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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十七章:汤池铁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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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见到崔氏,刘隽几乎不敢置信,也瞬间明白为何刘琨让自己前去请安时眼神闪烁,久卧病榻竟并非虚言。
这个缠绵病榻的枯瘦女人,和记忆中那个仪静体闲、简傲绝俗的清河贵女派若两人。
“阿娘!”刘隽扑到榻前,却发觉崔氏仍然紧闭双眼,毫无反应。
刘隽大惊,看向一旁的奴婢,“夫人如此多久了?”
“先前晋阳丢了,夫人逃难路上受了寒,便生了喘疾,再后来听闻二位老主人的凶信,便再下不得榻了。如今一日能有半日醒着,都是好的。”
刘隽轻轻握住崔氏的手,只觉满手均是青筋骨节,不余一点血肉。
他在她身边静坐了许久,祈盼着她能睁眼看看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不孝子。
只可惜,直到天光微亮,直到陆经气喘吁吁地前来报信,直到无尽的战事又要将她的孩子叫走,她都未能从黑甜梦魇里醒来。
石勒出兵了。
刘隽起身,一边任由奴仆为自己着甲,一边静静地看着崔氏。
两世为人,让他灵感较常人玄妙,往往都能以更敏锐的直觉出奇制胜。
如今,他却悲哀地预感到,恐怕这是最后一次见他的母亲,而每一眼都有可能是最后一眼。
“主公,该走了。”陆经尽管不忍,仍是小心提醒。
刘隽最后看了崔氏一眼,拿起一旁的马槊,转身出门。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汉主刘聪遣刘曜、刘粲进军平阳,石勒亦发兵五万进攻晋阳。
此时,长安城内颇为饥乏,但贾疋、麹允仍多次逼退刘曜。而其余援军都因惧战不敢进击,甚至司马保军虽击败刘曜,但却因不愿皇帝司马邺做大,竟勒兵退还。
与此同时,梁州刺史刘隽率五千轻骑,悄然北上,直至邺城五里之外。
此番,还有个意外之喜,先前拓跋猗卢派兵解晋阳之围,其中有两将闻其贤名,特带着数千部曲来投奔。
一名为卫雄,乃是名将卫操之侄,当年卫操曾在卫瓘帐下做牙门将,随着后来卫瓘几乎满门被贾南风所杀,灰心丧气之下,与同乡箕澹等十几人一同投奔了拓跋鲜卑。
这样一来,如今刘隽手上也有了万余人马,若是碰见汉军主力,也不必过于惊惶了。
这几日与他二人相谈,刘隽发觉此二人皆勇健善谋,作战前每每与其商。
趁着夜色休整时,刘隽问道:“公等可曾与石虎对战?”
卫雄摇头,“虽不曾与他直接交战,但能从定襄侯(刘演)手中夺下邺城,可见其骁勇。”
刘隽点头,“先前饯行时提及他,我观大人虽对其用兵颇为赞许,但对其私德甚是不屑……”
他年余来,久在汉中,消息倒是不如从前灵通过了。
“他性喜游猎,游荡酷虐,听闻石勒曾想诛杀之,却被其母阻拦。再后来,他为了一美貌宠妾,竟然杀了原配发妻郭氏,”箕澹见刘隽蹙眉,解释道,“确实与老夫人同出太原郭氏,甚至还是颍川郭氏那一房……”
他却不知刘隽心中巨震,他只知祖母出身太原郭氏,却不想细究下来,竟是颍川阳翟那.一.支,如此岂不是和郭奉孝都系出同族?
“他本想将那宠妾扶正,可石勒坚决不允,又痛斥之,于是只能再娶清河崔氏女。”箕澹见刘隽微妙神情,又补了一句,“正是尊侯夫人之族。”
刘隽冷笑一声,“若是那宠妾再不喜,是否也要将我母亲那族亲再杀了?他当这些高门大族的良家子是什么?”
说罢,他神色却更加凛然,“这般做派,石勒都不得不重用,可见其善用军,我等更不能掉以轻心。”
直到夜里,斥候已完全探明了敌情,刘演和他的五千部曲也已在十里之外,听候号令,随时增援。
箕澹见刘隽的帐中仍点着烛火,便通报入内,只见刘隽席地而坐,正对着一本《墨子》苦思。
“不瞒将军,”刘隽点头示意,苦闷道,“我生平最怕攻城,毕竟如今粮草不足,若是久攻不下,恐怕反而为人所制。”
他指了指一旁的《逸周书》《雄牝城篇》,“还请将军们教我,否则我未攻过多少城,只能按图索骥,做个纸上谈兵的赵括了。”
箕澹在他面前坐下,缓缓道,“攻城也非末将专长,不过粮草匮乏,围而不打,让敌坐困围城定然是行不通的。那便只有水攻、火攻。”
“到底是曹魏旧都,论起恢宏壮丽,九州之内,无几座城能与之媲美,宫阙楼阁,所费民力颇重,烧了亦是可惜,火攻不妥。”刘隽想也不想便否了。
“那便水攻。”
刘隽沉吟片刻,“倒也是个良法,魏武引漳河之水入邺城,挖长明沟。只是水淹之法,到底也伤阴德,城中百姓何辜?如今各州郡皆缺少人丁,如何能伤其性命?”
“明公仁德,只是大争之世,谁能笑到最后,只在强弱,而非仁德。”箕澹观他神色,知他也非小仁小义之人,便又劝道。
刘隽却笑了,“将军可知季汉昭烈帝携民渡江的典故?昭烈帝有言‘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去!’邺城百姓他日夜是我之子民,又何忍见其丧生鱼腹?”
箕澹迟疑,“那若是石虎出城决战,那又如何?”
刘隽冷笑,“我还怕他不出来,我汉家男儿,又有鲜卑助力,如何会怕区区胡虏?”
时人多说晋人、华夏,因为刘渊国号的缘故,鲜少还有人以汉家自诩,箕澹一愣,又想起他乃是中山靖王之后,又占据了汉中,不由得心头一动,看他的眼神多了不少探究。
刘隽自然留意,可也不甚在意地继续翻阅竹简。
荀令君与太、祖恩怨仍在眼前,如今他披着大晋孤忠的皮,可总有一日再不许佯装,到那一日,跟随自己的人,还会剩下多少?
见箕澹似无所觉,甚至还更为殷勤,刘隽满意一笑,“世雅可曾听闻穴地攻城?”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