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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是你,是你害了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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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祝出车祸的噩耗传到老家,他的弟弟妹妹第一时间就陪同老母亲乘飞机赶到了芒城,一进医院,老太太还没等看见大儿子的遗容,就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医院走廊里,其他两个人则是死命拦着医护人员,不许他们把大哥的尸体送往市第一殡仪馆,祝星予半扶半抱着老祖母,手忙脚乱地把她送进了急救室,又是输液又是吸氧,转头又要劝二叔小姑要沉着,要冷静,逝者已矣,要收着点伤心,不要影响医护人员正常工作。
忙活了半晌,老祖母终于苏醒了过来,她刚恢复神智就要见祝星舟,祝星予赶紧把弟弟给叫进来,老太太一见了亲孙子,立马死命地将他抱在怀里,抱得又狠又紧,好像生怕来上一阵风,给她的宝贝孙子,给他的大儿子这世上唯一的血脉相关吹跑了一般。
渐渐地,二叔小姑也加入了拥抱的队伍,三个人在医院哭成一团,哭得其他患者纷纷侧目。
奇怪的是,祝家两兄弟,直到现在还没人流一滴眼泪。
在处理老祝丧仪的时候,这三位亲人就没一个帮得上忙的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安慰照顾祝星舟,整天换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陪他散心,外面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祝星予一个人忙活,报销医疗费用,通知接待父亲生前同事好友,配合单位搞生平材料,跟进交通局事故调查情况,联系丧葬事宜,订购骨灰盒……
时隔多年,祝星舟想起这一切,对哥哥是由衷的佩服,在这样慌乱的情况下,他还是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大小事务一丝不乱,还特意花高价请了一位殡葬师,嘱咐他一定把父亲打扮的干干净净,体体面面。
老祝经过高级殡葬师的一番粘贴缝合,安详地躺在水晶棺材里,四周围鲜花围绕,一点也看不出意外身亡的迹象,让沉痛悼念他的亲朋好友,感到了些许宽慰。
遗体送别仪式过后,同事好友陆续离开了告别大厅,屋里只剩下了逝者几位至亲的人,奶奶拉了拉祝星舟,说:“小舟,咱们也走吧。”
“不,奶奶,你们先出去把,我想一个人和爸爸再待一会儿。”
“这可不行啊,这里面可不是好待的,听话,快和奶奶出去。”
“是啊,小舟,”二叔也跟着附和,“和死人和不能待太久的,再说,这告别大厅接下来的场次都排满了,不能让咱们家用太长时间的。”
任这几个人怎么劝说,祝星舟硬是站着不走,见此情景,祝星予对此时正站在门外等候自己的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会议,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去找了白事先生,不大一会儿,就回来答复说,殡仪馆同意延长半个小时使用时间。
老太太不说话,和他的一对儿女退了出去,祝星予却留了下来。
此时,告别大厅只剩下了兄弟二人,祝星舟缓缓走到水晶棺椁前,伸出颤抖的手,在玻璃表层上不断的抚摸,摩擦,企图去抚摸父亲已经安睡的脸颊,终于,他流泪了,这是从父亲出事那一刻起,他第一次掉下眼泪。悲痛在他心中不断的翻涌,他压也压不住,按也按不下,他知道这些缠绵悲壮的疼痛早晚有一天要在他心中长成热带雨林,粗壮的枝叶将刺穿他的心肺,从喉咙里钻出来。
不行,他得给自己的悲痛找一个出口。
他抬起头,将目光定在身后的哥哥身上。
“祝星予,你知道我爸为什么要去下游街吗?”
“我……我不知道。”听到他这样问,祝星予不禁怔住了。
“你不知道,我可知道,就是因为你给他买了音乐会的门票,你明知道他一向对钱很仔细,不会舍得打车,他一定是从音乐厅走回来的,顺着湟源大道,走到十字路口,然后觉得还想锻炼锻炼身体,就又去下游街走了一圈,一定是这样不会错的!”
祝星予咳嗽了几声,继续控诉下去,“这都要怪你,你请他去看音乐会就应该去接他回家,如果不能接那就不要让他去看什么破烂的德国乐团,这都怪你,都怪你,你把我爸爸给害死了!”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小舟,你……你不讲理。”
祝星舟满意的看着平日里总是志得意满,仿佛永远胜券在握的哥哥变得狼狈起来,他承认现在的自己有着一种近乎于恶毒的满足感,他并不为此感到光彩,但并不影响他把想说的话说完。
“祝星予,你一定后悔没有给我爸买人身意外险吧,这要是买了,你可发了大财了。”
告别厅内本来就很安静,现在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起来,兄弟俩之间隔着一层灰腻腻的,搅动不开的沉默,祝星舟看着哥哥脸上的表情由最开始从错愕,逐渐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冷静,这让他不禁惊恐起来。
“小舟,”祝星予看了看手腕上那款卡地亚男式手表,“半小时时间到了,我们先出去吧,别耽误了其他遗属给亲人送行。”
哥哥是冷静的,居然真的可以瞬间就恢复冷静,在自己刚刚给了他致命一击之后……
此刻,祝星舟的心变成了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帆。
下午,老祝的骨灰在至亲之人的见证下,与妻子合葬在了一起,所有仪式完成后,祝星予安排车辆把所有的人都送回了家,自己却不知去向。
奶奶、二叔还有小姑好像并不关心祝星予去了哪里,或者可以这样说,他不在更好。此时,他们三个人正表情严肃地围坐在一楼大厅的茶几旁边,谁也没有喝茶,就像正在准备召开一场声势浩大,意义深远的会议。
祝星舟躲在卧室里,把门打开一个小缝,悄悄地听,他敏感的察觉到楼下的这次会议与他自身密切相关。
老太太先说了话,她今天哭完了几大包纸抽,现在说话还带着鼻音,“你们大哥的后事,今天就算办完了,现在,也该商量商量小舟该怎么办了,大家心里都怎么想的,现在就摊开来说一说,别藏着掖着。”
平心而论,祝星舟对奶奶的感情并不算特别深厚,甚至都谈不上之前认识,他们除了新年能见上一面,平日里鲜有来往,他听哥哥说过,多年之前,奶奶是来家里住过的,但和妈妈的关系总是搞得很紧张,根本原因就是奶奶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明明是来投奔儿子儿媳的,却事事都要做主,没住上一个月就让老祝送回老家去了。但祝星舟知道奶奶还是喜欢他的,每年都给他一个大红包,平日通电话的时候也基本上只和他一个人说话。
“既然妈说了不藏着掖着,那我可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说话的人是二叔,在老家的亲人中祝星舟对他了解最多,不是因为他事业有成,也不是因为他性格好,恰恰是因为他最不着调。他早年是市第三机械厂的会计,后来因挪用公款被厂里开除了,本来厂领导是要将他扭送公安机关的,后来看在他认错态度非常一般地好——主要是跪在厂长办公室里抽自己大嘴巴子,再加上家属愿意凑钱补齐厂里损失,才没有被移交法办—那段时间,好像就是奶奶极力劝说父亲把哥哥送回孤儿院的时候。
在这之后,祝星舟就不知道他都从事些什么工作了,只记得有一阵子他悄悄拜托祝星予帮忙在公司里找个事儿干,本来祝星予都要松口了,被父亲知道后坚决回绝了。
“我不是不想给大哥带小舟,但我的条件,你们都是知道的,就住着那么一个四十多平的两室一厅,一间房我们夫妻俩用,一间房妈和我家馨馨用,小舟要是个女孩子那还好说,和馨馨睡在一张床就是了,但他是个男孩子,这怎么往一起挤吗?”
祝星舟知道二叔口中的“馨馨”是指自己的堂姐,那是一个身量大,脾气也大的女生,就算自己不是男孩,也不愿意和她分享一张床铺。
“咳咳……”楼下传来了女人的咳嗽声,看来是小姑要说话了,祝星舟对小姑不太熟悉,只知道她在一家胸科医院做护士长,父亲生前对她的评价是,“父母亲朋,一人不靠,一言不听。”
“二哥,你这样说话就显得不太诚心了,没有创造条件嘛,卧室里就不能再搭一张床?实在不行,客厅里也可以搭床嘛,先将就一阵儿,等馨馨上大学了,家里不就松快了嘛。二哥啊,当初你惹那破事,大哥可没少给你搭钱。”
“小妹,你这样说可就没意思了吧,你就没用大哥的钱吗?你读那个卫生学校,是不是大哥掏钱供你上的?”
“那我……我那跟你能是一个性质吗?我上学那是正事!再说了,我也没条件啊,我家里那点破事,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小姑口中的“那点破事”,好像是指小姑父出轨女同事,正在和她闹离婚的事情。
“行了行了,我不是叫你们来吵架的,”老太太狠狠的拍了拍桌子,“你们一个两个的说得都是自己这里不容易,那里不容易。到底让小舟怎么办嘛?我又不让你们自掏腰包带侄子,我口袋里还有几个退休金!养活一个孙子还是养得起的,就是让你们提供个住处,就这么难?”
“妈,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小姑又说话了,“这根本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小舟今年就要上高中,弄到外地去上,借读费就好大一笔钱,他能不能适应还不知道,再说了,小舟在这里住着好好的,非得瞎挪动他干什么呢?大哥走了,那祝星予就不该接着管弟弟了吗?他赚那么钱不想给弟弟花?咱们家白养活他这么大了?”
“那祝星予毕竟不是亲哥哥啊,他以后找对象了怎么办?结婚了怎么办?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办?谁能保证那个时候他还能对小舟好呢?咱们先别看着人家赚多少钱,就咱们自己家人把责任担起来好不好!”
“妈,我什么时候是那种拿钱说事的人,我从来都是讲道理的,祝星予就是咱们家养大的,这有什么错啊,我还没说别的呢,我看大哥就是他害死的,小舟都和我说了,大哥去看的那场音乐会,门票就是他给买的。”
“不是,不是的。”祝星舟听到这里,推开房门,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处,打断了小姑的话,“音乐会是我爸自己要听的,他本来就喜欢听音乐,不是我哥非要买给他的。”
“小舟,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饿了,奶奶给你做饭?”三个人一看到他出来了,都表现的非常热情,在他们脸上都看不出什么尴尬的痕迹。
“我不饿,你们先吃吧。”祝星舟重新回到房间里,这回他把门锁得死死的,拿出手机给哥哥发了一条微信。
“祝星予,你去哪了?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一份肯德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