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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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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阳光透过青翠的竹林间隙穿过窗户,竹影摇曳覆盖在乔皖的脸上。
屋外凌乱的脚步声和交谈声越发大,趴在桌上的乔皖费力地睁开眼,感受到胳膊上传来的酸麻感,陡然清醒几分,她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又将摊在桌面上的课本收拾好。
昨天晚上看得太久,她一不小心趴在床上书桌上睡着了,眼下一层浅浅的阴翳格外明显。
乔皖下意识地看向床边。
姥姥枯瘦的手搁在雪白的床单上,单薄的眼皮覆盖着眼球。
快到八点了,科室的医生快要过来查房了。
乔皖挪动腿伸手去勾床边的拐杖,房间的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林医生进来查看两人的身体情况。
“腿可以拆绷带了,饮食还是要清淡一段时间避免辛辣油腻,避免剧烈运动。高中生体育课请假要求严格不?我给你开个证明。”
“谢谢医生,麻烦您了。”乔皖没有多问她腿上的事,她担忧地问:“我姥姥的情况有没有好一点?”
林医生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他对乔皖这个小姑娘很有好感也很同情她,孝顺又有礼貌,虽然看起来冷冷的,其实心里很柔软。
科室里的人都知道她,姥姥生病了一直是她亲力亲为地照顾,听说她的父母只有在住院的第一天来缴了次费,就没有再看见过人影儿。
护士议论缴费的男人手上戴的是几十万的手表,缴费的时候不情不愿,骂乔皖是丧门星谁挨着了她都没有好下场,一心只知道钱。
小姑娘的姥姥叫周玉芬,得的是肝癌,晚期,情况不太好。
林医生看床上的老人还在熟睡,斟酌着用词,“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机能大不如年轻人,做手术的风险高后期恢复得慢,容易有后遗症,不如冷却消融配合靶向药保守治疗。”
乔皖知道这个道理,还在瑶山时主治医生也是同她建议保守治疗。
可姥姥今年刚过六十岁,她都不知道保守治疗能不能活到八十岁,医生给的答案也是不确定。
她带着姥姥到北川市也是想要寻找最好的医疗方案,不想轻易放弃。
乔皖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眼里的难过,她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脆弱。
“林医生,真的不能做手术直接切除吗?”
“不是不能,是风险太高。”林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无奈地说:“这个病到了晚期就算做了也会有复发的可能,保守治疗风险低,老人也少遭些罪。”
乔皖低着头沉默半响,眼底弥漫起涩意。
林医生见状十分不忍,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给老太太做了每天的常规检查,叮嘱了些注意事项,乔皖强压下低落的情绪认真听。
林医生应了声,想到什么,又觉得希望渺小,不该平白给人期待,可看小姑娘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十分不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
“其实做手术也不是全无把握,如果能够请到宋行止来的话,手术的成功率会很高,他虽然年轻,但是医术都是行业内顶尖的。”
宋行止今年三十六岁,出生于北川名门宋家,是有底蕴的大家族,他热衷于继承家业,反倒是醉心于医术,素有妙手回春,杏林医生的美名,经过他手的患者都恢复如初,几乎没有失败的例子。
林医生犹豫了才说是因为宋行止根本就不好预约,他的手术都被有关系有背景的人抢了去,预约上他遥遥无期。
且他行踪不定,预约的病人来自各地,重病之人不好挪动,他经常要飞往各地,见一面都难。
乔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她恰好知道宋行止,还和他有些关系。确切地来说是陆家和宋家有关系。
宋家的老太太四年前得了尿毒症,陆识则让姜悦去医院做了配型,结果配上了。陆识则便顺水推舟,又让姜悦捐了一颗肾。
宋家老太太得了姜悦的救助,身体好转,宋家自觉对姜悦有亏欠,因此在生意场上倾斜了不少资源给陆家,陆家这些年水涨船高。
宋家对陆家有恩,这个恩情还没有还完。
乔皖劝说过陆识则提出摆脱宋行止给姥姥看病,遭到了宋行止的谩骂。
“你姥姥的病我没出钱吗?北川市内最好的医院,一天几百块钱的住院费,来来去去大几万的医药费不是老子出的?医生说了要保守治疗,难道你比医生还厉害?你姥姥的病不是你克的?肝癌晚期,你还想着折腾,宋行止是你说想请就能请的?”
这些话撞得她脑子疼。
林医生走后,乔皖来到洗手间捧了一把冷水冲了下脸,冰凉的水刺激着面部,昏沉沉的头脑因此清醒几分。
陆识则面无表情地斥责和讥讽如同一卷录像带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循环播放,她好像是被迫按在冰凉的水中无助地观看这些。
脑子一阵闷疼,像是被人从后面打了一闷棍。
乔皖抿下唇,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湿漉漉的发梢垂落在鬓边,眼尾微微发红,沉默良久,她用力扣住雪白的洗手台边缘,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知道陆识则不愿意为了姥姥找宋行止的原因。
乔皖点开一个对话框输入了一串文字。
【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的资料?】
护士来给乔皖拆腿上的绷带,看着一圈又一圈地染了药酒泛黄的纱布,老太太心疼得不行。
乔皖担心姥姥情绪起伏太过对身体不好,温声安慰说早就不疼了。
老太太忍不住心疼地说:“好好的怎么就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我养了十八年的囡囡都没受过这么厉害的伤,到了姓陆的哪没有一天又把腿摔折了又把脸弄过敏了,囡囡你和姥姥说,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没有,姥姥你别多想,是我下楼梯没有看清楚一脚踩空了才摔的,我下次一定小心的,妈她也不知道我海鲜过敏。”
提到姜悦老太太冷了脸,“她担不起你叫她一声妈。”
老太太还想说什么,触及到乔皖的脸,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乔皖给姥姥掖了掖被角,出去打盒饭,出门前拿上口罩遮住了脸,她脸上因为过敏留下的红疹子还没有完全消。
走廊上人来人往,空气中夹杂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排号的人坐在长椅上没怎么用心思地刷着手机,时不时焦躁地抬头看一眼屏幕看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出了住院部,外面的太阳晃眼,连带着她都有些呼吸发闷。
乔皖知道姥姥话里未尽的意思是什么。
姜悦不知道她海鲜过敏,她自己是知道的,怎么还会将那碗海鲜粥喝完。
因为那是她回陆家的第一天,唯一因为她的到来表现出明显欢喜的妈妈说为她亲手做的粥,也是十九年来姜悦给她做的第一碗粥。
出了住院部得再绕过门诊才能出医院大门,医院附近的小吃生意不做,生意最好的是家常小炒,价格不贵口味如常。
乔皖买了一份十块钱的盒饭又花了二十块钱买了一份鲫鱼汤打包带走。回医院的路上收到了林医生给他发的消息,让她去拿姥姥的报告单。
等她到了才发现林医生办公室门口堵了一个身穿灰色衬衫满脸青茬的男人,男人肌肉紧绷,怒目而视,言辞激烈地指责林医生治死了他的老婆,要林医生赔命。
医院里,遇到情绪激动的家属很常见,林医生耐着性子安抚男人的情绪,以为和从前遇到的那些因为失去家人一时情绪失控的家人一样。
乔皖呼吸猛地变轻,男人的手贴合着裤兜,兜里的东西凸起虽然只凸起一个轮廓,却也能看得出来兜里面的是一把刀。
“节哀节哀,你们医生嘴里就只会这一句话,我老婆送你们医院还好好的,就是被你这庸医给治死的,你去底下给我老婆赔礼道歉吧。”
男人猛地掏出刀冲林医生回来,林医生猝不及防躲闪不及胳膊上挨了一刀,一下跌在地上。男人挥着刀似乎陷入了某种疯魔,赤红着眼再次扑上去。
“住手。”
乔皖冲上去挡在了林医生面前,声音冷静:“有什么事好好说,我已经报警了。”
男人看拦住他的只是一个小姑娘并不放在眼里,他冲着小姑娘晃了晃手里的刀,恶声恐吓,“少他妈多管闲事,要不然老子连你一块杀。”
乔皖仍旧直挺挺地站在林医生的面前,没有退缩之意,她像是在翻滚的海浪中行驶帆船的帆,见惯了风浪,即便风声如雷,浪花如潮,她也永远冷静拥有着能够应对任何问题的勇气。
她扬了扬手机上面显示的最新通话记录,“你老婆一定不希望她的老公变成下半生只能蹲牢里的杀人犯。”
男人脸色有几分犹疑,林医生扶着门框缓缓站起来,受伤的胳膊鲜血潺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可看见挡在她面前的单薄却透着坚定无畏的身影,眉间染上羞愧。
他上前几步想把乔皖拉到他身后,谁知却彻底激起男人的情绪,扬起刀,一脸阴狠地冲着他们冲过来。
“放屁,老子一定要杀了你们给我老婆作伴。”
男人喊叫着结果下一秒男人嘴里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乔皖一手地捏住男人的手腕,水果刀应声落到低声撞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男人吃痛倒吸一口凉气,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扑向乔皖,下一秒后腰窝挨了一脚,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你老婆没了就不让医生活了,若都是你这个道理,医生是不是该死绝了?”
声音清凌凌的,带着淡淡的凉意又如同沁人的冰水般透彻。
乔皖下意识地抬眸眸光落在眼前的少年身上,少年身材高挑,穿着黑色的体恤,眉目疏冷。
瞳仁的颜色像似一块深棕色的琉璃,流光溢彩,清澄干净。眉毛浓黑直入鬓角,鼻梁高挺线条却不过分凌厉,显得很温和。
只是他是单眼皮,眼睛又狭长,眼尾有一颗极小的黑痣,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疏离的冷淡感,显得很不好接近。
倒在地上的男人嘴里骂骂咧咧挣扎地要爬起来,宋青砚跨步过去干脆利落地反剪住男人的双手,中年男人一下子动弹不得,“傻逼,放开老子。”
宋青砚捏住男人的手腕男人吃痛不止,刚刚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她尽收入眼底,显然刚才乔皖捏得那一下给男人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他微微抬眸,不着痕迹地看了乔皖一眼。
少女身形单薄,穿着白色短袖搭配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短袖,扎着高高的马尾,发梢垂落在雪白的颈侧,白色的口罩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得分明的眼睛。
宋青砚视线在她的眼睛上多停留了一瞬。
是一双典型的狐狸眼,本来是妩媚的眼型,可是眼神却纯粹中带着冷,是一种像对什么都淡淡冷漠,仿佛一汪静止的寒潭。
这样的眼神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年龄段的女生身上。
宋青砚意外地多看了几眼,
从惊恐中回神的林医生在抽屉里翻找出一截橡胶绳捆绑住男人的双手,血淋淋的伤口都没有来得及处理连对着两人道谢。
受到了惊吓说话语无伦次,他从兜掏出几颗薄荷糖,撕开袋子放入口中又给了宋青砚和乔皖一人一颗。
乔皖收了糖没有吃,轻声对宋青砚说:“刚刚谢谢你过来帮我们。”
乔皖的用词是我们自然是指的她和林医生。
宋青砚手指拨弄着手里的糖,闻言不动声色地打量林医生,年逾四十,头顶秃了一块。
他没多问什么,撕开糖纸舌尖将薄荷糖卷入口中,清凉凌冽,他指了指乔皖的手,罕见地提醒:“手上的伤记得处理下。”
经过提醒,乔皖才感受到手上的痛,原来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男人划了一道小口子,此时正在往外冒血珠。
乔皖简单地上了点药,止了血。她手里还提着姥姥的午餐便没有等警察来,离开时经过宋青砚身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雪松味。
味道很浅,转瞬即逝。
宋青砚盯着她的背影发了会愣,不过很快回神。
“青砚哥,你不是给奶奶抓药嘛,怎么跑到这里了。”
很熟悉的女声,乔皖回头一看果然是熟人。
陆汐不知何时出现在林医生办公室门口又对刚才的场面看了多少,她眼里有些担心和藏不住爱慕。
宋青砚倒是没什么情绪,反应平静。
忽然,他远远地看过来。
视线相接,乔皖猛地低头。
这时手机震动了下,乔皖点开开贺柏给他发送了条微信消息。
贺柏:【你要的资料。】
后面是份整理好的文件。
乔皖点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
她手下一顿。
目光移到名字一栏。
少女的娇俏的声音穿过走廊穿了好远,清晰地落入乔皖耳中,“宋青砚,你等等我啊。”
姓名一栏是黑色的五号宋体字,写着——宋青砚,立禾中学,高三一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