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荆问

7、第 7 章

　　这话有点太难听了。
　　属于单方面的挑衅。
　　林霜飞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犹豫着。
　　她十分局促地想。
　　可千万不要打起来啊。
　　如果一定要打的话。
　　可千万不要打到她啊。

　　简野眼底的戾气明显，脸色也变得格外难看。
　　他椅子朝后挪了挪，椅子腿和地面发出了尖锐的声响，刺激着人的耳膜。
　　下一秒，他仿佛要站起来。
　　这是动手前的征兆。
　　“三万。”
　　路朝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

　　“……”
　　这方角落陷入一片死寂。
　　时钟上的分针慢慢悠悠地一划，与此同时，上课铃声响起。
　　教室里顿时变得混乱起来，学生们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

　　室内也变得安静。
　　林霜飞回到座位，却忍不住侧了侧眸，看向同桌。
　　路朝的目光与她相对。

　　趁着老师还没有来。
　　她小声地说了声，“谢谢你，路朝。”
　　路朝懒懒地收回视线，不怎么在意地转着笔。
　　但她却没有转回去，仍旧看着他。

　　几秒后。
　　路朝侧眸，看向她，声音低低的，“还有什么要说。”
　　林霜飞小声说：“你刚刚说那句三万。”
　　“嗯。”
　　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才说：“感觉欠欠的。”
　　路朝：“……”

　　恰好这时，英语老师带着小蜜蜂和一堆像是英语卷子的东西走了进来。
　　几乎是瞬间，教室里就传来了一阵哀怨。
　　“吵吵什么？”
　　英语老师戴好小蜜蜂，声音透过麦克风，从腰间的小音箱里传了出来。
　　声音被放大着传至整个教室，透着股廉价的刺耳。
　　不过对学生来说，已经十分熟悉了。

　　“明年就高三了，还在这抱怨，以为自己时间还很多吗？还是什么小学生啊，以为进学校就是玩，放学了接着玩。”
　　英语老师翻了个白眼，“等你们进了大学，随便你们玩。”
　　几句话说得学生哑口无言。

　　而后，她雷厉风行地把试卷发了下去。
　　“先做两篇阅读理解，我看看你们这假怎么过的。”
　　学生们心虚地传着卷子。
　　隐隐有叹气声响起。

　　英语老师挑了一下眉，“我还没叹气，你们叹什么气？”
　　“本来脑子里就没装几个单词，放个暑假回来，还不全还给我了。”
　　她的视线从教室里一一扫过，“我都不想说，你们看看简野，放个暑假回来，晒得黢黑，这假不知道爽成什么样了，我感觉我这职业生涯差不多也就到头了。”
　　底下同学发出一阵偷笑声。

　　不少人也朝简野看过去。
　　简野是体育委员，平时很爱打球，皮肤一直是健康的小麦肤色。
　　并没有老师口中的“黢黑”。
　　只是他前面坐着的林霜飞和路朝肤色都白。
　　两相对比之下，就有些明显了。

　　甚至还有人附和了句。
　　“还真是。”
　　这话一落。
　　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简野很无语，转过身，不知道朝着哪个方向，说：“我一拳下去，你可能会死。”
　　教室里笑声连成一片，同学们都嘻嘻哈哈的。
　　英语老师看差不多了，拍了拍讲台的桌子，“好了，笑也笑了，心都收回来，做题吧，计时十五分钟。”
　　哄闹的教室又安静了下来。
　　学生们慢慢埋头开始看起了卷子。

　　林霜飞过了一遍原文，很快就写好了答案。
　　她将文中一两个有疑问的单词圈了起来。
　　“做完了？”英语老师问。
　　林霜飞点点头。
　　英语老师走了下来，站到她桌边，看了一下答案。
　　两篇全对。
　　她放下卷子，语气里的夸赞很淡，“不错”
　　毕竟是开学第一天的题，难度不大，林霜飞又是常年年级前十甚至还登顶过第一的学霸，全对是应该的。

　　“等会儿下课你来我办公室。”
　　英语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霜飞“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老师顺势下来绕着教室慢悠悠地巡逻起来。
　　路朝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撑着下颚。
　　看上去属于计时结束前最后十秒随便填几个答案的那种人。

　　林霜飞回过头，老师正站在后排学生的桌边，并没朝这边看。
　　她转回身，默默地将试卷往同桌的方向挪了挪。
　　桌上，试卷摩挲过的声音细微，却在这方小小天地里尤为明显。

　　路朝侧眸。
　　林霜飞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她垂着眼，翻看单词本，似乎是在查阅着什么。

　　几秒后。
　　路朝慢慢直起身，在卷子上写下了答案。
　　没一会儿，英语老师重新转回讲台上。

　　她看着教室后方的挂钟，“差不多到点了，都做完了吧？”
　　“没有~”
　　学生们拖着腔调回答。

　　“还没有？”英语老师说，“学委五分钟就写完了，现在十五分钟了，你们还没写完？”
　　“我看你们这个假真是放得太舒服了。”
　　说完，她又走下来，随便抽了张卷子起来，看了看答案。
　　“哟，这谁的，全对啊。”
　　她定睛一看。
　　——姓名：路朝。

　　她放下卷子，稀罕地看向路朝，“咋了，暑假你出国玩儿去了啊？”
　　路朝：“……”

　　短暂的安静。
　　他不经意地偏过视线。
　　同桌若无其事地翻看着单词本，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只有握书的手背微微绷紧着。

　　两秒后。
　　路朝沉默地点了点头。
　　英语老师随口问道：“你爸妈又带你去哪儿玩了？”
　　路朝微微垂下眼，没有看老师，“苏格兰海边的一座岛。”
　　“我还以为你们这种有钱人都是去夏威夷。”
　　老师挑了挑眉，没有再问下去。

　　她往下走，一个个看下去。
　　学生们也一个一个挨着骂。
　　一直到最后。
　　她终于忍不住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的？”
　　“想让我提前退休可以直说，”她捏着卷子，不敢相信地放在灯光下，看了又看，“八个选择题，你能给我错七个啊，简野。”
　　一顿之后，教室里响起一片笑。

　　“你还不如瞎选，”英语老师说，“说不定还比这对得多。”
　　简野说：“我就是瞎选的。”
　　英语老师：“……”
　　英语老师：“以后你可千万别碰赌.博。”
　　简野：“……”
　　教室里的笑声彻底铺开。
　　一片笑闹。

　　在这闹哄哄里。
　　林霜飞偏过身，小声地问同桌：“你说的是真的吗？”
　　路朝看她一眼，说：“我编的。”
　　“哦。”

　　“怎么了？”
　　林霜飞摇了摇头，“我以为你真的去海边玩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
　　路朝微微一顿。
　　“这次没去。”
　　他说：“之前去过。”
　　“不过不是苏格兰。”
　　林霜飞问：“那是哪里？”
　　“……夏威夷。”
　　“……”

　　几秒后。
　　林霜飞没有忍住，笑了起来。
　　她笑的时候，眼睛会弯起来，眸子很亮。
　　非常像一只小狗。
　　还是在笑的小狗。
　　路朝看着她。
　　而后，他也笑了起来。

　　-
　　晚自习结束后。
　　林霜飞看了一圈教室，发现李昭然还是没有来。
　　她有些犹豫地看向了简野。

　　然而这时。
　　简野却忽然起了身。
　　他从抽屉里囫囵拿了个什么东西出来，经过她桌边时，扔了过去，而后头也不回地往教室外走了。
　　简野个子高，走得也快，丝毫没给她问的机会。
　　不过就算她叫他，他应该也不会停下。

　　林霜飞欲言又止了一下，很快就放弃了。
　　她低下头，将桌上卷成一团的东西摊开。
　　是暑假作业。
　　“不错，”路朝看了一眼，靠在椅背上，悠悠道：“会叼骨头了。”
　　“……”
　　幸好是简野不在这里。
　　不然这三万是非撕不可的了。

　　林霜飞努力将书边缘的卷压了压，可惜没成功。
　　她重新抄了一份最后的名单，贴在书皮外面，拿着去了办公室。
　　晚上的办公室更加安静了。
　　这个时间，很多没晚自习的老师都不在。
　　加之有晚自习的老师，还有一部分懒得回办公室，干脆就留在教室了。
　　办公室看着空空的。
　　她把作业放在老胡桌上，又去了隔壁办公室。

　　隔壁的办公室就没那么空了。
　　除去英语老师外，还有几个女老师在，她们都拿着保温杯，一边喝水一边闲聊着。
　　听到动静。
　　几个老师都看了过来。
　　林霜飞犹豫了一下，打了招呼，“老师好。”
　　“哎。”
　　几个老师明显对她很有印象，脸上都带着笑。

　　虽然没教过十四班，但在同一层楼，老师又只有这么些，学生们之间互相传小话，加上偶尔的代课。
　　老师的面孔对学生而言永远都是熟悉的。
　　但学生很多。
　　能让不教自己的老师熟悉，就有些奇怪了。
　　林霜飞还有些疑惑。

　　这时。
　　其中一个老师忽然笑着说：“找你们颜老师吧。”
　　林霜飞点点头，“嗯。”
　　另一个老师搭腔道：“每次你英语考满分，你们颜老师得意的啊，那尾巴都翘天上去了，一个星期都笑着来的。”
　　“哎，别胡扯啊，”颜老师摘下小蜜蜂，整理了一下，“最多三天。”
　　几个老师都笑了。

　　颜老师朝林霜飞招手，“别听她们鬼扯了，过来。”
　　林霜飞走过去，还没站定。
　　颜老师已经从抽屉里拿了两本书出来。
　　封面全英文，大约是英文小说之类，表皮是精装的，看着十分有质感。
　　颜老师塞到了林霜飞手里，“我前阵去书城逛的，感觉还不错，你看看，正好也差查漏补缺一下你的单词量。”
　　林霜飞愣了愣。
　　“回去吧。”
　　颜老师塞完就开始赶人，并没有给她任何拒收的机会。
　　从高一起，颜老师就用这样的方式给她塞了不少全英文书籍。
　　她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颜老师。”
　　颜老师摆了摆手，“快回去吧，办公室没开空调，热死了。”

　　林霜飞把书抱在怀里，回了教室。
　　最后一节自习对学生而言是浮躁的。
　　住读生能忍一些，因为他们比走读生要多上一个自习。
　　但走读生已经是人在曹营心在汉了。

　　下课铃声响起的刹那。
　　所有走读生就像离弦的箭，一分钟就全部从学校消失了，比中午住读生去食堂抢饭的速度都快。
　　九点。
　　夜幕降下，学校门口停了许多来接学生的车。
　　个别车看上去就很贵，而在这些很贵里，还有一辆贵得更为明显。

　　林霜飞艰难地从学生里挤了出来。
　　一中处于商业街旁边，校门口就有公交站。
　　公交站在学校左侧，右侧是堵了很长一排的私家车。
　　左侧的学生们挤在一堆，右侧的则零零散散地站在树下，有的是等车，有的在找车。

　　校门口仿佛一条分界线。
　　也像一道连接的桥梁。

　　林霜飞低着头，把手机开机，查询着最近的班次。
　　还有三分钟。
　　她放心地收起手机，站在站牌旁边。

　　接到孩子的车陆陆续续地驶过公交站牌，朝前开去。
　　没过多久。
　　贵得十分明显的那辆车也开了过来。
　　但却没有径直开过去。

　　车慢慢减了速，快到站牌时，停了。
　　紧接着，车窗也降了下来。
　　车内很暗，外面的光扫进去，仿佛刷了一层釉般，显出几分不同寻常的矜贵。
　　四周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聚了过去。

　　片刻。
　　“路朝？”
　　灯光有些暗，林霜飞差点没认出来。

　　路朝看向她。
　　这样的路朝和今天在教室里的路朝有些不一样。
　　仿佛是处于熟悉环境中的坦然与恣意。

　　“明天见，同桌。”
　　路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