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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男小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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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日美子
右大臣府的寝殿里，芙蕖的浓香从屋角的银质薰炉里袅袅弥散。
精美的缀织屏风前，藤原安麻吕一脸忧虑地向着安倍晴明和源博雅讲起女儿日美子夜间梦游的事。
起初，大家在夜间看见她睁着眼睛在廊间走来走去，都还以为她是醒着的，可是任谁叫她，她也毫无知觉，白天再问夜里的事，她竟然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么？”博雅有些讶异。
藤原安麻吕无奈地点点头。
“这种情况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晴明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
“天有异象的那天晚上开始”安麻吕大人低下头，有些不安的搓着手，“我心里突然就燃起可怕的念头。”
“可怕的念头？”博雅不解。
“倘若……”
“请问”波澜不惊的语调，打断了藤原的解释。
“您是怀疑和京城里出现的鬼怪有联系么？”不易察觉的微笑依旧挂在唇角，“还是见见小姐本人吧。”
刚随着藤原安麻吕步上中门廊，南庭里便传来了几个孩子的吵闹之声。
“鸣丸，你太坏了，为什么要射伤小鸟。”几个女孩子围在一起。
被围在中间的，一个年龄偏小的男孩，捏着弹弓低头不语。
“出了什么事？”一个紫色身影穿过朱漆反桥，由远及近。
博雅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晴明”安麻吕大人小声说“你看，那孩子……”
“日美子小姐”一个女孩捧着已经一动不动的灰雀。
只见日美子双手合掌，覆于灰雀之上，合手，轻呵。
片刻，灰雀轻快地从她的掌中飞起。
“好诶——”侍童们欢跳起来。
灰雀鸣叫着在飞向中门廊，在晴明身前盘旋起来。
日美子的目光一路随着灰雀，自然地落上中门廊，定格在晴明身上。
“我知道了”晴明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低语着，灰雀旋即飞走了。
“藤原大人，您不用担心”晴明笑着看向身侧的安麻吕大人。
“真的没事么？”语气有些将信将疑。
“嗯，是的”晴明轻轻点头。
日美子细细打量着门廊上一身净白狩衣的陌生男子，粉面白肤，眉眼飞挑，朱唇含笑，清秀的面容里自然透出一股妖而不媚的风流态度，与平日所见贵族男子确是不同。
源博雅大人是见过的，听说他和平安京第一的阴阳师相交甚好，莫非，……
“您就是安倍晴明大人吧？”日美子走近门廊。
“我是”白衣的阴阳师微笑颔首。
“难怪，您长得真的有点像白狐狸”日美子一向心直口快，恍惚之间的脑中所想，就脱口而出了。
虽然熟知小姐的性格，日美子身后的侍女还是为这失礼的言语吃惊地捂住了嘴。
博雅饶有兴味地发现，晴明秀美的下颌线条，在某个瞬间僵直了起来。
这种表情，一向总是出现在自己脸上啊！
于是他强忍这大笑出声的欲望，咧着嘴埋下头去。
“那么——”晴明拖着戏谑的长音“我能把您和鬼魅相比么？”
“把我和鬼魅相比？”
“这位博雅大人曾说过，日美子小姐您是——”抬头发现晴明微挑的凤眼正盯着自己，博雅确信他听到了自己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的声音。
“——是个鬼见怕的男小姐。”完全不睬黑着脸的博雅，晴明故意把“鬼见怕”念的很重。
“啊，讨厌呢”日美子嗔笑地看着博雅。
“晴明！”博雅猛扯着晴明的衣袖，又马上转头，努力地在尴尬的脸上赔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博雅大人——”日美子语调里竟是和晴明如出一辙的戏谑“——男人是分辨不了女人和鬼魅的。”
博雅除了继续保持着有些夸张的笑容，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
“晴明大人，您来找父亲有何贵干？”看见廊上的父亲脸上复杂的表情，日美子问道“是来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鬼魅的么？”
“日美子！别说蠢话！ 哈哈哈——”有些心虚的藤原安麻吕嗔怪着，看着晴明博雅挤出几声不自然的大笑。
“哈哈哈哈……”
“怎么——”牛车里，晴明盯着一路无语，别着身子，撇着嘴唇的博雅“生气了？”
“晴明你真是的，那种话怎么能直接对当事人说呢？”博雅扭过身子，瞪着晴明。
“唔——”晴明往后靠了靠，扬轻下巴“日美子小姐能说，我怎么就说不得？”
……
“难怪，您长得真的有点像白狐狸！”
……
博雅想起第一次在宫内渡廊里见到晴明，他就那么轻描淡写地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拾着地上被飞叶破成两半的蓝蝶。身旁刚还吵着要看隔空杀生的公卿们，在蝶尸落地的一刻就惊慌地四散而去，自己则还为无辜的美丽生灵就如此死去惋叹不已，愣愣地钉在原地。直到看着他小心地把蝶尸夹入帖纸，轻揣入怀。起身，扬头，白皙清秀的脸庞上，一双浅褐的眸子正与自己呆呆的目光对上，眼眉里尽是狡黠，轻呡的红唇一丝调笑轻浮，却是不似人间的妖惑。
狐狸？博雅合上张了许久有些干燥的唇，猛咽了一口口水。
……
“怎样？”晴明挑起眉，用蝠扇捅着博雅。
“可是，日美子小姐说的是实话。”博雅略微正色，终于又憋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我说的也是实话”晴明翻起眼睫，摇起蝠扇。
晴明说的没错，日美子的确是男小姐的性格，这句话，至少当初他源博雅是不敢直说的。
“真的是挺有意思的一个人呐！”
“晴明，你说什么？”
“男人是分辨不了女人和鬼的，很聪明的女子呢。”
“是么？为什么男人分辨不了女人和鬼呢？”博雅搔着额头，“我不太明白。”
“这个么……”晴明故意欲言又止，蝠扇遮住半张脸。
“不会又是咒吧！”博雅的浓眉拧了起来。
“博雅也很聪明呐！”
“拜托，晴明，不要用咒解释的好”博雅扶着乌帽子“你一提咒，我一下子就头大啊！”
“是么，这也是一种咒啊，博雅。”
“啊~，晴明！”博雅双手捂住脑袋，仿佛那头当真大了起来。
晴明已经笑得直不起身了。
“好了博雅，我往简单里说”良久，晴明一手撑住车厢，好像不然就会笑趴下去。“其实嘛，就一句话。”
“是什么？”
“男人看女人和鬼魅的时候，只爱看到表面啊！”
“表面？”
“是啊，鬼就和美丽的女子一样，外表和本体不一定是一致的。可是男人经常只看到女人的美丽，便觉得她是美好的，其实并不一定。”
“那么鬼也是这样么？”
“嗯，真正的鬼，看上去也不一定就是凶恶狰狞的啊！”
“那就是说——，男人容易被表象迷惑，所以分辨不了女人和鬼么？”
“是啊，所以说，博雅你也很聪明嘛。”
“对了……，晴明，如果我们看到的是表象的话，那么听到的算不算呢？”
“听到的，你听到了什么？”
博雅想起那夜在城门后没有听完的琵琶。铮铮如珠落玉盘，缓缓似月下流泉，确实美极的曲子啊！想起自听到那曲子之后也有近半月，自己夜夜在那地徘徊，就是盼着能听得全曲，可是奇怪的是，那琵琶似乎从那天起，再未奏响过。
“听到这样的清澈曲调，我便觉得对方是个心地纯正的人，是不是是被表象迷惑呢，晴明？”
“这个么……”晴明低下头，沉思了片刻“琴音确实会比外形容貌更接近演奏者的本体，但也不能确定……”
“博雅，你还在每夜寻那琵琶么？”晴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嗯，没有听到全曲，不甘心呐”博雅一脸的向往。
晴明了解，博雅对于乐曲的痴迷，并不亚于对于美丽小姐的痴情，为了一闻密曲： 《流泉》、《啄木》，在禅丸法师的草庵旁，他一候就是三年。如今京城鬼魅盛行，居然还能夜夜寻曲，当真是个乐痴！
“这个，给你。”晴明在怀中摸索着，掏出一块刻制成人形的桃木符，塞入博雅手里。
“你夜间出行的时候，有它在，可以暂时保护你。”
“保护我？”博雅歪着头，盯着有些发亮的木符，这一定是被长期摩挲的缘故吧。“这是晴明你的随身之物么，就这么给我了？”
“不给你，等你被鬼魅吃了，我还得给你行泰山府君祭不成？”晴明蹙起眉。
“嗯”博雅憨憨地笑着，把桃符小心的揣入怀里。
“那么……，日美子小姐真的没有被附身么？”
从音乐到美人，博雅的思维跳转的还真是快啊，晴明心里苦笑。
“没有，你可以放心的交往。”收起笑容，晴明正色道。
“晴明！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怕她被鬼魅附身受到伤害啊！”
“哦——，博雅，你真是个好人！”晴明笑着合起蝠扇，起身挑起牛车的薄纱帘。
只见空中一只灰雀鸣啭缓缓飞来，轻落在晴明的手心。
“啊，这个是……”博雅惊讶地张大了嘴。
“嗯——”晴明点点头，并指贴上薄唇，轻拂过鸟羽。
一张描着咒的符纸翩然飘落。
“……式神么？”博雅本想说，这不是在日美子那里见到的灰雀么，可变化太快，后半句竟没来得及出口。
“是用来试探鬼魅的么，晴明？”
“是，如果被鬼附身，会有所变化的。”晴明拾起蝠扇，“不过，日美子小姐，倒真不是普通女子。”
“此话怎讲？”
“她有非常人的灵力，可以用意念愈合伤口。”晴明用蝠扇点着落在车厢内的符纸，博雅顺着扇尖看去，只见一道裂痕不太明显地横在符纸的左上角，像是撕裂了之后重新拼贴过一样，这就是被那孩子打伤的鸟羽罢。
“果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