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之心》尘下

11、孤岛

　　看见林藏微红的脸，徐白顿时警惕，叫了两声：“林藏，林藏。”
　　林藏没应，眼底泛起水光，看起来朦朦胧胧、迷迷离离的……和往常睿智的样子截然不同。
　　还挺可爱的！徐白心想。

　　徐白冲几人说：“你们继续吃吧，我送林藏回去。”
　　方柯：“大班长，要不我送。”
　　“不用不用，”徐白拍了拍他的背，“你们继续吃，把剩下的吃完。我家离林藏家最近，我送他回去就好了。”

　　方柯还在犹豫。
　　“好了，”徐白把他按坐在椅子上，“快吃，吃完拍张照给我，要我发现谁浪费，我就用一万种方法让谁原配变小三。”
　　“哈哈哈哈……”几人乐了。

　　去到外面，冷风顿时席卷而来，刮了一脸寒霜。
　　徐白打了个寒颤，扫一眼林藏，对方穿得并不多……

　　林藏甩了一下脑袋，重重的，他打开手机地图，搜索了什么。
　　拉着他，徐白说：“车来了，我们回家。”
　　“不回去！”林藏把身子侧到一旁，自顾自地往手机里搜索。
　　“林藏。”徐白喊。
　　“不回去！”林藏把头别到一边，蹲在路边，继续输入。看起来无比渺小，却也无比无助……

　　“滴滴——”
　　徐白冲司机说：“我们不坐了。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他取消订单。
　　“莫名其妙！”司机转一下方向盘，开车走了。
　　“哎，又不是没付违约金。”徐白轻叹一声。

　　蹲到林藏身边，徐白望着对方，对方一直盯着无边的夜色，眼神却有些空茫，好像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林藏。记得我是谁么？”徐白问。
　　林藏醉醺醺地回头，看他一眼：“……班长！”
　　“嗯。”

　　徐白朝林藏伸出一只手：“走，我们回家。”
　　“不要，我的车要来了。”林藏说。
　　“你的车……”徐白乐了。

　　“让他别来了，我帮你打车。”徐白说。
　　林藏瞥他一眼，眼神像是没有焦距，又看街景去了。
　　跟个小朋友似的！
　　徐白笑了笑。

　　“3265，8265……”林藏一直念叨。
　　“是8265！”徐白说。
　　“诶！”林藏回头，把手机怼到他眼前，“32，你醉了吧！”
　　“……”

　　上了车，林藏抱着肚子，揉了揉，又开窗，把脑袋伸到窗外。
　　“诶！别伸出去。”徐白把手放他脸上，轻轻移动他的脑袋，偏偏林藏此时力大如牛，脑袋怎么也不别回来。

　　“林藏，林藏！”徐白使了点劲，总算把林藏的脑袋弄进来。
　　林藏扫他一眼，他这才发现，对方的眼睛更水润了，眼底似乎还多了几分空虚，看起来……有些可怜！
　　下意识地，徐白把林藏脑袋靠在自己肩上：“睡吧！”
　　林藏匆匆挣扎着起身，继续开窗，注视着无边无际的夜色。夜色更加朦胧，模糊他的视线。

　　最终，两人在郊外下了车。
　　“不对啊，叔叔，”徐白敲窗，冲司机喊，“怎么会来这里。”
　　司机说：“你们自己打的地方就是这里。”
　　“诶？”徐白不明所以，望着林藏，对方极速奔向一条幽深的道路。
　　他急匆匆地追上去，拉住林藏：“林藏，林藏，你别跑，我们先回去，太危险了。”
　　“别拉我！”林藏狠狠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路上狂奔。

　　“我去！”徐白顾不得其他，打开手机电筒，急忙追上去。
　　黑漆漆的，又下雨，什么都笼罩在一层薄纱之下，任凭他再努力，也终究看不清什么。
　　“林藏！林藏！”他大喊，前方的林藏却越来越渺小，跑得也越来越快，很快便没了影儿……
　　这人到底……怎么看清的路？！
　　他带着不解，继续狂追。

　　山路泥泞、崎岖、连环回绕……
　　徐白心脏狂震，一步一坎坷，一步一担心，一步一害怕，高声喊：“林藏，林藏！”
　　响彻云霄。

　　手电筒的光越来越微弱，冰冷的雨往脸上浇，望着前方那个遥不可及且模糊的背影，徐白才总算意识到，林藏远不止所他表现出来的那一面。
　　至少，他从未想过，平时温良无害，做什么都不紧不慢，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林藏会有这么疯狂的一面，好像什么也不在意，好像连自己也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地肆意奔跑。
　　不明缘由地，打内心深处，他生出一种渴望，他渴望了解对方的故事，却又无端地害怕自己看清对方……

　　到底……为什么这么疯狂？这么不要命！
　　徐白不知道自己摔了几次，也不知道自己多少次吃到泥土，只知道自己越来越看不清前路了。
　　“林藏——”他声嘶力竭地喊，心脏跳动得越来越热烈，却也越来越凉。
　　他打电话给林藏，对方不接。

　　“啊！！”这触感……
　　徐白猛地蹲下，果然，他脚下踩着的，不是别的，而是一部手机。
　　林藏的！
　　他的心猛地一震，心情低到谷底。
　　“林藏——”
　　……

　　在即将崩溃前，在无边暗夜里，徐白捕捉到唯一的亮色。
　　“咚——”
　　然而，他悬了很久的心，并没有因此稳稳落下，而是跌得粉碎。在他的视线里：
　　不远处，一道人影静静地跪在一个墓碑前……

　　倏地，一种强烈的痛感把徐白贯穿，他脑海中冒出一个词——
　　孤岛……

　　过去的这段时间，他时不时地想，该用什么词形容林藏带给他的感受，而现在，看见碑前的小小身影，他深信不疑：
　　——林藏是一座孤岛

　　这一刻，他忽地明白，为什么林藏明明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却总要离群了。
　　原来……
　　…………

　　*
　　“班长，”林藏向徐白深深鞠一躬，目光无比深挚地说，“对不起。”
　　“嗯。”徐白双手环抱，淡然地看着他。
　　“我真的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嗯。”
　　“不止一次。”
　　“嗯。”
　　“每次都让你收拾烂摊子。”
　　“嗯。”
　　“每次都让你担心。”
　　“嗯。”
　　“每次都让你受伤。”
　　“嗯。”
　　“……”

　　望着林藏一言不发、满眼愧疚的样子，徐白扬了一下眉梢，状似不经意地问：“说完了？”
　　“应该还有……”
　　“还有什么？”
　　“……暂时想不起来。”

　　徐白说：“你也确实对不起我。”
　　林藏愣住。印象里，徐白永远对他都是充满耐心，哪怕他上次感冒也没有这么……严肃。而现在……
　　果然，对我失去耐心了么？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猛地一沉，无比空荡。与此同时，他也特别愧疚，为自己伤害了这么真心对他的人！他头脑一热，说：
　　“嗯。班长，或者你打死我吧！”
　　“呵……”徐白笑了，“为民除害啊，很好的提议。你想怎么死？”
　　“嗯……”

　　“我提一个吧，”徐白顺手指了指池塘，“自己跳下去。”
　　“……”

　　“不行，好像太便宜你了，总得让你痛苦地死，”徐白摇头，又指了一下一侧的梧桐树，“从这里，吊死吧！”
　　“……”

　　“好像也不行，不够暴力，”徐白摇头，指着食堂，冲林藏说，“你自己去食堂拿把菜刀来，要不够快的那种，我一刀一刀地砍你。”
　　“……班长，我真的，知道错了！”

　　徐白总算笑了笑，拍他一下，又把什么东西塞进他怀里：“好了，真想报答我，就看看这个。”
　　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前，头也不回。

　　凝住着徐白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林藏突然一阵心痛。
　　也许……是亏欠吧！
　　他看一眼徐白塞给他的东西，是一张海报，海报上写着几个大字：
　　校十佳歌手争霸赛

　　最终，林藏一路过关斩将，挺进决赛！

　　*
　　十佳歌手决赛日。
　　林藏穿着休闲服，在后台晃悠。徐白进来时，他还在晃。
　　“班长。”他喊。
　　“嗯，”徐白给他理一下衣领，“紧张么？”
　　“不紧张。”
　　“那加油。”
　　“嗯。”

　　“对了，林藏，你打算唱什么歌？”
　　林藏神秘地笑了一下：“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还吊着我呢？”徐白故作悲伤地叹了一口气。
　　“嗯。”

　　“行，不要有压力，”徐白深沉地拍了林藏一下，“前面那几首我都听了，唱得只比我好听一点，真的，一点点！所以你还是很有希望的。”
　　林藏闷笑：“嗯。”

　　一个人蹑手蹑脚地出现在徐白身后，看见这张陌生面孔，林藏怔了一下，那人朝他比了个“嘘”的动作，他微不可查地点一下头。
　　那人踮起脚，更加贼兮兮地靠近徐白。
　　“哈哈哈哈……”林藏赶紧转身。

　　“啊！！”乔琛大叫。
　　“就你这大脚，还当贼呢！”徐白无语又嘚瑟地瞧着他。
　　乔琛快速拍几下自己心口：“什么大脚，我只是今天穿的鞋比较重，脚步声比较大而已！”

　　林藏转回来。
　　乔琛立马冲他林藏招手，热情地说：“林藏你好，我叫乔琛，高二（7）班的。”
　　“嗯。”林藏有些惊讶。
　　乔琛戳一下徐白：“我认识你是因为他，他跟我提过你。”
　　“……嗯。”

　　“好了琛子，快去准备吧，下一个就是你了。”徐白提醒道。
　　“好的，你快去坐好，好好听一下我的歌声。”
　　“哼！”徐白冷笑，不屑道，“你这乌鸦嗓，有什么好听的。”
　　“哼！！！”乔琛骂道，“你就是嫉妒我。”

　　班长还真是……跟谁都能互呛！
　　林藏不动声色地打量徐白。

　　乔琛一走，徐白就问林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反正你最后一个，在这里等也挺无聊的，听完再回来可能会比较好，就当放松了。”
　　“行。”

　　乔琛欢快地跳着上台，逗得场下的人哈哈大笑。
　　看见坐第一排最中间的徐白，他扬一下眉梢，又冲对方招手，用口型喊了声“大白”。
　　徐白也冲他招手，用口型说了声“加油”。
　　方柯阴阳怪气地说：“大班长，我还在呢！”
　　“哈哈哈……”徐白和林藏同时低笑。

　　“好好好！”徐白盯着方柯，用手比了一个“心”。
　　方柯顿时喜上眉梢，笑声越来越猥琐。
　　“我操！别笑了，”齐凯堵住方柯的嘴，骂道，“油腻死了。啊！”
　　“咬死你！”方柯退到徐白那边，靠着徐白坐。

　　前奏结束，乔琛一边摇晃身体，一边陶醉地唱：
　　“故事的小黄花
　　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童年的荡秋千
　　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乔琛把话筒指向台下，准确地说，是指向徐白。
　　徐白动情地唱：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
　　“哈哈哈哈……”调都快跑上天了！
　　林藏一直笑。

　　话筒依然指着徐白，徐白继续唱：
　　“花落~的那一天~~
　　教室↓的那一间~~
　　我怎么看不见↑~~~”
　　“哈哈哈哈哈哈哈……”全场狂笑。

　　乔琛也开始笑，赶紧把话筒拿回来，继续唱：
　　“消失的下雨天~”
　　跑调了！

　　完了！
　　乔琛极力镇定，对上徐白的表情，却又再次没忍住，背过身去，肩膀抖了抖：
　　“没想到，噗——”
　　“哈哈哈哈哈……”大型事故！！

　　算了！毁灭吧！
　　乔琛转回来，一直跑调，却一直坚持着往下唱，场下一片欢声笑语，连评委老师也被逗得狂笑。

　　下场前，乔琛扫一眼徐白，笑了一下。
　　徐白热烈鼓掌。
　　乔琛：“……”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乔琛欢快地举起双手，像冠军一样，谦虚地说：“谢谢！谢谢！”
　　“哈哈哈哈……”徐白弯腰笑着。
　　戏精！
　　其他人也快笑到眼泪飙出来。

　　林藏又扫一眼徐白。
　　果然……人以群分也有一定道理！

　　……

　　“最后一位选手，让我们掌声有请，高三（1）班——林藏！！！”
　　“好好好！”徐白激烈地鼓掌，无比激动。
　　班上的同学也纷纷欢呼、鼓掌……

　　林藏上台，从阴影里走出来，身影被拉得长而苗条，黑色朦胧他的脸，但即使这样，台下不少人的情绪也变得更加激昂，把手搭在眼睛上方，极目远眺。
　　当林藏的真面目从阴影里显现出来的那一刻，无数人狂欢，掌声热烈而经久……
　　这特么……也太好看了！

　　林藏扫一眼台下，眼底升起一阵迷茫，很快，又笑了一下，声音很低，似有若无，像是无奈的感慨。
　　徐白恍神片刻，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约约觉得，林藏不是在无奈，而是……嘲讽！
　　为什么呢？

　　徐白凝注着林藏，还在走神。耳边响起一道旋律，他猛地站起来。
　　我去！怎么会是这首……
　　全场观众吃惊地望着他，连台上的林藏也震惊地盯着他。
　　“不好意思！”徐白赶紧坐下。

　　“青石板留着谁的梦啊……”
　　富有故事性的歌声响起，全场寂静，落针可闻，全都一动不动地凝注着林藏。

　　林藏站在舞台中央，身后的屏幕上逐渐出现一条山路，还有青石板，屏幕中央是歌名——
　　《一程山路》

　　徐白点头。他特别喜欢这首歌。不仅在于这首歌好听，还在于这首歌的意境特别美，歌词也很美，把民谣的美好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不得不说，林藏唱得也很醉人，刚唱到前三个字，他就立马被代入到朴实美好的情景，并深深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潺潺流水终于穿过了群山一座座
　　好像多年之后你依然执着
　　白云是否也听过你的诉说
　　笑着你笑着我……”
　　全场陶醉。

　　彼时，一个男生慢慢上台，视线模糊，但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随着他越来越靠近灯光，全场的气氛再一次被点燃，不少人一直冲他招手。
　　是徐白——二中有着芳心纵火犯外号的徐白！

　　徐白笑了笑，捧着花，冲台下的人招手，再走到林藏面前，认真献上这束花。
　　林藏怔愣片刻，又笑了笑，伸手去接。交接的那一刻，一簇光刚好落在两人头顶，两个少年的笑容美好干净，真挚无价。

　　还没下台，就到最后一句，徐白顿住脚步，闭眼，轻声跟着唱：
　　白云是否也听过你的诉说
　　笑着你笑着我……”

　　一曲终了，场下的欢呼无比热烈、无比经久，仿佛永远不会断、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