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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夙愿之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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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千山特意来询问合作的事。
她不知道宁郗还有没有机会演自己的剧本。人生有多少意外发生,多少人能真正地顺风顺水前行无阻。如果宁郗不愿意或者不能再度出演…她自然不会强求。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外用药剂的味道,越尹恒正要拉开厚重的窗帘,方便室内通风,下午的冬日阳光停留在宁郗苍白的皮肤上,变成小块的明晃晃的耀斑,有种惹人注目的温暖。
“我当然想演啊,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宁郗看着窗口下别人在看望时送的花,笑着说道:“要是顾导演不嫌弃我,我依旧是可以演的…如果我没有恢复,顾导演还是另选他人吧。”
真是奇怪,为了在表面上抚慰病人,就把这些花从温暖的环境带来,在不属于它们的季节绽放,是人类的目中无人,也是花朵的不幸。
顾千山问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坐着再说了一会儿话就告别了。宁郗这几天容易疲惫,吃了几口越尹恒喂过来的水果就躺下去睡着了。模模糊糊中记得有人替他整理了被子,有微凉的触感停留在他的嘴角上,很短暂,他却知道是谁。
寂静的冬夜,他没有做梦。
第二天起床时他感觉到了室外的凉意,尽力向窗外看去,白色的晶粒在空中缓缓落下,将万事万物的颜色一点点覆盖,变成白茫茫的世界。
“下雪了。”
刚起床,他的声音还有点沙哑,喝了几口水后才好转。宁郗靠在越尹恒的肩上昏沉沉地说着闲话,说从未来到北方的时候是多么希望看见雪,这些年每年反反复复地遇见,反而丧失了少时等待冬季落雪的感动…果然这个世间物以稀为贵,谁也逃不出这句咒语。
他又说,他出生那年江城下了好大一场雪,养他的人告诉他的…她在落雪的垃圾桶旁发现了嗷嗷待哺的幼儿,而医院前寂寂无声,没有任何人来认领,没有任何人关心。
那是春节后的第五天…那才是他真正出生的日子。所谓的三月七日,只是他随口从记忆中胡扯的两个数字。
“所以我和雪有缘啊。”
可这不是什么好缘分。
越尹恒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很安静地听他说…越尹恒努力地在脑海中构建那一天,他想象着那个喜欢穿红裙的女人掐着烟在垃圾桶旁停留,想象着宁郗眼中陈旧又始终春意盎然的江城,那些黑灰色的低矮房屋,褪色的交通线…那是养育宁郗的地方,是宁郗的心之所向。
“你想回去看看吗?”
他这样询问着宁郗,轻声道。
“总该回去看看吧?”
宁郗握着他的手,一副心事重重的怅然模样。
“那春节回去吧?小越也想过去吗?”
他应该去给路琼送那些迟来的花,为自己的过去和未来祈祷。流落他乡的游子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到最初的渡口,如论如何也要给最初的奢望一个交代。
“可以吗?那…那我和你回家过年?”
越尹恒的喉头发紧,声音有明显的紧张感。他没有设想过这种场面,这种邀请。他虽然也拥有好奇心,但并不是喜欢接触别人隐私的性格。这样的话,对性格内向的他过于窘迫。
“当然可以啊,我和你都是这么亲密的关系了,去别人的老家参观也是可以的,不对吗?”
是这样的吗?
越尹恒感觉宁郗在忽悠他,很疑惑地“嗯”了一声。
“尹恒,我想让你陪我回家。”
越尹恒猛地抬起头,被轻易撩得昏昏糊糊,上下嘴皮一碰就答应了。“好…等你可以出院了,我们就回去。”
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他每年必须回本家过年。这是规矩。
“我会给父亲说的,我去过本家后,我就陪你回去…”
“本家?”
宁郗温柔地摸了摸越尹恒的头发,“发梢有点长了,晚些去修一修吧。”
“越家其实是很传统的大家族,所以过年时分支的人都会回到本家。”
越尹恒愣愣地解释所谓的“本家”,感受到发梢刮蹭过脖颈后的触感,心想,确实应该把头发修一修了。
“是吗?如果以后见到姓越的人,说不定就是你们越家的啰?”
宁郗只是随口取笑,越尹恒却暗自想到,之前参加选秀的越桑,就是他远房堂弟。
不过他俩不熟悉,基本上只有在春节时见面。两个人都是带冰碴子似的冷漠,有交集才奇怪。
越尹恒是妥妥的行动派,第二天就给父亲报备了行程,表示自己春节假期可能就不回本家了。越池为儿子迟来的叛逆期头疼,却也没有反驳。
在春节前越尹恒回了本家提前送礼。越家老宅虽然面积大,也翻修过,自带的花园园艺精美,但只住了父亲的堂兄一家,在平时就格外冷清。
老头子今年都快八十了,依旧耳清目明,身体健朗。他放下手里的报纸招呼着越尹恒过来坐,稍微寒暄了几句,随后感叹道:“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说今年不回来。池子也不是个会照顾孩子的主,怎么看着又瘦了?”
“伯祖父,我现在工作了,已经不和父亲住一起了,你也别老怪他。”
老头子有个习惯,觉得越尹恒哪里有点过的不好就怪越池,标准的开场其实是“要不是小恒没了亲妈养…”,导致越池特别怕回本家,怕被老头子念叨。
越尹恒的奶奶和爷爷走得早。那时越池才上高中,还是需要家里面扶持的年纪,老头子一听到这个消息,二话不说就把越池接过来,又怜惜他没爹没娘,比亲生儿子带得还娇惯。这也养成了越池一开始不负责任拈花惹草的性格。
后来越尹恒出生了,老头子嫌越池不负责,也经常把他抱过来养。小孩子的记忆的是割裂的,越尹恒也不例外。他有时觉得自己还在冰冷冷无人气的儿童房里睡觉,睁开眼时却看见的是本家木质的天花板,本家的堂哥捧着书坐在窗前,侧过头看着他…或者恍惚中尹喜还坐在他身边,轻柔地唱着摇篮曲…没有小孩子会喜欢颠簸,但他的童年生长在颠簸中。
“小恒也该工作了。”老头子拍了拍他的手。“我让厨房做了藕汤。小桑这几天也回来,之前我看了他参加的那个节目,唱唱跳跳的,也蛮好。”
“越桑回来了?”
越尹恒有些迷糊。这人犯什么现在回来?春节有通告?不至于这么压榨员工吧?
“他和小宿在上面看电影。你们同龄人,应该会更有话题吧?正好小桑说他们团的综艺播出,我来看一下。”
真是新潮的老年人…还会看团综。
越尹恒一直很听伯祖父的话,上楼去了放映室。刚进了放映室才发现电影已经放完了,越桑刚刚把灯打开,两个本来就不熟的人对视了几秒,更尴尬了。
“尹恒回来了?”
打破沉默的是还坐在座位上挑电影的混血美人。老头子喊的“小宿”就是越宿,本家的继承人,全家都捧在掌心的小少爷。但是小少爷身体不好,先天性心脏病,走不得碰不得摔不得,一直病怏怏地养在家里,虽然公司的事也在管,但有着这一具不得劲的身体,不太能服众。
但美人总归是美人,哪怕病怏怏的模样的也是美的。他的美更倾向于混血的精致,就连发色也是袭承至母亲的白金,没有多少东亚人的清隽,更有一类雪塑般的非人似幻。
他和越尹恒一起长大,越尹恒面对他才没有先前那么尴尬。“伯祖父让我上来找你们…”
“我们正在看电影。”越宿挑了新的一部,开场动画在屏幕上展开。“刚刚越桑还给我讲八卦,说他是为了陪人回家过年提前回来的,不会尹恒也是吧?”
还真是。
越尹恒没有答话。同一个圈子,同一种念想。
开场动画播放完毕后,杂乱的火车站景象出现在屏幕上,主角正背着包往前走,“无意间”碰倒了一位抱着大袋子的少年。
“好疼…”
是年少时宁郗的声音。
屏幕中出现了这部影片的名字,《碰瓷》,导演,凌羽程。
越尹恒还记得宁郗说的小道消息…影片的乔南廷的原型就是他,而开头被碰瓷的男主角,就是当年被他碰瓷的凌羽程。
那年凌羽程到一位朋友的老家采风,在车站外碰见了宁希。那年照顾宁希的大姐姐病重,宁希想法设法替她挣钱续命,就用了不是那么道德的办法。
后来,凌羽程了解到了他的家庭情况,面对着行将就木的路琼和宁希不顾一切的下跪,由原本的追究责任改变了想法。他让宁希试戏演戏,要从中挖掘自己想要的艺术。
在最后,代表碰瓷的一次假摔,把他摔进了凌羽程的新剧本里,变成了剧本里的男二号。
越尹恒很认真地看完了这部电影。荧幕中的少年在凌晨寂静的走廊上安静流泪时,他也在荧幕外揣测宁郗那时的心情。
好像这样就可以弥补上错过的光阴。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