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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还命 ...

  •   穆玄烽从昏迷中醒来,胸口的箭伤和浑身的高热,让他宛如身处地狱烈火之中。
      何其可笑,堂堂大庆王朝的战神,被人迫害至此,要死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穆玄烽原是隆旭帝的元后所出,但因父皇宠妾灭妻,导致他母后早早在那深宫中郁郁而终,他这个皇长子从此也就成了个有名无实的废子。

      亲眼所见父皇薄情,母后可悲,穆玄烽的性子生生被蹉跎年少老成,十四岁那年便主动请缨,跟随大将军魏明奔赴边关,用了快十年的时间,立下无人可及的赫赫战功,才领兵回京,从此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这些年来,他与韦贵妃所处的二皇子、五皇子明争暗斗,眼看着太子之位就要落入掌中,却不料二皇子穆玄琅和韦家竟狗急跳墙,在秋猎围场之中设下埋伏,将他引到荒山无人之处,用毒箭偷袭射杀。

      在刺客追击下,身中毒箭的他与侍卫走散,最终只剩常年伺候在他身边的太监挽竹,两人一起跌下了悬崖,勉强藏身于山洞中,如今已经是第三天了……

      高烧令他嘴唇崩裂,口中干渴得厉害,喉咙中更是疼痛,面前挤出了破碎的音节:“水……水……”

      “殿下,水来了。”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太监挽竹的声音,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就感觉到几滴温热的液体,流入了他的口中。

      自受伤后就一直没有饮水的他,完全没有心思去想挽竹从哪里寻来的温水,只是凭着本能将那液体吞咽而下。

      等到解了燃眉之急后,穆玄烽的意识也清醒了不少,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并不是水袋,而是一只腕处流着鲜血的手。

      “你……你不必如此……”穆玄烽再如何,也做不出喝别人血偷生的事,费力地歪头想要避开。

      可谁知那小太监,却再次将手腕伸到了穆玄烽的嘴边:“殿下,您再喝一点吧。”

      “拿开!”穆玄烽不忍看他这样,装作生气的样子,出声呵斥着。

      可谁知,这陪伴在他身边近二十年,温和谦卑的从未违抗过他命令的小太监,这次却决绝地用尖锐的石块,再次划开了手腕上快要愈合的伤口,固执地将它送到穆玄烽的嘴边:“殿下,您就再喝一点吧。”
      “您若是不喝,我就让它这么白白流着,也是浪费。”

      “你……”到底是自幼就陪他一起长大的人,穆玄烽平日里就待他与寻常奴仆不同,此刻两人绝处依存,他更不忍心看挽竹这样,没办法只能草草地又喝了两口,装作已经不再渴了的样子,催促着挽竹快些给自己止血。
      “我已经喝够了,你把手腕包好吧。”

      “够了……那应该是够了吧……”挽竹口中喃喃着,这个向来单纯的小太监,此刻的神色却让穆玄烽有些看不懂。

      他用布条勉强给自己止血,然后又翻出了从山洞外找到的草药,开始给穆玄烽的箭伤换药。

      穆玄烽在沙场征战多年,对自己的伤最是了解的,他不用看也知道,那中了毒箭的伤口此刻应该已经发黑腐坏了,再这样下去怕是不出两日,他就要彻底交待在这里了。

      可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挽竹在为他包扎时,偷偷地将自己的血也混入了那草药中,压在了那伤口上。

      “殿下就快好了,等魏小将军的人找到您,一切就没事了。”挽竹又从里衣上扯下的干净布条,包扎好了穆玄烽的伤口,声音却有些虚弱了。

      “是吗?”穆玄烽只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也不想让这小太监失望,于是就顺着他的话,故意作出平常与他在宫中聊天时的口吻:“那挽竹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等回京后,我定然好好赏你。”
      “可有想要的东西?”

      那小太监似乎愣了一下,许久之后,穆玄烽才听到了他低低的声音:“奴才没什么想要的……”

      “真的没有?”兴许是因为伤口刚刚换过药,穆玄烽感觉身上没有那么沉重了,想要用闲谈消磨这难熬的时间,“你跟了我快二十年了,或是想要回乡,或是想要金银财宝,都可以提。”

      “不,奴才不想要那些,”挽竹的声音越来越低了,他说话像是有些费力,轻轻喘息了两声后,才说道:“非要说的话……奴才也有想要的东西。”

      “什么?”穆玄烽试探着,扶着山洞的墙壁坐起来,他想着小太监平时跟在自己身边,总是无欲无求的样子,这次借着机会知道他想要什么也好。

      “奴才……奴才心悦一个人,在心中藏了多年。”挽竹的声音更低了,有些断断续续的:“原本只想长长久久的陪在他身边,只可惜奴才实在命贱,老天爷也不愿意成全。”

      穆玄烽从他的话中尝出了些不一样的情意,心口忽然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但他仍旧不敢确定,只是试探着说道:“这有什么,你是喜欢上了哪宫的宫女,或是旁的什么人,回去我给你做主就是了。”

      可挽竹听后,却只是苦笑了下,然后靠在山洞石壁上摇了摇头:“谢殿下,但不必了……”
      “奴才只盼着,来日他得偿所愿,荣登大宝……还能记得有过奴才这么个小太监就是了……”

      “挽竹。”话说道这里,穆玄烽怎么可能还听不出挽竹的意思,他喉咙一紧,下意识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可这次却没有得到回应。

      “挽竹,你怎么了?”穆玄烽直觉不对,他原本因为中毒而麻痹的身体,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然渐渐恢复了力气,他立刻撑着石壁坐起来,借着火光去看那小太监的情况。

      可这一看之下,却又让穆玄烽震惊,只见原本并没有被毒箭伤到的挽竹,此刻却像是中了剧毒,微薄的嘴唇乌黑一片,在他清秀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中的毒!”穆玄烽的手臂还有些使不上力气,但还是竭力将挽竹抱在了怀里,他心中是过去二十多年里,从未有过的恐慌。

      这个小太监,明明刚刚还那样大着胆子,对自己说心悦,祝自己得偿所愿,此刻却奄奄一息,性命垂危!

      “殿下……”挽竹感觉到自己躺在穆玄烽的臂弯间,忽然觉得自己刚刚说错了,老天爷终是待他不薄的,竟是在最后时刻,满足了他这些年来的心愿。

      “你到底怎么回事,”穆玄烽焦急的问着,又去翻找刚刚挽竹用过的那些草药,“刚刚用了什么药,解毒的是哪一种?挽竹,告诉我!”

      可是挽竹却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他是不会说的。

      入宫前,他爹曾是村中的野郎中,带着他在山中采药时,曾经偶遇过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神仙”,老神仙教他们认了许多古怪药草,其中就包括他今日寻到的那一株。

      老神仙叫它“还命”,此草剧毒服下之人不过一时三刻,便会绝了生息,但他的血却会变成世间难得的灵药,可解百毒。
      以命换命,便可还命。

      挽竹从不后悔这些年陪在穆玄烽的身边,也不后悔吃下那剧毒的药草,只是有些后悔……为什么,刚刚没有忍住,向主子透露了心声呢?

      明明他都藏了这些年,明明可以带着这份情意死去……可他太想太想让穆玄烽记得他了,就让他这样自私一回吧。

      “挽竹,挽竹你再坚持一下!”穆玄烽感觉到怀中人,逐渐冰冷的体温,他开始胡乱的将所有草药碾碎,附着到挽竹的伤口上,可是什么用都没有!

      多年的日夜相处历历在目,回忆杂乱地在他脑海中翻涌。
      隆冬为他披衣的挽竹,深夜陪他读书的挽竹,毅然陪他奔赴边关的挽竹——

      自隆旭六年,母后病逝后,他终于再次尝到了失去的滋味,是那样地痛彻心扉。

      此时此刻,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他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对这个总是义无反顾地,陪在自己身边的小太监动了心,可一切都太迟太迟了。
      他只能死死地将挽竹抱在怀中,希望最后那刻不要降临。

      但老天向来对他残忍,这一次也不曾垂怜分毫。
      终于,挽竹的呼吸与心跳还是完全消失了。穆玄烽怔怔地看着怀中的小太监,他忽然是那样的后悔,二十年来他总是为着皇位而忙碌争斗,却少有时间这样认真地看看他。

      没有女子的娇柔,眉眼间却是清秀又干净,这会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间,像是睡着了一样。

      漫漫暗夜过去,东方日出冉冉,明亮的天光透过荒野的雾气,终于投落到这冰冷黑暗的山洞,远处传来了魏少将军的马蹄声。

      天亮了,援军到了,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穆玄烽抱起了挽竹的尸体,踉踉跄跄地向着洞外走去,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是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挽竹这样陪在他身边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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