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11章 自欺欺人 ...
-
路铭心先是在房间里休息了一阵,然后下楼吃了中饭,再接着她睡了个午觉。
自从到了西部后,因为每一天的经费都很高昂,所以拍摄强度一直很大,她身体一直不错,却也觉得疲惫,现在难得有一天休息的时间,她这一睡,也睡到了下午。
她睁开眼睛时,晚霞已经洒进了房间,西北的晚霞也像这个地区的其他景致一样,无端地透出一股壮丽与辽阔。
残阳在西天能够逗留很久,渐渐由火烧一样的红云,变成蓝紫色的一线余光。
她翻身起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的残阳,夏天日落得晚,她回头看了眼床头的电子钟,才发现竟然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
她环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顾清岚的身影,就有些诧异:虽然说他要去医院看望李靳,但七点已经过了晚餐的时间,而顾清岚的胃又不是很好,平时是最注重这些的,每天六点钟晚餐雷打不动。
这点连魏敬国都知道,在演员普遍要工作到七八点钟才能收工的剧组里,每天提前结束他的戏份,让他能够回酒店按时用晚餐,为此路铭心还跟着沾光,也能跟他一起在六点钟之前回酒店。
跳下床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她才确信,顾清岚是没有回来?可是他又能去了哪里呢?她想了下,还是打了他的手机,出乎她意料的是,顾清岚的手机竟然处于关机的状态。
她愣了一阵,随即又打了每天开车接送他们的司机的电话,那个司机姓吴,来到西北后,都是他每天开车接送他们。
更出她意料的,是吴司机接通了电话后,立刻表示自己中午已经被顾清岚通知回京市了,现在他正在开车回京市的途中。
好在她没纠结太久,因为房门响了起来,她连忙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莫祁,明显是在医院陪护了半天,莫祁的神色也有些疲倦。
对她笑了下,莫祁才说:“对了,顾先生下午给我打过电话,让我转告你……说是他家里有些急事需要处理,先回老宅了。”
他边说,还边叹了口气:“你这闺女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顾先生还特地交待我,让我七点钟后再来告诉你……他说你不能午睡,午睡就肯定会一觉睡到太阳落山,我早点来的话,会吵醒你。”
路铭心愣了愣,然后就“哦”了声,她看着眼前莫祁熟悉的英俊脸庞,突然说:“祁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跟我很一见如故?就是那种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了,所以这辈子遇到了就分外投缘的感觉?”
莫祁笑了起来,他之前喜欢抬手摸摸她的头,没有分毫男女之间的暧昧,纯粹就是哥哥对自己喜欢的小妹妹那样的亲昵。
在知道她已经和顾清岚订婚后,他为了不让顾清岚误会吃醋,还一度放弃了这个动作。
现在他就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是沉淀后的温和:“当然有,我觉得我们前世一定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他的手掌和顾清岚的不同,带着暖暖的温度,路铭心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我也这么觉得!”
莫祁又笑着拍了下她的肩膀。
从西部回东部的航程并不短,商务机降落在榕城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除了顾清岚和任染外,和他们一起乘飞机到达的还有那个沉默的司机。
虽然这里已经是顾家的地界,来接他们的车,却还是一辆从未在顾家资产里登记过的宾利。
上车之后,顾清岚就靠在座椅上闭了眼睛,不时低声咳嗽。就像那个司机所说的一样,按照他的身体情况,并不适合进行这种中度航程的飞行,所以他的脸色,比在西部时还要苍白几分,唇色不但淡薄,还隐隐透出了青紫。
任染是和司机一起去接他的,他是个医生,就算生性再淡漠,也不禁皱了眉:“你这样子,是打算找到那个加害你的人,然后血溅在他面前,让他得偿心愿吗?”
顾清岚还是微闭着双眸,他微挑了唇角:“要是我死在她面前,能让她开心一些,那我也算尽了孝道。”
从他的话里,任染听不出他说的是“他”还是“她”,他难得愣了片刻,而后才惊讶地说:“难道要害你的是顾老先生?你不是他的独子,何至于此?”
顾清岚也不再解释,只是侧头沉闷的咳嗽。看他不回答,任染也不再多话,只是微挑了挑长眉,转过脸去。
从机场通往顾家的老宅的道路通畅,车辆又不多,不过二十分钟,他们就已经到了顾家。车进了院子后,停在正门之前,上前拉开车门的,是等得略微有些焦急的周管家。
看到顾清岚侧身下车,他就连忙说:“先生,您脸色太差,是不是发病了?”
顾清岚对他微微笑了下,避过这个问题不答,而是问:“母亲今天在家?”
他在外人面前,对袁颖洁的称呼一直是“母亲”,没有亲密,反而透着隐隐的距离感。
看他下车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袁颖洁,周管家的神色僵硬了片刻,才回答:“夫人在的。”
顾家企业的运作,虽然顾清岚回国后已经分担了一部分,但大部分事务,至今都是顾盛在亲自过问。
顾盛又是著名的工作狂人,今天并非周末,他一般都要到晚上八九点钟才会回家,这个时间,肯定是不会在老宅的。
顾清岚只是笑了笑,就抬步走进了自家大宅的玄关。顾家的前厅,其实并不比京市他自己的那栋别墅大多少,总体面积却要大得多,经过几代的扩建,结构复杂,房间也多。
从前门的守卫那里得到他回来的消息,到他走进前厅,袁颖洁也才刚从自己的房间赶到。
一眼看到他苍白的脸色,袁颖洁也是愣了下,立刻就用担忧的语气问:“小岚,你又病了吗?脸色这么差。”
顾清岚对她温和地笑笑,才开口:“谢谢妈妈关心,我还好。”
他们母子的对话,若在外人看来,绝对可以称得上母慈子孝的典范,但却只有他们彼此,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冰凉的冷意。
顾清岚转头对任染说:“任先生,麻烦您和郭甲在前面稍等一下了,我有话要和母亲说一下。”
那个从西部跟随他回到顾家的司机,名字就叫郭甲,任染对此并无异议,点了下头,就随着招待他们的佣人去了客厅。
倒是郭甲临走之前,深深望了顾清岚一眼,这才移动脚步。虽然任染和郭甲走了,但客厅里仍有其他佣人,袁颖洁的语气还是十分和蔼,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责备:“小岚,你身体不好,为什么不休息,反而赶回家来?”
顾清岚淡看了她一眼,他已经在这个家中待了二十多年,却还是不明白,一个女人,缘何能够在人前和人后,做出完全截然不同的神态。
他这么想着,就勾了唇淡淡笑了笑:“妈妈,我们还是去书房谈一谈吧,那里安静。”
顾家的书房就是路铭心幼时闯过祸的那个书房,远离前厅,在宅子的最深处,一直是顾宅里最安静的处所。
顾盛不喜欢去这个过于安静的书房,反倒是顾清岚从小时候起,就经常在那里看书。
袁颖洁的神色只略微僵了一下,就还是端着慈爱的笑容说:“好啊。”
顾清岚微垂了头,对跟在他身后的周管家低声说了句:“周叔也来吧。”
他们一行三人,在去往书房的路上,称不上和乐融融,仿佛彼此都已知道即将直面的是什么,所以全都分外沉默。
顾清岚仍是礼貌地让袁颖洁先进去,而后自己才跟了进去,周管家将房门掩上,这里即将发生的对话,就被厚重的橡木门隔绝。
袁颖洁在书桌前转过身来,直视着顾清岚的眼睛,率先将和睦的面具撕下:“你到底想说什么?”
袁颖洁比他年长二十二岁,今年也才不过五十岁。她年轻时样貌就美丽,后来生活优渥,又注重保养,像所有养尊处优的女人那样,看上去肤色润泽,光看样貌,甚至像是刚到四十岁。
顾清岚看着她,有些自失地一笑,轻声说:“母亲,您的这个游戏已经玩了二十年了,不觉得累吗?”
袁颖洁的神色早就冷了下来,这才是她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对顾清岚的态度,也是顾清岚从记事起,对她最深刻的印象。
最初的模糊记忆中,他还十分幼小,那时的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在爸爸和其他人面前,对他温柔又可亲的妈妈,会那样对他。
不仅是冷漠,她还会寻找一切可能的方式让他觉得难过,打他会留下疤痕和印记,所以她会用手捂住他的口鼻,知道他即将窒息,才会放开。
当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她不会给他东西吃,也不会给他水喝,毫无缘由地罚他站在墙角,只要他稍有支持不住,便会冷笑责骂。
他从少年时胃就不好,顾盛以为他是先天不足,才会早早有了慢性病,其实则是经年累月的虐待所致。
小时候路铭心觉得他老成无趣,每天只会抱着书本看,像个无趣的成人,他又何尝不想像她那样,肆意地在父母面前玩闹。
可他像个孩子一样撒娇的权利早就被剥夺了,除了尽量让自己沉默之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来自母亲的苛待。
他是长大了一些才知道,如果一个成年人,刻意虐待一个未成年人,特别当这个成年人还是未成年人的父母时,是多么的简单,和多么容易逃避责罚。
袁颖洁做得太隐蔽,这么多年来,顾盛,包括家里的佣人管家,几乎没有人发现过。
顾盛工作繁忙,对于他的沉默和早慧还颇为赞赏,毕竟对他来说,长子过得开心不开心并不重要,只要可以继承顾家,那就是最好的孩子。
他也曾以为母亲只是不喜欢小孩子,可当妹妹顾青月出生后,他在母亲的脸上,看到了和其他母亲一样的温柔和爱怜。
于是他就知道,袁颖洁的恶意,只针对他一个人。而这一切,在他十六岁那年,委托医院做的DNA对比中,得到了答案。
他是顾盛的儿子,却并不是袁颖洁的儿子……他们根本毫无血缘关系,又谈何母子之情?
也是在那一年,他和袁颖洁在私下摊牌,开始了对立,他在第二年,就申请了国外的大学,一去数年。
顾盛不知是不是猜到了什么,默许了他数年不回国,也同意了他在回国后,借口学校的工作,长期在京市居住。
就那么冷冷地注视着他,袁颖洁的目光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和厌恶,她冷笑了声:“为什么要玩够?看着你痛苦的乐趣明显要比任何娱乐都强。”
勾了下唇角,顾清岚轻声说:“母亲,可是这次你的做法,有些过分了……怎样针对我都可以,请你不要殃及无辜。”
剧组上午在影视城发生的意外,连媒体都没得到消息,袁颖洁却像早就知道了一样,冷笑了声:“你倒真是命大,竟然有李家的公子替你挡着。”
顾清岚还是笑笑,声音一直是不温不火的:“还有买通我身边的周管家,指使他在我的药里下毒,未免也太狠毒了吧……如果不是我的私人医生,恐怕母亲今天早就看不到我了。”
即使后来撕破了母慈子孝的假相,顾清岚在人前人后,也都给足了她面子,像今天这样不客气的话,也是第一次说出来。
袁颖洁显然没料到他如今这样“大胆”,妆容精致的雪白脸庞瞬间就涨红了些,脱口就骂:“对付你这样的人,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相比于她的气急败坏,顾清岚就一直是风轻云淡的神情,他微微笑了笑,声音虽低,却是不容置喙的从容:“母亲,我是顾家的长子,是您的儿子,我若是不堪的人,您和爸爸颜面何存呢?”
他这句话,显然就触到了袁颖洁的逆鳞,她的脸色由红转白,气到口不择言:“谁是你的妈妈?你身上流的是那个贱人的血!不要说出来恶心我!”
顾清岚带些怜悯地看着她,轻笑了笑:“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呢?与顾家相熟的任何人都知道,我是您亲生的儿子,又哪里有什么‘贱人’呢?”
他态度太淡然,袁颖洁越是气急败坏,越就落了下风,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更多的话都咽在了喉咙里,过了半响,才冷冷地笑出来:“真好,真是我的‘好儿子’。”
顾清岚仍是看着她微笑,放轻了声音,原本就轻淡的话声,更像是要飘散在空中:“妈妈,若您知道适可而止,那么我们还可以做一对好‘母子’,若是不然……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任您宰割的稚童。”
他一直都以温文儒雅的面目示人,袁颖洁更是习惯了他在人前的“孝敬”,还有私下的淡漠。
直到今天,她听着他微笑着说出这种近似于威胁的话,才猛然警觉:他是真的长得很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沉默寡言,却又乖巧听话,努力讨她欢心的小孩子。
不仅如此,他还变得城府深重,言谈举止间,有着更胜于他父亲的凛冽和威压。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腰间抵住了身后的书桌,才停了下来。
她想起来那年秋天,她还是初进顾家企业的职场新人,在那天晚上的大雨中,她看到了坐在公司楼下的顾盛。
她这样身份的新人,只在全公司的会议上见过他,她记住了那张英俊的脸,知道他是顾氏的主人,也是未来可以主宰她命运的人。
现在这个人却席地坐在自己公司的大楼下,浑身的西服都已经湿透,那样子,好像已经被全世界抛弃。
她鼓起了勇气,打开伞,走过去撑在他头顶,她明白自己这一生中,很可能都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所以她温柔地对他笑了,假装没有认出他是谁。
她说:“先生,淋雨会感冒的,要小心身体哦。”
她以为这会是一个王子与灰姑娘的浪漫爱情故事,可那一天,他回头看着她,眼中都是空茫,像是根本就没有看到她,或者他正在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他只对她说了三句话:“你想不想做我的妻子?要不要做我儿子的母亲?要不要做顾氏的女主人?”
在那三句话后,她的梦就碎了,然而她最后说:“好。”
于是从那天之后,她就成为了顾氏主人的女友,第二个月,他们就举行了婚礼,她不用再去工作,整日关在顾家的大院里“怀孕”。
七个月后,她怀抱着一个男婴,以顾家女主人和长子之母的身份,接受道贺。
这么多年来,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母亲到底是谁,顾盛将她藏得太严,即使她请了私家侦探,都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而这么多年来,顾盛也竟然真的敢以为,她会爱这个孩子,会用这种尴尬的身份,接受“儿子”的爱。
看她不再说话,顾清岚就笑了笑,转身向门外走去,周管家一直低头站在他身后,这时也赶快替他打开了房门,
顾清岚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抬步走了出去。盯着他的背影,袁颖洁的声音嘶哑又阴沉,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柔丽优雅:“你若是肯去死,把顾家让给清月……你就是我最好的儿子。”
她以为顾清岚会回头看她,他却只是冷冷一笑,留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
头一次被他“忤逆”,她是气到失态了,见他不回头,她又咬牙切齿地说:“你这样的杂种,也配和燕秋的女儿结婚?你要是肯离开她,我也不至于这么着急让你去死!”
她提到路铭心,顾清岚才终于在门边站住,他回头看着她,连唇角应付的讥笑都不再有:“虽然我知道我的警告您大概不会放在心上……不过,请您聪明点,别碰铭心。”
他此刻的目光太冰冷,袁颖洁直觉地感到害怕,她随即反应过来,破口骂出:“你以为我是冷血的坏人?铭心是燕秋的女儿,我怎么会害她?”
也许是看她的态度太坚决,猜出来她并没有对付路铭心的意思,顾清岚才收回了目光。
他轻勾了下唇角,不再看她,淡淡说:“那就好。”
他离开了书房,周管家还是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他年纪已经不小,不大会儿功夫,额头已经出了层冷汗,沾湿了花白的头发,再也不是那个优雅的老管家,而只是一个焦急的老人。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顾清岚沉默地走在他身前,直到快要看到客厅的一角,他才终于忍不住开口:“先生,夫人交了我太太的手术费用……”
顾清岚顿住了脚步,他轻声说:“你问过我了吗?”
周管家一顿,他到底是跟了他多年的人,不用他多说,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嗫嚅着说:“不曾……”
顾清岚略转了头,看着他,他的目光冷淡:“不曾问过我,又如何知道,我不肯替你排忧解难?”
顾清岚笑了下,脸色仍旧苍白如雪,那从上而下看着他的目光,却像是他已经是他不会再去多看一眼的垃圾:“你这样的人,我不会再用了……回家去吧。我会让我的律师起诉你投毒,记得接逮捕令。”
自从知道顾清岚不告而别后,路铭心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当然也是生气的,他就算家里有事要急着走,为什么不当面跟她说?就算事出紧急,难道就不能打个电话给她?
可她还是没胆子直接一个电话过去,跟顾清岚吼:你有什么家里事不能跟我商量,要知道我是老婆,合法的老婆!
所以晚上她想了好一阵,最终采取了个折中的方法,她打了个电话,给顾清岚的妈妈,也就是她自己妈妈的闺蜜。
电话很快接通,袁颖洁的声音还是一如她记忆中那般和蔼可亲,还带着明显的惊讶:“铭心?你有事情找我?”
看看,还是袁阿姨……不对,未来婆婆亲切,上来也没客气话,这明显是把她当自己人的节奏。
于是被当做“自己人”的路铭心,就毫不犹豫地跟未来婆婆吐槽起来:“阿姨,清岚突然扔下我就回东部了,我都被他扔在西部影视城呢!您说他做的对不对?”
袁颖洁沉默了一下,路铭心猜她可能是在组织语言安慰自己,于是很欣慰地听着,过了一阵子,袁颖洁大概是酝酿好了情绪,又开口的时候,语气更加亲切温柔了:“是吗?小岚这孩子的确做的不对,我会说他的。”
路铭心因为被顾清岚无情抛弃而忧伤的小心脏,得到了很好的安抚,顿时觉得自己舒服了不少,她于是就更进一步问:“清岚说他突然回去,是家里有事,是您和顾叔叔那边有事情了吗?”
袁颖洁又沉默了一阵子,才接着说:“没有啊,我跟小岚爸爸都很好。”
路铭心于是“唉”了声:“难道他没有回老宅那边?是回京市了?我还以为他回您和顾叔叔那边了呢。”
袁颖洁只能又说:“也不是,他下午回来了一下……”
路铭心总算打探到顾清岚的行踪,瞬间精神起来了:“是吗?那他回家的时候身体有没有不舒服?我们的戏在拍的时候,发生了点小意外,有位同事受伤了,当时清岚也差点被砸伤,后来我看他脸色一直有些不好。他又不肯休息,非要跑回家去。”
顾清岚身体是不是不舒服,袁颖洁明显最清楚不过,但她显然不想跟路铭心多说,只是含糊地应着:“小岚没什么啊,我看挺好的。”
袁颖洁是顾清岚的妈妈,按说当妈的说儿子身体挺好的,那就是肯定不错了,毕竟亲妈才是最留心自己孩子情况的。
可路铭心不知怎么觉得有些不相信,因为袁颖洁是她妈妈的闺蜜,她小时候跟她见得还多一些,在她的印象里,袁阿姨一直是漂亮可亲的,对她也很好。
但小孩子也是最敏感的,她小时候就觉得袁颖洁跟顾清岚之间的感觉有些怪怪的,虽然袁颖洁对顾清岚的态度也称得上温柔,但却总像带着一层客气的成分。
妈妈跟自己的儿子,如果态度上有客气的意思在,那就绝对称不上正常了。
更何况顾清岚从事故发生后,脸色的确一直有些不好,她跟他生活了几个月,就知道他那身体,说难听点跟玻璃人差不多,磕着碰着一点,冷着热着一点,都要好久缓不过来,不然她也不会老是这么小心翼翼了。
所以他在西部的时候就脸色不好,没道理长途跋涉回榕城后,反倒挺好了。
因为怀疑袁颖洁的话,路铭心也沉默了,路铭心这个人在生活中只要不是刻意隐藏情绪,基本上一句话就能让人猜出来她心里想什么,她说:“哦。”
袁颖洁显然是听出了她的怀疑,心虚之下她连忙解释:“也不算吧,小岚脸色有些不好,我问了他,他说没事。”
可惜袁颖洁也算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也忘了,在路铭心这种直肠子的人看来,袁颖洁这个当妈的,向她这个顾清岚的未来妻子,隐瞒顾清岚身体状况的意图,肯定是善意的,那就是怕她知道了担心。
路铭心也听出来她的欲盖弥彰,她顿时就脑补更激烈了:顾清岚的身体绝对是出问题了,不然他怎么可能一句话不说,扔下她就回了东部?而且还让他妈妈骗自己说他很好!
她这么一想,差点都要哭了,清岚哥哥还是不够信任她,在受苦的时候,不愿让她陪在自己身边。
她急起来干脆就什么也不顾不上了:“阿姨,清岚还在老宅吗?我明天就回去见你们!”
说完她也不等袁颖洁反应,立刻就摁断了电话:她得赶紧打电话让刘芬芳给自己订一趟明天最早去榕城的航班啊,顾不上说废话了。
那边的袁颖洁愕然地看着手机屏幕上被挂断的电话,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怀疑,顾清岚已经把和她之间的矛盾告诉路铭心了,他们俩也已经串通好了。
不然路铭心何至于给她打这个电话,然后说了这么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幸好接着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依照她对闺蜜两口子的了解,还有对路铭心本人的观察来看,这个闺女缺根筋的可能性更大。
只是……路铭心说她明天要来老宅?袁颖洁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想到此刻正在书房里,关上门和顾盛聊天的顾清岚,暗暗咬了咬牙。
顾盛是按照平时的时间回了家的,到家里后,就见到了许久不曾回老宅,甚至连订婚,都没有带未婚妻回家的儿子,神色也没多少意外,只是淡淡说:“回来了?”
顾清岚能有这样波澜不惊的性子,多少也是有些像顾盛的,他也淡淡笑了笑,说:“是啊,爸爸。”
看到他,顾盛终究是高兴的,一眼看出他脸色不是很好,就转身对老宅的管家说:“顾叔,今晚做了轻淡的菜色没有?没有的话,就赶快给小岚加两道。”
顾家老宅的总管,就是顾氏宗族里的人了,比顾盛大了十岁,论辈分是顾盛也要叫一声“叔”的。
顾叔答应下来:“少爷下午回来时,我就跟厨房说过了,就等先生您回来开饭。”
袁颖洁在旁边笑着,神色却带了一丝僵硬,自从而是多年前嫁进来起,虽然她是顾宅的女主人,可顾叔却总仗着是顾家的人和辈分高,常常不问她的意见,就做下安排。
尤其在给顾清岚做什么事时,顾叔更是爱自作主张,仿佛在他眼里,这家里的主人只能姓顾。
顾清岚也对顾叔笑了下:“谢谢叔爷爷。”
这次顾清岚不仅自己回来,还带了任染和郭甲,顾叔更是早早给他们安排了客房,又让人把顾清岚的房间重新收拾了一遍,生怕他住得不舒服。
添了几个客人,晚餐时餐桌上人就多了,顾盛坐在主位上,看到顾清岚苍白着脸轻咳,难免有些在意:“小岚身体不舒服,就不必等我开饭了,他胃又不好,到家里来还要饿着肚子等我。”
顾叔在他身后站着,很自然接了一句:“家里的规矩一直是等先生回来用晚餐的,加菜我可以事先安排,但晚餐时间太太没有吩咐,我不好更改。”
顾盛不着痕迹地看了袁颖洁一眼,再开口时,语气就更淡了些:“小岚难得回来一次,你这个做妈妈的也要多关心他一下才好。”
袁颖洁的笑容已经更加勉强,只能将手里的汤碗递给顾清岚,做出一副关怀的样子:“是妈妈粗心了,小岚胃不好,先喝点汤暖一暖,再吃东西。”
顾清岚接过来笑了下,也是语气温和:“没事的,谢谢妈妈。”
任染是个聪明人,这顿饭看起来是一家子和乐融融,但短短几句话,不难看出里面暗流涌动。
再加上顾清岚下午关起门和袁颖洁说了一阵话,出来后就赶走了自己的管家,袁颖洁更是好久都没从书房里出来,他再看不出这对母子有问题,那就是瞎了眼。
顾盛的性子再冷淡,毕竟是已经上了年纪的父亲,看到顾清岚心情也好了不少,吃过饭后,就让顾清岚随自己去书房说话。
袁颖洁和任染粗粗聊了几句,也上楼回了房间。也就是在这时候,路铭心的电话打过来了,一通鸡同鸭讲的沟通后,她表示自己明天就过来。
挂断电话,袁颖洁想了下,自觉有了借口,就下楼去敲书房的门。
听到顾盛一句提高声音的:“进来吧。”
她推开门走进去,看到顾盛和顾清岚都神色如常地看着自己,就知道顾清岚大概是没有将自己买通周管家给他下毒的事情告诉顾盛。
她先是温柔地笑了笑,才开口说:“小岚,你回来怎么不带着铭心呢?她担心你的身体,刚才打了电话跟我说,明天也要回来。”
顾清岚勾起唇角:“我回来得有些匆忙,没来得及带上她,不过明天她到场也好。”
他话里显然有话,却不打算明说。袁颖洁特地又站了一阵,看顾盛和顾清岚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显然是要等自己出去,只能又“善解人意”地表示,自己先出去了。
等她离开,关上房门,又等她的脚步声慢慢远去,顾清岚才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挑高了的唇角中,已经带上了一丝讽刺:“爸爸,事到如今,您仍是要维护她吗?”
顾盛沉默不语了许久,他年轻时就是个英俊的男人,现在即使五十多岁,也仍旧儒雅俊美,眼角甚至都找不到多少皱纹。
如果说化妆品是女人最好的抗衰老保养品,那么事业无疑就是男人的,他经营顾家的产业多年,虽然说不上功绩宏伟,但比之上一代,却已经是建树颇多。
今晚他低着头,一向精神矍铄的脸上,却慢慢显露出了一些疲惫。
他最终轻叹了声:“小岚,她毕竟是你的妈妈,也是小月的妈妈。”
时光就是这样无情的东西,在匆匆流逝间,改变了许多。对于顾盛来说,袁颖洁一开始,也许只是一个听话懂事,又易于掌握的女孩子,她很乖巧,也懂得审时度势,于是可以娶回家,给顾清岚做一个挂名的母亲。
可时间久了,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她真的变成了他的妻子,对他很温柔,每日嘘寒问暖,帮他打理家里的一切,最重要的,还为他生下了小女儿。
如今已经快要三十年过去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已经走过了大半的时光,而陪伴他最久的人,既不是儿子,也不是女儿,会是她。
即使他年轻时,曾以为此生最爱的女人,永远会是顾清岚的亲生母亲,但那又如何呢?
他现在已经有些想不起来她的样子了,一边是陪伴了他近三十年的妻子,一边是最寄予厚望的儿子,他最后,也只能叹息着说一句:“她毕竟是你的妈妈。”
顾清岚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讽刺,于是他就勾唇笑了笑:“这么说,爸爸是不同意我报警将母亲拘捕了。”
顾盛又沉默了一下:“不是已经有你的那个管家顶罪了吗?”
顾清岚没再就这件事纠缠下去,他只是摇了摇头,带些讥讽地一笑:“我早该知道,当年您不会为了我去责怪她,现在当然也不会。”
家庭和亲情,有时就是这样怪异的存在,他知道,顾盛不至于爱他,也不是不重视他。
可总有其他人和其他事情,比如袁颖洁,比如顾清月,同样被他所爱,也被他重视。
于是当矛盾发生时,顾盛不至于不顾及他,却也会在这些他爱着的家人中权衡,最终作出决定。
而这一次,顾盛的决定和他十六岁那年一样:他还是要他忍让。看着儿子苍白的脸色,顾盛终究还是说:“我这次会找她好好谈谈。”
顾清岚勾唇笑了下,语气淡如薄冰:“谢谢爸爸。”
顾盛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又加了一句:“我送她去乡下住一阵。”
这个“一阵”,是多久?是几年,还是几天,他同样又是没有保证。顾清岚笑笑,他不再说话,罕见地没有礼貌道别,就从自己父亲面前转身走开。
深夜的顾宅,比京市他自己的那栋别墅,还要安静很多。用了多年的管家和佣人们训练有素,一到夜里,就会到后院那栋单独的佣人房里休息,不会在主楼多做逗留。
顾盛并不喜欢灯火通明,于是连走廊中的灯光,都特地被调暗,透着昏黄。
顾清岚从五岁起到十六岁,住的屋子就在一楼走廊的另一侧,非常安静,也距离二楼父母和妹妹的房间很远。
袁颖洁告诉顾盛,这是为了方便他去书房读书,还有是他自己要求要安静一些的房间。
他五岁时不知道该怎么去辩解,说自己也想要离爸爸和妈妈近一些,年纪渐长后,也就习惯了这样的寂静。
现在他走回到房间里,打开门看到里面的陈设如旧,还是他搬离那年的样子。木床木桌,除了基本的陈设外,就只有放置在书桌上的书和笔。
他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来打开手机,他的手机关了很久,开机后就看到她的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几条询问他到了哪里,什么时候给自己回电话的短信。
他看着就笑了一下,拨通了她的号码。
路铭心显然已经等待很久了,几乎在他电话打来的瞬间就接了起来,她开口就是一句带着撒娇的嗔怪:“清岚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他不由笑:“我不是让莫先生告诉你了吗?我回来有些急事要办。”
路铭心还是不满意,继续说:“你回家办什么事,不可以带上我啊?你家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再说了你脸色一直不好,万一有什么不舒服,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可以?”
这长长的一天下来,他本来十分疲倦,然而听着她的声音,竟然有些舍不得去休息。
将手臂放在书桌上撑住身体,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轻按着一直在阵阵闷疼的胸口,勾着唇笑了,说出的话语,仍旧是不变的温柔:“我没事……你明天不是也要回来了?”
他不提这个也还罢了,提了路铭心就轻哼一声:“我已经跟阿姨说了,明天就杀回去兴师问罪!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扔下我就跑!”
顾清岚笑了下,他按住手机的话筒,侧头轻咳了几声,才回来继续说:“是吗?那还请大小姐手下留情了。”
他的声音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话声里也还带着不变的笑意,路铭心却像是听出来了什么,沉默了一下,有些迟疑地说:“清岚,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清岚没有回答,他轻闭上眼睛,隔了很久才说:“铭心,不要怪我。”
他经常说话这样没头没尾的,路铭心早习惯了,又轻“哼”了声:“那要看你明天的表现了。”
顾清岚低沉地笑了,他最后说:“等你明天回来再说吧。”
本来都已经收拾好行李,爬上床睡了,但手机响起来的时候,路铭心还是飞快翻身接了起来。然后在听到他熟悉的声音后,她悬了一天的心,终于才落下来。
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听起来多少有些遥远,然后即使他的声音再温柔,她也本能地觉得,他现在不开心。挂了电话,她已经归心似箭,躺在床上默数了好久,才勉强入睡。
也许是在心里一直惦记着他,而这几个月来,她也早习惯他就睡在自己身边,所以今晚的梦中,她又看到了那个久违的白色背影。
他还是穿着前世时爱穿的白色长袍,长发高高挽起,站在距离她有些远的地方。有风吹过来,吹起他宽大的衣摆,他转过身看着她,对她微微的笑了,向她伸出了手。
她很开心地抬起手走过去,然而就在她将要握住那只手的时候,他突然仰面向后倒了下去。寒风凛冽,高高扬起他的衣袖,却托不住他如流星般坠下的身体。
她这才看清,他身后就是万丈的深渊,泛着黑色的光芒,犹如一只吞噬一切的大口。
她惊叫了一声冲过去,却只看到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无底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