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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一.
      京州城,翟家私院。
      青衣小厮狠狠地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才敢第三次迈进玉暖院。里厅里,一少年懒懒倚在软榻上,一手支颐,一手执书。小厮上前抬手禀告:“少爷,苏先生在忘花阁候着多时了,少爷若是还不肯去,小的就说少爷偶发旧疾,请那苏先生回去了。”
      少年微微动了下,懒声道:“轮到你多嘴了,催了这几回,不是他的意思吧。你若怕他不耐烦,不如替我作主把整个翟家生意送于他。”
      “小林不敢。小的只是……”叫小林的小厮低头认错,脸却红起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哼,他倒是个能收买人心的主。”翟少爷不屑地把书扔在榻上,缓缓起身站定,小林立时上前侍候着少爷罩了件外衣,随主子走出大门。

      翟少爷出了玉暖院却不往忘花阁,径向着后园子里闲逛起来。小林跟在后面,心里替那苏先生着急,来了三回,每次少爷都是让那人在忘花阁等,自己却闭门不见,那苏先生倒也好脾气,时来时走,不急不躁,铁了心了见这位阴睛不定的翟大少爷。苏先生虽说是苏家的人,但温润平和,对下人也客气,加上一副好模样,小林心生好感,想着尽力而为帮帮那位,多催了几次,却忤了翟少爷,这胳膊肘儿往外拐的心思犯了翟家主子的大忌,催劝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一主一仆一路沉默行到湖心苑,这湖心苑是翟少爷儿时住过的园子,在整个翟家私院的后园一角,虽说位置有些偏僻,却植了很多奇花异草,倒也清幽精致,加上翟少爷当家这两三年一直差人悉心打理,使得原来普普通通一个偏院显得格外清新脱俗,别有一番风情。
      翟少爷正逛着,忽见远处一亭里立了一个人,眯眼看去,那人身材高挑,衣胜雪,发如墨,万千风华中负手而立,飘逸出尘仿若仙人。
      翟少爷认出正是等着见他那人,心想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正想着,脚去早已行动起来,激动万分地向亭子跑去,上台阶时还不小心绊了一下,翟少爷毫不在意,扑向那人。
      双手执住对方的手,小脸通红,眼里闪光,高兴溢于言表:“汐远哥哥,原来你在这里。不是说好在忘花阁等我么,可是让我好找。我前两天又犯了风寒,怕染给哥哥。一直躲着没敢见,今日才感到好些,哥哥却藏到这里。”
      苏汐远看到他跑来的样子,从心到眼到嘴角一直笑着,只是听他说完了这许多热络的话,心渐渐发凉,只有嘴角还勾着,保留着那摸笑。手抚上翟少爷的头,慢条斯理的说:“你不来见我,我自然随便逛逛,这湖心苑,毕竟也是我半个家。”
      翟少爷,也就是翟永玉偏着头憨笑,摇起苏汐远的胳膊,小声嘟嗔:“这里永远是汐远哥哥的家。”

      主与客在亭子里相谈甚欢,仿若两人毫无嫌隙,亲如手足。
      曾经是这样吧,苏汐远想。
      十年间,温顺纯良的小人儿长成翩翩少年,苏汐远从翟家到苏家,到远走他乡,最后到半年前又回到苏家,京州城知府的官宴上,才有两人十年后的第一次相见。
      翟永玉以翟家当家的身份赴约,纯良无害的神情,怯懦懵懂的陪笑,偶尔冒失又略显滑稽的对答,惹得在场的各路富商取笑个不停。苏汐远差点以为,那大概就是翟永玉现在的样子,就连苏家老爷也断言,翟家小儿这等出息,只等着把万贯家财拱手相让吧。后来回到苏府,苏老爷单独叫了苏汐远,一番吩咐,才有了苏汐远此行的目的。
      实际上,苏汐远此行之前,用半个月时间来调查翟家的产业,结果大吃一惊。
      翟家在永玉接手这四年,明面上丢了镖号、书号、棉、革、成衣这几处祖上就传下来的生意,似乎家道中落。实际上,翟家所依持火器、盐、茶、丝绸这几处生意却暗中劲扩,各行市里几乎垄断了整个钱江流域。总体算起来,翟家不但没有衰落,反而因利大,比以前的更殷实起来。

      苏汐远派几人在京州各大茶庄拜访了一圈,将翟家“景谷兴”商号下的新茶悉数收购,又在行市上放出一些传言,称南滇大旱,景谷新茶水涨船高,一时间景谷兴甚为紧俏。各大茶庄纷纷向“景谷兴”加量进货,翟家在南滇原先的茶厂供不应求,不得不寻觅新的茶厂。生意很快谈好,十车新茶运到京州,翟家却毫无动静,无论茶庄商户怎么求,愣是不肯将茶放出来。
      原因很简单,翟家新进的茶,正是被苏汐远收购后动过手脚的景谷兴。翟家在卖给商户前就发现茶有问题,令苏汐远唏嘘不已。只是他虽未让有毛病的茶流入行市,可当初十车茶叶进城是众人都见得的,如今这般只当他翟家惜售等涨,把整个京州府的茶商都给得罪了。
      这一局,胜负已分。

      如今翟永玉就在眼前,纯良温顺,憨态可鞠,又热络地粘着他,苏汐远心里又是一阵发凉。
      眼前这人,真的是他记忆里的小人儿?
      手抚上永玉干净无眠的脸,苏汐远温柔地笑了,道:“翟家家大业大,永玉如此年纪就身负重责,这几年一个人,真是辛苦了。”
      翟永玉扁了扁嘴,一脸委屈:“两个哥哥一去我也没了撤,我又不争气,什么也不懂,大家欺我年幼,都奔别家或自立门户去了,只剩一些老客商,还是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呜呜……勉强维持到今也属不易,只给人笑话的份……“
      声泪俱下中,苏汐远心里有些厌烦。一想到自己今日此行的目的,随即释然,踱了两步,等那边泪收了,将话转到正题。

      “最近行市里有些传言,说翟家攥着景谷新茶不卖,坐等涨价,可有此事。“
      “啊?我,我不太清楚,生意上的事,都是宋宁拿主意。”
      汐远想想原来如此,又想想也不对。
      遂道:“我心系贤弟,有些话自是说得,但凡受雇于人者皆有私心,凡事取舍停当,可要好好掂量。”
      “嗯,哥哥说得的是,只是我太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实不相瞒,苏老爷也有意景谷茶生意,前日走了趟南滇,十五辆的茶车正在路上,原本想放在外埠去卖,如今景谷茶紧缺,那些茶庄商人不知在哪听来闲话,非要从苏家进货,却不知是为甚“景谷兴”不肯入市,让苏老爷好生为难,特使我来问问。”
      翟永玉怔了怔,心里立时一片清明。他苏家卖与不卖,不过是讨个面子告诉一声,除非能马上变出十车茶来,翟家卖了几十年的“景谷兴”至此休矣。
      翟永玉浣尔一笑,一副天真无邪在脸上:“哥哥说得好生奇怪,哪有家里有茶不卖的,定是翟家的茶有了差错宋宁不肯说于我,苏家既是有茶,自然卖得。”

      又客套了一会,苏汐远起身告辞。翟少爷可怜巴巴地将苏汐远送到门口。
      执着他的袖口惴惴地道:“哥哥得了我这翟家的景谷茶生意,永玉倒也心甘,只是苏伯父怕是还不肯罢休。永玉从小身体孱弱,不懂持家之道。两个哥哥先后役去,孤苦无依,仗着祖业苟活了这几年,只是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也许没个两年,永玉就该伦落市井了,这翟家的产业,苏伯父志在必得,念在你我二人的兄弟情分,永玉只求哥哥一件,他日这园子姓了苏,请保翟家祠堂一隅。”说着眼圈里泪水再也噙不住,顺着眼角流下来,打湿了白晰的小脸。
      汐远一只胳膊从后面勾住永玉的头,另一只手用衣袖轻轻为其拭干泪水,一脸痛惜写在脸上:“说什么浑话,都当上一家之主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生意上的事,我在苏家说不上话,他日苏老爷肯听我一二言,定然不会为难翟家。你啊,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养病就是了。”说完还在永玉红红的鼻头轻轻一刮。
      永玉破啼一笑,“也是,永玉又让哥哥笑话了。”
      苏汐远安抚好了翟永玉,告辞离开。
      等到再也见不到苏汐远的身影,翟永玉本来笑吟吟的脸上骤然凝上一层霜,恨得咬牙切齿,一甩袖袍愤然向内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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