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再转。 ...
-
福威镖局的赵镖头出镖去了,一月有余了还没回来。
若说这长江荆江一带,七百二十余里水路,顺流而下不过二三日光景,再走旱路回来,不过十日。哪怕是在城陵矶那儿耽搁了,也用不了这一月功夫啊。
又过了十日,水湾镇里已是人心惶惶。
“赵三儿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哎呦,可别说,这秋水湍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看呐是被七宝斋里那兔儿爷臊没脸了吧……”后半句便隐没在悉悉索索的调笑声中了。
不大的镇子,本就藏不了许多秘密,这些没个根据的话语一来二去便传到了秦情耳朵里。那时众人已是一口咬定,这赵镖头是被他这只秦兔子吓跑了的。
江花魁坐在他的太师椅里,将新修的指甲翻来覆去的端详着,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又拿银牙嗑了他两粒榧子,方才施施然的问了一句,“你说这赵三去哪儿了?”
秦情与那堂上点货,南边新来了几盒颜粉,细细白白带着女人的体香。一盒盒开了,压上他七宝斋的名号,方才摆上货架。“他出门又不向我报备,我怎么知道?”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好一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
江大花魁从那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头凑过去瞧,一张菱唇抹了七宝斋的口脂,自是好看的让人想一亲芳泽,“镇上可说是你吓跑了他哎。”
秦情自那颜粉盒里挑起眉梢,轻笑了一声,“我长得吓人吗?”
花魁知他装傻,一脸无趣悻悻的摇着扇子。秦掌柜的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好笑。打那脂粉堆里挑出一盒,推到她面前。“新到的玩意儿,你替我试试?”青衫广袖,路出腕上一环翡翠镯子。
江大花魁捧着颜粉欢天喜地的走了,一双锦缎绣花鞋踏着梧桐巷里不够清白的石板,踢踢踏踏的跑远了。
秦情这才得了坐,将那胭脂水粉随意拢了拢,打案下拿出一碟榧子,挑了一粒嗑断了头的抛进嘴里。“这是去哪儿了?”
碟里是剩着七八粒白嫩榧肉,各个饱满浑圆,不带一丝黑衣。
往后一日,水湾镇里千呼万唤的赵镖头总算是回来了。手上大包小包的提着,身上依旧是那件破旧的走镖衫子。先是见了镖局里两位义兄,又给下头走镖的小的们一顿好捶,来不及洗个脸便巴巴的跑来了七宝斋。
那时,秦情刚吃了碟里最后一粒榧肉,正在嘴里细细回味那味道呢,门外就呼啦啦的拥进了一堆油纸包。抱着纸包的人愣是被挡的结结实实。
还未放下满手的东西呢,一只青花瓷碟便迎面飞了过来。幸好他伸手了得,一侧身闪了过去。那瓷碟飞出了店门,落在梧桐巷上碎了一地瓷器渣滓。
秦掌柜的坐在柜台后头,抱着胳膊冷冷的不说话,倒是被砸了的赵三憨厚的笑笑。一双眸子晶晶亮的,说不出的讨好,“我去了趟杭州,给你带了点东西。路上又遇着要护镖的,便迟了几日……”
“带了什么,拿来我看看。”该是个坐起逢迎的掌柜的,现下到如同县太爷般的高座堂上,等着下头苦命的赵镖师献宝。
赵三听了这话还不如听圣旨,将那十几个油纸包统统打开了,路出里头黑压压的一片香榧果子。“杭州的香榧好,我看你喜欢吃就给你带了二十斤。”
果然是个蛮子一身的傻力气,二十斤香榧说的跟带了二钱花粉似地。“带那么多做什么,吃到猴年马月去?”
赵三哪儿想过这些,只在路上听人说了杭州的香榧好,便没头没脑的去了。到了店里一看,果然颗颗饱满粒粒生香,虽也未比秦情平日吃的大好,但终究是新鲜模样看着喜欢。等反应过来,二十斤香榧已是抱在了怀里。现下只得傻笑,“杭州的香榧比水湾的强些。你慢慢吃,每日多吃点,总能吃完。”
秦情有意叫他难堪,嘴里故作无心的问道,“你可知我这七宝斋里的货都是从哪儿上的?”
赵三愣了愣,思量了半响,说了句,“听说是南边儿,大约也是苏杭一带吧。这次去了,见着挺多的……”
秦掌柜的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杭州吗?你说我这隔三差五的得让人从杭州给我上货,那地儿的榧子吃的可少了?”
赵镖头先是怔了会儿,忽又悟了,狠狠一拍脑袋,暗自叹了一声,“我怎么忘了这回事儿!”心中大窘,原想讨他几分好,不料又做了多余的事儿。
青衣人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自好笑。又看他风尘仆仆便知是没回家便往自己这边来了,嘴上总算是饶过了,说道一句,“也是正好,这次上货忘了叫人给我带,现下倒是不愁吃的了。”说罢,抽了怀里的巾子,自水盆里绞了递到他手中。
七宝斋是那香气盈门之地,就连那堂上的净手水都带着一股与别家不同的芳香气味。却也不是女人家身上甜甜软软的味道,倒有几分清凉醒脑。
赵三拿着帕子,似是受宠若惊,又像是被那味道给迷住了,愣愣的不敢往脸上擦。秦情看了笑话,“去了趟杭州也没长些见识,这是南边的好东西,叫花露水儿。”
赵镖头忙老老实实的应了,拿着帕子胡乱擦了一通。
镖师出门不洗脸,一是风吹雨打的经不起洗,二是大老爷们儿在外也不甚讲究。这不擦还好,一擦耳朵后面的老泥膏子到都擦了出来,稀里糊涂的污了一方好帕子。
赵三的脸就那么腾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忙把那帕子往怀里塞,嘴上磕磕巴巴的道,“我,我回去给你洗干净了……”
湿淋淋的帕子塞在衣襟里,倒叫胸口一块全濡湿了。凉丝丝,喜滋滋的往里贴着,脸上虽烫,心口了确实说不出的高兴。
“蠢货!”秦情嗔骂。把那帕子从他怀里抽了出来,甩在盆中,转身进了内堂。
赵三还当他气恼,两只糙手就差没处藏了。一会子功夫倒又见他出来,手上拿着一块粉色的膏脂,通通透透漂漂亮亮,里头还凝了一片花瓣儿,红艳艳的不知是什么花。
往他手里一塞,口道,“把脸洗了。”
赵三用惯了土碱,哪儿见过这般精贵的东西,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到不知怎地下手,只是愣愣的看着。一用力吧,那块滑溜溜圆滚滚的凝脂就这么“噗嗤”一声,飞进了水盆里。
秦情笑了,好一块老实木头,行走江湖也不带这么没见过世面的,真真是土人一个。
打那水盆里捞了凝脂,玉掌一合轻轻搓揉了十几下,搓出了满手细白的泡泡。又握了赵三一双粗糙的大手,里里外外揉了个遍。就那么一黑一白一大一小两双手,交握在一起,到有说不尽的暧昧滋味儿。
赵三脑子里似有只青花瓷碟,就这么稀里哗啦的碎成了一地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