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天丛云之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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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天丛云之鸣
博雅记得某人说过：美好的事物总是易逝，也算是咒的一种。
就像优美的曲子听来总是觉得短暂，结果，连美梦也变得短了。
只觉得第一次晨鼓刚敲过不久，博雅就听见悉悉索索的响声在槅扇外响起。揉着睡眼拉开纸门，一只萱鼠就趴上了脚面。
“一会儿来我家一趟吧。”是晴明的声音。
秋晨的朝雾还未散开，微凉如水，稀薄如纱，只轻轻蹭过，衣摆就变得濡湿。
“嗳，晴明，干嘛这么早……就找我……过来……”博雅踏进小院，用衣袖掩着昨夜的困倦。
洪亮的嗓音，惹得静谧的草丛一阵骚动。
“啾啾……唧唧……”
“呱呱……”
秋虫和蟾蜍四散跳开来去。
“博雅，你小声一点好了，我都会觉得耳鸣了。”立在廊下的晴明，正扬着下巴，系着身上净白明衣的蜻蛉。
“宫中要举行什么仪式么？” 博雅有些讶异，最近看晴明穿那件明衣的次数，大概单手都能数的过来。
“嗯，那男人的急召。”修长的手指还在与蜻蛉纠结。
“晴明——”就算总是以方忌做借口逃避上朝，保持对天皇陛下的恭敬，也还是必要的吧，博雅撇撇嘴。
“看来我还是不擅长系这东西——”像是宣告放弃，手就颓然的落下。
“原来晴明也有不擅长的事啊。”博雅终于觉得这大早没有白起。
“是啊，那就请擅长的博雅中将代劳好了。”索性就任由首上散着，看着对面那人语结无奈的样子，也算是种扯平。晴明扬了扬脖子，干脆闭上眼。
“……”
眼前这个人，怎么忽然就像个孩子，任性的不讲道理。
像孩子一样任性，也像孩子一样……
……可爱？！
这个词，怎么就和平安京第一的阴阳师有了联系，博雅自己也想不通。
可那微挑的下颌，轻闭的双眼，分明孩子似的倔强。
于是再次认输，宽厚的手掌就覆上了衣领。
手指，感受着隔了绢衣传来的温热。
眼睛，却不敢直视近在咫尺的脸庞。
这个距离，就这么近。
“博雅啊，你如果不快些，我们都要迟到了。”才刚系好，眼前的人就忽然睁开眼走下廊去。
“唔——好”
那就跟上，至少不要那么远。
“对了晴明，你知道么，来的时候听说，昨天晚上又有一人被鬼魅袭击了。”缓慢前行网代车里，博雅似乎早已摆脱了昨夜睡眠不足的困倦，不无担心地讲起了传闻。
“嗯。”坐在对面的人轻哼了一声，眼睛也不抬。
“这次是耳朵被咬掉了，是同一个鬼么……晴明？……你在听么？”没有像往常一样得到回应，博雅觉得有些奇怪。
“我在听，你说下去吧。”依旧是微闭的双眼，轻淡的声调。
“晴明你很困么？今天这么安静，很不像你。”
“哦，昨晚没有睡好——”才刚过了子时，就被阴阳寮里的使部通知，内藏寮里所藏的天从云剑有了异象。从此后便没了睡意，睁着眼睛直挨到天边泛了白。
“看来博雅大人对于没有人对着自己大笑，很不习惯呐。”像是极不情愿的睁开眼，浅褐的眸子却又闪现了狡黠的光。
“晴明——”一向被晴明调笑，什么时候竟也成了一种习惯？
“你的那个‘男小姐’怎么样了？”倦意又一次袭来，眼皮就再次变得沉重，那就再抛个话题出去，听听博雅的絮叨，应该就快到宫门了。
“啊，日美子小姐这几日没在家里，藤原大人还不好意思明讲，只说她去高野几日，不过我猜是鹰狩去了。”博雅埋下了头，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前几天值宿的时候，他哥哥左近卫中将说要去高野鹰狩的，这样看来，她还真是……”
“晴明？……”
对面的人，眼帘低垂，似乎倚着车厢睡着了。眉心微蹙，分明又睡得并不安稳。博雅这才注意到，不光是一路安静的不似以往，晴明连脸色也有些苍白的异样，本来柔润的唇也变得缺水的花瓣般干涩。
心头没来由地一紧，手就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
“我没事……”将要抚上额头的手掌被纤长的手指挡开。
传入手心的却是灼人的热度。
“你病了！晴明，你居然生病了！”陡然放大的音调里不知紧张还是惊讶。
“博雅，不要大惊小怪，我又不是神仙。”这家伙，不会以为，阴阳师能够知鬼识神，游走阴阳，就能百病不侵，长生不老了罢。博雅啊，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大概是昨晚着凉的缘故。”晴明动了动唇角，勾起一个笑容。
“所以你今天才一早叫我过来，对不对。”
“嗯，搭你的牛车比较省事嘛。”与其耗损灵力变出式神和牛车，省下的精神，不如还是留着进宫再用吧。
“不如不要上朝去了。”博雅看着眼前人的脸色，实在想不出不担心的理由。
“不行，那男人点了名要我去的。”何况还有那班朝臣，自从被破格提为从四位上以后，就成日里三分忌惮七分蔑视地酸着一张张脸，等着盼着看自己出状况呢。
“晴明，可是你……”
“你觉得他们就真的相信我生病了么，不是逃避上朝的又一个借口？况且……”晴明苦笑着拢了拢衣袖。“又偏赶上天丛云剑——这个镇都之宝出了问题。”
看来，我还是有必要平日没事就去阴阳寮转转啊。晴明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
这么想着，晨鼓就敲了第二遍。
“晴明，你确定自己没事么？”扯住那净白明衣的衣袖，博雅却感觉似乎连心也揪在手里，不能放下。
方才在紫宸殿外为天从云剑举行祓祭，这柄传说中须佐尾神屠杀八岐蛇时所现的剑，簇地就从晴明手中飞起，直窜到屋顶同高。虽然死死的拽住了剑并且用咒压了下来，可人也就那么直落落地摔落在地。虽然看着他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一如往昔的泰然自若和优雅。自己还是惊得几乎要从凳上蹦起来。一班朝臣却理所当然地对着帐里的天皇大报平安。
“什么事也没有。”
“一切正常无异。”
人心之凉薄，更甚于秋啊！博雅叹了口气。
“博雅，你再不松手回殿上间侍候，我怕待会那男人要有微辞了。”迈下殿阶的晴明拂下了扯住衣袖的手，绽开一个一如既往的笑容。
“不然，待会一起走吧。”博雅皱眉仰头看看已经爬的老高的太阳，虽然皇上待会还要召集公卿议事，不过下朝应该很快了吧。
“那里的‘空气’不太好，我可不愿意待在那。”晴明撇着嘴，指了指殿上间的方向。
……
“哎呀，晴明先生，你刚跟圣上说这天丛云剑有危险，可是什么也没发生啊！”平为成摸着肥硕的下巴踱到晴明跟前，显然，他的疮肿虽然被治好，这个习惯却是很好的保留了下来。
“……”
“嗨，为成大人，那把剑的危险，你没有看到吗？”橘右近拈着尖细的嗓音挤了过来。
“剑的危险？看到了什么？”平为成咧着嘴，露出一副坏笑。
“我们平安京第一的阴阳师可是摔下来了。”橘右近觑着晴明，一本正经道。
“喔……呵呵呵……”两人相视掩面。
“那是因为，晴明他……”博雅想要替晴明辩解，语未说完，手臂却被一只灼热的手按住。
你现在说什么，只是越描越黑罢了。晴明的眼色告诉他。
……
“可是，你生病了……要不要到典药寮去……”跟着晴明从殿上间出来，博雅用眼光丈量那苍白如纸的脸色，怎么看都是揪心的憔悴。
“不要，那些苦了吧唧的东西……”仿佛闻到了那股子草药的苦味似的，眉心就拧成一处。“还是留着他们自己……”晴明忽然停住，目光越过博雅身后，刚刚皱起的眉心又很快地舒展，铺成一片浅笑。
“……？”博雅好奇的转身，迎上的，是一双同样漾着笑意的眸子。
“你，回来了？”由远及近的这个人，晴明是如此熟悉，熟悉到简单的三个字，就带过了经年的岁月。
“嗯，回来了。”清朗的嗓音，说着同样简单的词句，用着同样熟稔的语气。
博雅忽然想起，原来这个穿着轮無唐草黑袍的瘦高男子，是晴明的师兄啊。
两年前，离开了阴阳寮的贺茂保宪去了播磨，而那时，自己和刚到平安京任职的晴明还并不熟识。
“源博雅大人。”贺茂保宪向着比自己官阶高的博雅垂首行礼。
“刚才去找‘那男人’报道了么。”用着一向的调笑口吻，晴明挑起一只眉毛看着保宪。
“晴明，不要称呼天皇做‘那男人’，至少在宫里……。”博雅环顾左右，似乎有些气恼地嗔怪道。
“是啊，‘那男人’给我安排了谷仓院别当的职位。”不等博雅说完，一样的戏谑语调，让博雅彻底宣告放弃。
到底是师兄弟，连对天皇的称呼也如出一辙，博雅苦着脸，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是你自己要求的么。”
“瞒不过你。”这样容易就被看穿了？那双盯住自己经年未变的浅褐眼眸，真是一如既往的凌厉，贺茂保宪微红了脸，笑着低下头去，自认失败。
“倒是你，这些年，还好么……”想不出该怎么回答似的，保宪也不抬头，缓缓地挤出这么一句。
“不好，晴明他生病了。”博雅顾不上晴明对自己的摇头阻止，快速的插话进来。
听身边人一说，保宪才注意到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白皙脸庞，怎么就失色的近乎苍白。不仅如此，晴明连阴阳师特有的灵力感似乎也比平日弱了，常人或许不能察觉，自己也是阴阳师，当然是一清二楚。
“晴明，你的脸色还真是不好，怎么连……”
“那就劳烦我们的别当大人送我回去好了。”
保宪还想再说，却被浅褐的眸子一剜，本是几欲说出的话，终究没能出口，如鲠在喉。此刻却又被晴明捉住衣袖，带下阶去。
“博雅，下次来我家里，别忘了多带几条香鱼。”留在阶上的博雅，看着那抹白色的背影，忽地转身，朝着自己笑着眨了眨眼。
晴明，出色如你，也有脆弱的时候。即使在这时候，也要用笑容来遮掩，不让人见么。博雅叹了口气，转身向殿上间挪去。
自从主人带着晴明大人上了牛车，牵着牛走在车前的猫又就没有听到车里传出一句说话的声音。
车厢里，贺茂保宪看着对面蜷卧着的晴明，额角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于是怀中一通乱找，摸出一条丝帕。他很想伸手过去，就像很多年前那样，但是看着那人微蹙的眉，却始终没能下定决心。于是那条可怜的帕子，便始终在衣袖里被捏着直到被手心的汗水染的潮冷。
“很久未见，不是都应该话很多么？”猫又自言自语着，闲着的手不由自主地搭上脸颊，方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人类的摸样，并没有猫的胡须。
“人类还真是搞不明白。”有些泄气似地，猫又有些不解地摇了摇脑袋，继续朝着土御门小路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天丛云之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