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何以慰多情》棉球

8、第 8 章

　　十五】

　　月无瑕和郁靖同时忘了一件事。两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太久，完全忘了压在桌上那份请帖，裴枕书给琼瑶赎了身，定下了办喜事的日子，就在腊月十六这一天。两个人昨夜才搅了几回，临晌午才醒了个透，腰酸得无瑕皱了眉，然后和郁靖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现在去备礼，也来不及了啊。”无瑕看着郁靖一件件套起厚重的衣服，还是赖在被窝里不肯出来。郁靖的下半身还光着坐在被子里，无瑕直起腿，脚趾顺着他的腿一路拨弄上去，笑得很是不怀好意。“我忘了，你给想想，他是办在晚上还是中午的？”

　　郁靖无奈地看着她，揉揉她的额发。“亏他还是你认的唯一一个哥哥，怎么这么不上心？”

　　“他讨的老婆又不是我。”无瑕伸了个懒腰，今个天气甚好，太阳照在臂上一道暖，虽微弱些，好歹是暖。她赖在被窝里，觉得一瞬那么不真实。这几个月，有郁靖的这几个月，过得好像做梦一样。

　　郁靖被这话一噎，反倒笑了，伸手去拉无瑕起床。“也好，他的妹妹又不是我，我不咸吃萝卜淡操心，咱们就空手去。”

　　做了新娘子的琼瑶今天分外漂亮，对每个人都笑吟吟的，哪怕是空手来的无瑕。郁靖到底还是过意不去，摘了腰上一块玉佩送给枕书，只笑着说这是我们俩的贺礼。无瑕看那玉成色好得很，忍不住打趣他怎么不送给自己。裴枕书大笑说无瑕妹妹你没给我送礼已经很不给我面子，现在连别人的礼也要抢？无瑕更是得意，直说谁说郁靖是别人了？亲得不能再亲了，不信我亲给你看？

　　于是当着新娘子晒甜蜜的月无瑕喧宾夺主，引来哄声一片。

　　郁靖笑着让她亲，无瑕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离自己的生日越近，她越感觉到他的纵容。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却也不想去想太多。天塌下来还有高人挡着，她管不了的事，管了也是白管。

　　也许这份豁然，是在逃避什么也说不定。无瑕太熟悉这种感觉了，其实她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局，郁靖欢爱一场，甩手离开，她们生老病死，各自不相往来。也许还是会疼的，但是，她的自愈能力已经很强了不是吗？

　　“谁说我没带礼了？我带的是无价之宝，你们有钱也买不到。”无瑕喊了阿离抱着琵琶，走到枕书身边，拖了两把椅子过去，笑得很是得意。她唱了一个时辰的小曲儿，从贺新婚的，到闹洞房的，没人听过她一次唱那么多那么久，没人知道她还有这天分。从没听说她会唱小曲，还唱得这么好。那天的月无瑕，唇上像抹了蜜，眼里似点了灯，一闪一闪，耀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

　　待酒席结束了，裴枕书在众人嘘声下横抱起了月琼瑶去看烟花。无瑕和郁靖也去了，无瑕喝了点小酒，没醉，不过微醺。郁靖笑着把她的脸掰开，说了句，“别这么荡漾地望着我。我还没有欲求不满到要在这里……”

　　无瑕啐了一口，嗔笑道，“不正经。我不过想问问你，明天就是我生辰了，你可备了什么。”怕泄露心头的期待似的，赶不及又添了一句。“我本来盘算来盘算去，你最值钱的也就这块玉了，今天你竟送了枕书，明天拿什么来敷衍我？”

　　郁靖笑着侧头望她。“拿一颗心好不好？”

　　好不好？

　　无瑕扭头，不理他。

　　十六】

　　腊月十七的早晨，郁靖和无瑕坐在一起喝粥。腊月十七的中午，郁靖和无瑕坐在一起午饭。腊月十七的晚上，郁靖和无瑕躺在一起晒月亮。

　　无瑕很纳闷，这一天没有任何寻常，郁靖好像完全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忘记了之前的一切许诺与甜言。无瑕承认，她有些失望，更有些惶恐，本应该是满满的心，一下子空落落起来。

　　“郁靖，你在等什么吗？”无瑕躺在郁靖身边，静得好像可以清楚分出她们的心跳。

　　“嗯。”

　　“在等什么？”

　　“等……一个时机。”

　　无瑕心漏跳了一拍，隐约觉得无论是场景还是对话，都是如此俗套的桥段。阿离早被她支开了去别的船上，此时船停在一片芦苇荡里，四下只有月光。

　　郁靖伸手蒙住无瑕的双眼。

　　间接摸得到无瑕的心跳，郁靖的手轻轻在颤抖，他翻身坐在无瑕身上，这动作多么熟悉，多么熟稔。他知道无瑕在期盼什么，她是她坚持不换的那只白鱼舟，小，像一只茧一样束缚着她，带着她漂泊了那么久。她无时不刻不在渴望停靠，又无时不刻不在压抑自己这停靠的欲望，只叫人看见她无心无肺的模样，她的心底，其实有比谁都深的忧伤。

　　郁靖吸了一口气。“无瑕，无瑕，你有没有爱过我？”

　　无瑕听着他问这句话，突然有点想逃。爱，多重的一个字眼，她不知要怎么回答他，爱吗？如果不爱，那么之前那几个月的相处算什么，那么多亲热算什么，她是放荡，但是她交出去身体容易，交不出心。可如果爱，如果爱呢，那，朱衍算什么？

　　郁靖感觉到了无瑕的失神，时机到了，他这么想着，带了一点悲壮的悲哀，使他抽出匕首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好多。此刻又怎么需要速度呢？他突然有一些期盼，期盼能伤得了她的，此刻不是这匕首，而是他的心，和她对他的心。

　　他把匕首抵在无瑕的胸口，时间好似倒流。他想起那天晚上无瑕说，这儿有个很深很深的伤口。郁靖确定他看得见，莹白的月光下那儿似乎流动着一个浅浅的伤痕，告诉他她曾经伤得多深。他添了三分力，把匕首明明确确地抵在月无瑕的心口。

　　“拿你的心告诉我，好不好。”

　　月无瑕突然睁开了眼，看着胸口那生冷的硬物，她突然笑了笑。郁靖咬了咬唇，又说了一句话。“朱衍也是这么跟你说的，对不对？”

　　月无瑕点了点头，平静得胜似外头的月。她觉得，她活到今天，其实，活够了。她知道这个世界上终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来带她走，或者是去幸福的地方，或者，是朝向死亡。她想过这个人是郁靖，可是从心底里她的渴望从来都是前一种，她竟然真的步入了她所设想的，最糟糕的结果。

　　郁靖果然是来杀她的。

　　月无瑕突然捧着脸哭了。

　　“郁靖，我以为你是来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