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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多一丝倔强 ...


  •   霍青遥领了圣旨,就跪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也未出来。
      孟叔进去,香案上盏盏长明灯明晃晃,映得四周墙壁的霍家的历代将军画像愈发严厉肃穆,看他直挺挺跪在列祖牌位前,劲削的身体在煌煌灯光中投出黑黢黢的身影,直到门口。

      孟叔太心疼家主了,本是京城贵不可言的少年郎,一朝一夕竟担上了霍家的重担,他做得很好,十年来,没人记得他当初恣情纵马的畅快洒脱模样,只记得心思深沉、色厉内荏的家主霍侯爷。霍家的列祖列宗肯定十分欣慰吧,当初的少爷不仅扛住了霍家,如今又做了大将军。

      可孟叔不知为何霍青遥要在祠堂长跪,直以为家主在祈祷列祖保佑他取得军功。
      孟叔走到霍青遥旁,跪下,满是心疼,“霍家世代英烈,在天之灵看见侯爷得封将军,肯定十分高兴,跪了一天,滴水未进,也未用膳,侯爷还是要保重身体,老奴备了些饭菜,侯爷多少吃一些吧。”

      霍青遥嗓子干涩,“孟叔,你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孟叔无法,只好退出房外。
      他想到了江姑娘。

      自从除夕那夜在家主门外碰见那位貌美的女子后慌忙离去后,他半夜里习惯起来巡一会儿夜再回去睡觉,有好几次远远看见江如烟从家主的房门出来,双眼无神,衣袂被寂夜里的风吹得翩飞,成了园中黢黑冷寂的假山树影之中唯一的灵动,可又如在暗黑世界里飘荡的魂魄一般,脱了白日里的灵气。巧的就是,每次孟叔半夜里看见江如烟从家主的房中出来后,第二天家主都会让孟叔拿一些银两给江姑娘。

      孟叔也曾纳闷过,家主与江姑娘究竟是什么心思,但是江姑娘雷打不动每天去家主书房那儿侍候,他心里也就不再犯嘀咕。管他俩是怎么打算的,有人能对家主知冷知热,若能为家主生个哥儿姐儿,他是做梦都能笑醒的。

      江如烟准备入睡,已将鬓上的钗环取下,正在妆奁前对镜梳理云鬓,不知为何,今天一天没有见到霍青遥,她心中反倒有一丝轻松的感觉。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她渐渐知道霍青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深沉的人。江如烟极少读书,识字也是当初青楼妈妈为了她能研习曲谱找人教的,她不懂多少诗书,更不通经国济世,当她看见霍青遥深夜捧着《兵法》、《练兵要略》这样的书在几案上孜孜不倦,两侧的鎏金蟾枝灯长明,他的身影恰恰落在身后的千里江山图上,她知道霍青遥心怀天下,可他对外当个闲散侯爷,可每天都有各地的书信送到他的案前。

      自从除夕那夜之后,夜读至深夜的霍青遥,常常在只剩她一个人在旁侍奉的时候,很自然地握住她为他添茶水的秀手,眼眸却极其深沉,深不见底,只是眼角那一抹鲜红让她失去了所有力气,江如烟仿佛沉入晚霞映照的梦泽,每次都不能自拔,直至耳旁再度想起他忘情时喊出那个不属于她的名字,她如同落入千尺潭水之中,被黑暗孤寂环伺,慌忙挣扎之后惊惧而逃。

      已不记得这样的情形有多少次,只是孟叔送给江如烟的银票越积越多。
      江如烟轻轻拨动屏风式镜台下的抽屉,看着里面占据大半空间的银票,心中是无尽的凄凉,心底生出了无数的嘲笑。江如烟心中渐渐认定,霍青遥更像是恩客,虽不是青楼,终究自己也逃不过那娼妓的命运。

      想到这儿,江如烟看着镜中映着的那把从扬州带来的琵琶,已蒙上许多灰尘,正欲起身取下琵琶来擦拭一番。孟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孟叔极少深夜来打扰如烟,江如烟整理好衣服走到门前,推开门,看着孟叔一脸焦急的样子,如烟也不知道是何急事,轻声地问道:“孟叔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孟叔心里只剩对家主的关爱和衷心,丝毫看不出眼前一身白衣的轻灵女子洗去铅华后的脆弱和憔悴,双手在胸前握成拳,疲惫地说到:“江姑娘,侯爷自从今天接了宫里的圣旨,就一直跪在祠堂,膳食都没用过,我去劝了也没用,我想着你常在侯爷身旁侍奉,或许能劝说他一两句。”
      江如烟看孟叔如此焦急,又望向黢黑沉寂的夜,想着未尽的恩情,缓缓点了点头。

      如烟拎着食盒静悄悄地垂头走进祠堂,她轻步走到霍青遥身后方跪下,从未抬眼,仿佛自己看一眼这霍家的英灵都是亵渎。

      霍青遥闻到那熟悉的芍药味知道是她,那个轻贱如风尘的女子,竟来了霍家祠堂,他那本就冰冷的脸色更若冰封了。他还未来得及斥声,就听到女子那柔弱的声音。

      “孟叔担心侯爷,吩咐奴为侯爷备些膳食填填肚子,奴做了一些素汤饼,侯爷好歹吃一点,方对得起这副父母生养的躯体。”边说边打开食盒,然后低垂着头双手向前将食盒推到霍青遥身边,自己倒是匍匐在地,始终未抬头。

      这一切都被霍青遥看在眼里,他看见那柔弱如骨、腰细如柳、纤身高挑的女子,一身白衣,一头青丝只用一木簪轻挽,如瀑的青丝在腰间用黑发带系在一处。他本觉得江如烟不配出现在祠堂,可看到江如烟这一副素净单薄的模样,他忍住了斥退她的念头。

      他喉结微动,声音低哑而干涩,“你出去吧,我不想吃东西,我想在这儿静静。”

      江如烟依旧匍匐在地,丝毫未动,“侯爷的先祖们定会庇护侯爷,保佑侯爷实现心中所想,只是侯爷在先祖面前要爱惜身体,以免英灵神伤。”
      霍青遥失去了仅有的耐心,这女子本就身份卑贱,心思恶劣,再想起她在床上的浪荡样,如今又在这儿做这清纯模样,简直玷污霍家祠堂,脸上已是难以克制的怒气,声音凉薄:“出去,你一个外人不该进霍家祠堂。”

      江如烟心中一紧,鼻子微微发酸,她自然有自知之明,匍匐着退到门口处,然后轻悠悠地说到:“奴自是知道出身低贱,不该到此扰了侯爷先人的清眼,奴就在门口守着侯爷。”

      霍青遥不知为何胸口一紧,他想起了女子夜里蹑手蹑脚拾衣离去的暗影。有时床前的月光洒在她瘦削的肩上,那香肩还在微颤,也不知她脸上是何神情。他从未主动叫她离开,可她却十分懂事,也从未向侯府中人提起他俩之事,他有时会想,或许她不像他想的那么低劣,可一想到初次时女子那火热娇媚的身姿,他就觉得她只是故意如此讨他欢心。

      除夕之后,他只愿在暗黑中享受她的身躯,不愿看她忘情的眼眸,更不会亲吻她柔嫩的唇。
      他心中默认,她只是个解闷的玩意儿,自己给了银两,两人就各不相欠。

      可不知为何,现在他看到她始终紧贴地面的身躯,始觉得她的身子有些过于瘦了。
      霍青遥心中愈发烦闷,终是起身,大步绕过江如烟的身子,神色冰冷地走出祠堂。

      如烟膝行至食盒处,收好那凉了的汤饼,又跪行出了,自始至终,除了祠堂地面里亮堂的青砖,她什么也没看到过。
      月华穿过厚重乌云撒向人间,照着如烟踽踽独行的清癯身子,穿过黑夜中那幢幢黑影。
      隐在暗处的霍青遥看到她始终垂头出了祠堂,那离去的背影竟有多了一丝倔强,好像还有一丝孤傲。
      只有那蟾宫冷月,才看的清江上烟迷的无助与苍茫,和那易碎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