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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平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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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平涯站在大门口,长身玉立,眼睛的颜色纯粹得像晴朗的夜空,他的手里提着一个纸袋。
他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夏穗问。
“我是来还衣服的。”
“那……你知道我在这个地方?”她在这家孤儿院做义工的事没告诉任何人。
“碰巧路过。”他回答得云淡风轻,将纸袋递给她,“谢谢你。”
夏穗本来很疑惑他怎么会“碰巧”路过离学校很远的这里,却被他的这句话打断了思路,她连忙接过纸袋,说道:“哪里,我才是……”
“夏穗姐姐!”
阿玲跑了过来,看到平涯后硬是将原本的话吞了回去,说了句新的:“姐姐,这个哥哥长得好好看哦,是你的男朋友吗?”
夏穗的脸一下子变得粉红,虽然知道是小孩子在乱说却还是急忙解释:“不,不是。他……是我的同学。”
她说着略微紧张地去看平涯,她觉得他应该不喜欢别人这样说。平涯却仍是那个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这时其他的孩子也跑了过来,一双双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像是漫画中走出来的少年。虽然他一直沉默冷冰冰的样子,小孩子们却一点不怕他。
“哥哥,你会弹琴吗?”
霏霏稚嫩的声音响起。夏穗以为他是不会理会这些孩子的,想叫他离开,他竟出乎意料地点点头。
“那,你来弹给我们听好不好?夏穗姐姐弹琴老是断断续续的。”
这孩子……夏穗瞪了她一眼。霏霏却好像一点没注意,万分期待地望着平涯。
她刚想说哥哥还有事不要麻烦他了,可转过头竟与他的目光撞上,仅仅半秒他便移开视线,然后她听见他用不带情绪的声音对小孩子们说:“可以。”
她愣愣地看着他,像看某种外星来的生物。
平涯坐在钢琴前,想了想,转头问霏霏:“姐姐平时都给你们弹什么?”
“《金盏菊》,姐姐每次都会弹这个。”
《金盏菊》是夏穗小时候学钢琴时很爱弹的一首曲子,轻快活泼,父母不在,她时常弹给云恩听,隔了多年之后她还能想起谱子,却变得十分生疏了。她想就算商平涯会弹琴也不会喜欢弹这种童谣一样的乐曲吧。
但她没想到平涯不仅会弹,而且弹得十分出色。他修长的手指娴熟地在黑白琴键上游移,乐声轻快,叮咚如同快乐的小溪。她看着他的侧面,觉得那样不真实甚至感到茫然,因为这个时候的商平涯竟似乎蒙上了一层温柔的色彩,他究竟是天使,还是恶魔?还是,这只是他诸多的假面之一?
虽然这么想,但渐渐的,思绪却随琴声飘散开来。
悠扬愉悦的琴声里,她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段明亮的日子。
八岁的云恩坐在地毯上读书,十岁的她就练习钢琴。她没什么天赋,弹舒伯特肖邦什么的总是太过生疏,可是云恩那么小就那么聪明,她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落后。她尝试了一遍又一遍,云恩终于皱着眉头说:“姐姐能不能换一首?”
“很难听吗?”她有点沮丧,毕竟练习了那么多遍。
云恩不说难听也不说不难听,只说:“弹《金盏菊》吧,姐姐弹那个最好听了。”
原来云恩喜欢那首曲子,她立马又感到高兴,快速翻到《金盏菊》的谱子。
她后来才发现,云恩听着听着就倒在地毯上睡着了,睡得恬静极了,像童话里误入凡世的小精灵。
而她,就会一直一直弹着那首《金盏菊》……
那个时侯太天真,以为可以永远这么安静地活下去,就像窝在温暖树洞里的的松鼠,浑然不知外面的狂风暴雪正呼啸着逼近。
落日极力发出最后的余晖,夏穗和平涯的影子斜斜地被拉得很长,世界被温暖的橘色夕阳光覆盖,远处修道院飘来的歌声像是对末日的礼赞。
“真没想到,你的琴弹得那么好。”夏穗的声音轻轻的,平涯却听得很清楚。
他没有说话,依旧沉默地走着。夏穗继续说:“我还真是没用,明明以前那么喜欢的曲子,现在却怎么也弹不好了。”
“也许是心情不一样了,就没有当初的热情了。”平涯淡淡地说。
夏穗倒是没有立刻说下去,平涯感觉她似乎在沉思。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她,她和他并不走得很近,夕阳光将她的侧脸映得毫无瑕疵,眼珠仍然是剔透的黑色,黑色的长发被编成辫子垂在脑后,她的手指攥着包包的带子,紧紧地。她看上去十分单薄,眼神是孤独的,身体却倔强地直着,就好像用最微弱的声音在向世界宣告她不会倒下。
“嗯,好像是这样的。”半晌,她这么说。唇角染上一朵极淡的笑容,像水面上缓缓漾开的涟漪。
“那,你怎么找到那里的?”她想换个话题,挑了个最寻常的问句。
平涯看她一眼,说:“路过而已,我说过的。”
“哦。”好像是的,她略显尴尬地挠挠头,一双眼睛到处看,同时想着还有什么要说的,一直这么走到车站气氛太诡异了吧,怎么说也是“打过交道”的同学。
看出了身旁女孩子的尴尬和苦恼,平涯在心里轻笑,原来她跟一般女孩子一样,都是想跟人亲近的人。
“你一直在那里打工?”他的神情平淡,不动声色地帮她解除了尴尬。
“啊?不……也不算打工。”她反应过来,暗自庆幸他开了口,“我只是做义工而已,不拿薪水。我是在阳林路的一家咖啡馆里打工。”
“咖啡馆?”
“嗯。名字叫‘归途’。”她说着也放松了下来,“就离学校不远,不过位置很僻静,没有多少顾客。去那里的人大多数都是都是作家编辑什么的,到了晚上一般都没有顾客。”
“你每天都去么?”
“我只在双周去打工,不过寒暑假就是隔一天去一次。那里的老板知道我学设计,经常照顾我的时间安排。”
他们走在黄昏的街道,行人很少,很安静。她告诉他了很多有趣的事,她说的时候温柔地笑得像个邻家女孩,他沉默地听着,偶尔也说几句。宛如多年的老友,又宛如平和的恋人,他只觉得这是他第一次像个平常的男生一样跟朋友融洽地说些他从来都不屑一顾的事。那些事微小得在他过去的生命里他从来不去注意,她却可以娓娓道来。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似乎经历过别人一辈子也无法经历的事,却从来没有经历过现在这种叫做“平和”的心情。
***
那天晚上夏穗回家后将纸袋里的衣服取出来才发现袋子底下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文件袋。打开来看之后发现是一张设计图稿,画得很细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简直不像是出自一个大二学生之手,倒像是某位专业服装设计师的作品。图稿背面贴着小小的表格,上面写着商平涯的名字和他的学校班级,夏穗认出来这是即将要交上去的参加一个大型设计比赛的作品才贴的表格,因为她在两天前才填写过同样的表格。这应该是他不小心忘在里面的,他应该会很着急吧,毕竟要画这样的作品一定费了很大心思。明天就是截止日期,她打算明天带到学校去还给他。
让夏穗不知怎么办的是商平涯那一整天竟然没来学校,谁都没有他的电话。而她也不能就这样帮他交上去,因为交上去后要在电脑上输入个人资料,几乎没有人知道商平涯的个人喜好和经历,她就更不知道了。这么出色的设计不去参赛太可惜了,她沮丧地想。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人,他也许有办法。
尹越霖刚从系办回到教室,才刚坐到座位上就听到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他抬起头,发现一个皮肤白白的黑发女孩子站在他桌旁,一双清透的黑眼睛有些犹豫地看着他。他知道她叫夏穗。
“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她小心地问,征询似的盯着他的脸。
他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更显俊朗:“什么事?”
“你……和商平涯是好朋友吧?可不可以把这个帮他交上去?”说着,她将一个文件袋拿出来。
“参赛作品?”
“是的。是他忘掉的,今天就要截止了。”
“可是,我不知道他的资料啊。”尹越霖懒洋洋地看着她说。
夏穗有些窘迫,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你不是和他是朋友吗?应该知道的吧?”
面前的女孩子有些微红的脸和她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尹越霖觉得很有趣,他仍是懒洋洋地回答她:“我不知道,那个家伙什么也不会告诉别人。而且,”他的眼神变得玩味又隐含深意,“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又不是你的作品,还是你跟那些女生一样,对他抱有不寻常的感情?”
他以为夏穗会红着脸不知所措,但她的声音却听不出一点慌乱:“不,我没有。只是觉得,这么好的作品不参加比赛会很可惜。”她顿了顿,继续说:“那……你有他的电话号码吗?我想问问他。”
这女孩子看上去纤弱,却毫不黏人,反而,有种与外表不相称的果敢。尹越霖笑了笑,将号码告诉了她。
夏穗拨通了那个号码,有些忐忑地等待电话接通,她还不知道要怎样跟他说。电话通了,很快被接起,一个淡淡的但是充满磁性的声音传来:“喂?”
“你……你好,我是夏穗。”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有些微紧张。
“什么事?”他似乎一点不惊讶,语气跟平常无异。
“是这样的,你的……设计图忘在那个袋子里了,我拿到了学校,但是不能帮你交上去。马上就要截止了,你……”
“没关系,不用了。”他的语气波澜不惊,疏离客套。
“诶?那你不参加比赛了吗?”夏穗惊讶地问。
“嗯。”
“可,可是,我看了那张设计图,觉得很出色,不参加比赛很可惜吧?”他的淡漠倒让她莫名地着急。
“那本来就是我随便画的。”
“可是……”
“谢谢你,我还有事,先挂了。”他公式化地说完就掐断了电话,夏穗耳边只剩下平板的“嘟嘟”声。
夏穗无奈地放下手机,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看都不是寻常学生。她知道再怎么想下去也没有结果,只好收拾书包回家,她看了看那张被主人抛弃的完美的设计图,虽然他说只是“随便”画的,但她还是觉得是好的就不应该抛弃,毕竟自己付出过精力和心血。她将那张图装进了背包。
女孩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尹越霖收回目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她……
果然比想象的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