊被米饭呛了下,心想他以前到底有多不懂事,跟着他停下筷子佯装不高兴,见对面终于止住泪,这才恢复笑容,说,“以后不要做这么多菜,吃不完还浪费,我现在不挑,你们做些淑兰爱吃的就行。”
也不知怎么了,齐天磊这次再回家浑身不得劲,他在廖小峰家的时候,曾无数次想念张妈做的菜,这会终于吃到嘴里,竟忽然生出难言的陌生感,好吃是好吃的,就是吃不到也没什么所谓。
反而是廖小峰炒的蛋炒饭,包括在齐家吃不到的家常菜,要更加具有诱惑力。
以至于洗完了澡躺上床,症状愈发明显,心里充斥着莫名其妙的疏离感。
明明自己的房间要比整个廖家还要大,明明自己的床要比那“嘎吱”乱摇的木床还要松软宽敞,可他在床上换了无数种姿势,死活就是睡不着。
他开始想念旧屋里渗水的天花板,薄毯上浓浓的肥皂香,门框被自己磕出一角的缺痕,以及对面大楼晃得人睡不着觉的霓虹灯箱。
木床总是轻易发出声响,廖小峰每次翻身的时候都要格外小心,所以就算身上痒,他的动作也好比树懒一样缓慢。
床头亮着盏小夜灯,齐天磊睁着眼睛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廖小峰他的心情似乎开始变好,然而意识到今后再不能住在廖家又令他情绪低落。
“要不,把他们接来家里住?”他从床上猛地坐起,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兴奋,可不多时再度打消了这个念头。
廖小婷要上学,没人送是个问题。
再说了廖小峰那么犟肯定不会答应。
心情瞬间跌入低谷。
“哎,我要不在,也不知道小峰能不能挤上小巴……”他重新坠入床铺,浑身的筋骨仿佛被人抽去。
周一上学时,埋头走路的廖小峰听见几声清脆的铃响,抬起头,惊喜地发现齐天磊正骑着辆单车在他身边绕。
“哪儿来的车?”
单车十分炫酷,平直的车把,车轮又大又细,座椅高高翘起,让坐在上面的齐天磊的后背弯成一条线,他本来个子就高,停下来的时候脚尖踏地,显得两条腿又长又直。
“家里仓库翻出来的,老古董啦!”齐天磊拍拍车把,跟着一仰身,招呼他说,“上来,我带你一程。”
廖小峰这才留意到,单车屁股那被临时安了长长一截铁板,大概是被人有意为之,铁板上还绑了裁剪好的海绵。
这辆十分炫酷的单车瞬间便失去美感,沦为深水埗师奶们外出买菜接孩子的代步工具。
“愣着干嘛,还不上来。”书包被调整挂到脖子上,廖小峰只好一屁股坐上去。
车速不比的士慢,司机还不要命地狠踩踏板,偶尔不忘炫技玩个拖把,直吓的车后座的乘客抓着司机的后腰,左右摇晃。
突然的分别好像改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他们在前往圣保罗的路上一遍遍相遇,英文补习挪到了中午,看望沈琳的日子固定在每周的周末。
家里少了人,然而廖小婷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睡,没有强制性补课,这个小妮子倒非常想念齐天磊带回来的烧鹅,当她想吃而哥哥不给买时,便会赌气嘟囔:“哼!天磊哥哥就会给我买。”
“在的时候你天天就知道气他,不再了又说这样的好话,可惜你天磊哥哥听不见喽。”廖小峰笑眯眯地在妹妹的小脑瓜上拍了一下。
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他起身去开:“谁呀?”
打开门,齐天磊正齐齐整整站在那里,弯起眼睛朝着屋里趴在桌上的廖小婷说:“谁背着人偷偷说我的好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