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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十六章:肺腑之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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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隽打定主意,待温峤回来,和他见一面后再启程,顺便也让连日奔波的家将们歇息。
难得睡到日上三竿,未等到温峤,却有刘畴前来致谢。
刘畴一见他又是一拜,又奉上谢礼——一文饰精美的胡笳。
刚想推辞,却听刘畴攀起关系,原来其父刘讷亦是金谷二十四友之一,与刘琨交情甚笃,再一问,惊觉其祖正是当年曹魏洛阳令刘甝。
感慨于刘琨交游之广阔,应允了刘畴投奔并州的请求,刘隽才又恹恹睡下,誓要将这段时日缺失的好眠补足。
梦里是洛阳城,有太极殿里的桎梏屈辱,亦有昭阳殿中的困顿绝望,有北宫的暮霭苍茫,还有南阙的龙血玄黄。
他素来刚烈勇毅,许久不曾如此黯然伤怀,犹自在苦海挣扎之时,却猛然听闻魔音催耳,恍若有三千魔女在耳边鼓噪。
睁眼时,只见司马邺正吹着他刚得的胡笳,神色既迷醉又肃然,丝毫未觉刘隽已猝然醒转,正捂着耳朵,头痛欲裂。
“拜见殿下。”刘隽假作刚醒,高声见礼。
司马邺被打断也不气,笑眯眯地放下胡笳,“彦士醒了?”
刘隽揉了揉额心,看向外间天色,发觉已是夕阳残照,掐指一算,自己竟睡了五个时辰,“是隽惫懒了。”
“关中固然紧要,长安却是孤城,”司马邺冷不丁道,“孤在想是否应去……”
“听闻安定太守贾疋打算逢迎陛下?”刘隽叹道,“那可是贾太尉的后人啊。”
“正是,听闻他连败刘曜,又在渭桥杀死叛贼彭荡仲,骁勇善战如此,不堕其祖之风。”司马邺赞许道。
刘隽瞪大眼,“何时的事?”
刘曜在长安吃瘪,极有可能会转道攻并州,并州素来缺将,也不知刘琨是否做好应对。
思及此处,刘隽再坐不住,起身对司马邺道:“并州危急,隽不能久留,殿下珍重。”
司马邺不通兵事,但从他面上亦看出情势之严峻,神色一黯,却也未再多言,看着他打点人马、备好粮草,轻声道:“可有话要孤带给泰真?”
刘隽顿住,自嘲一笑,“和并州存亡相比,无甚紧要。”
他静静注视司马邺,后者迎着他的目光许久,终是垂首沉默,看着他光洁额头,刘隽心中一动,“贾疋兄弟俱是将才,请转告姨兄,请他留心。”
司马邺称是,刘隽话锋忽而一转,“殿下遇险之事隽一直觉得古怪,原先打算问过姨兄,但如今情势紧急,怕是来不及了。不知殿下是否愿为隽解惑?”
司马邺万没想到他竟仍有闲心过问此事,既不想和盘托出,可又怕这是刘隽的试探,一时间进退维谷,沉吟良久。
刘隽见他如此,更是心寒,拱了拱手,便打算告辞。
走了不到百步,司马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从身后扯住他的袖子,“髦头休走。”
刘隽顿住,虽心中发笑,面上仍是一副孤高愤懑之态。
“其实孤也知道,诸胡驰骋中原,关中氐人横行,先前刘曜迁走百姓八万户,长安早就是孤城一座,就算孤去了那里,也是坐以待毙。”司马邺低头,“舅父他们想留在山东,孤也能理解,毕竟山东豪族云集,哪怕是做一坞主,也许都能寿终正寝。”
“更何况,孤发觉那阎鼎对孤颇为不恭,对诸臣也颐指气使,似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意,万一他如王浚般横行霸道……”司马邺缓缓道,“再后来,又遇到贼寇,这贼寇虽不是胡人,但属实厉害,甚至完全就是冲着孤来的,阎鼎不敌……”
“但殿下应当早就安排了刘祐接应?”
“不错,孤一早便命小宦官去向前军求援,彼时就算你不救孤,刘祐也会极快赶来,只是万没想到,那些贼寇竟还手脚不干净,以至孤险些受辱。”司马邺低声道,“现下,孤对君可谓毫无隐瞒。簪缨世家纷纷南渡,琅琊王在江南人望甚重,又有琅琊王氏辅佐,听闻不少人都推举他为盟主。不管日后并州作何选择,孤都……”
刘隽蹙眉,“倘若还想要晋家这半壁江山,殿下就必须做这太子,甚至做这天子!否则以这些世家大族的脾性,一旦他们在南方站稳脚跟,在山温水软的江东消耗尽意气,恐怕再不会将旧都故土放在眼中。”
司马邺本想传檄琅琊王,请他一同讨寇,听他一说亦觉得有理,不禁颓然道:“既如此,岂不是只能将天下拱手让于贼?”
“目前大江之南,仍为晋土,巴蜀虽归于成汉,但李氏兄弟为流民帅,就算自立为帝,国祚也定不长久。”刘隽宽慰,“再往北,仍有并州、幽州。哪怕是陷落诸州,仍有各坞堡固守,随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但凡诸侯齐心、群臣协力,休养生息、徐徐图之,何愁不能收复失地?”
他说的笃定,司马邺这段时日一直惶遽不安,前几日又方方遇险,听了他这番话,一颗心奇异般地定了下来。
“夫子听韶乐,三月不知肉味。如今孤听闻君一席话,怕是一年都可不见荤腥了。”司马邺心神一松,面上的愁苦之色也淡了不少。
“那殿下能否放开隽的袖子了?”刘隽扬声道。
司马邺这才惊觉自己竟扯着人家的袍袖这许久,更令人羞窘的是,由于忐忑,竟下意识地将他的袖子蹂躏得皱成一团,语无伦次道:“孤……”
刘隽这才转过身来,带着笑意道:“隽在行伍近十年,也算是个戎马半生的粗人,自不如世家公子那般宽袍广袖,未能让殿下拉扯得尽兴。”
这说的又是什么话?
司马邺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又平素乖顺温和,鲜少与人交游,未听出他玩笑意味,只觉他语带讥讽,这段时日的悲愤苦痛、惊惶茫然一时间统统袭上心头,两行泪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虽不是头一回见他落泪,但刘隽仍是慌乱,再看陆经等人还未备好马匹,仍有半刻功夫,便幽幽叹了口气,双手按着他肩膀,沉声道:“现下我无空哄你,这些话,殿下可要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