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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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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月枟被带到监狱深处,一路走来,两旁的牢房都是空荡荡的,他被推进了最里头那间。
这是一个单间,里面还有张石床,一般的达官显贵是不配住的,得是暮钦晃那样的狗东西才可以。
死到临头他倒是坦然,既来之则安之,岳月枟看着不太干净的石床,但自己更脏,也不知今天能不能睡上这个单间,总还是先留着它吧。他随便踢了踢地上的稻草,给自己找了处干净地儿,缓缓坐下,望着牢房墙上小小的一处孔洞漏下的阳光发呆。
至于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大约是岳家还有什么要问他;又或者暮钦晃嫌他办事不力,打算在他死前再找他出顿气,反正,都无所谓了。
他不惧死。
回顾他那一生,去他娘的,他都不屑回顾。
听说人死后去阎罗殿报道,会站在一面镜子前,回望其一生,再定其功罪;他不想回望,能不能直接给他定罪,把他丢入畜生道,别让他再看一遍那狗屁倒灶的人生。
若真还有什么遗憾。
岳月枟望着那一束阳光淡淡想着,他亲自种下那棵杏树,今年要结果了,可惜,他没机会尝酸甜了。
越想越烦,他起身踢牢门,大声叫狱卒给他送水——管他是岳家还是暮钦晃,他就狐假虎威了。
狱卒虽然满脸不高兴,还真的给他送了两桶水过来。
岳月枟又叫狱卒给他送换洗衣服,这一次,狱卒不理他了。
岳月枟把外衣和中衣脱了,扔在水桶了,鼻子皱了皱,低头打量了下里衣里裤,也是一团团的污渍,他干脆把里衣里裤也脱了,一同丢进水里。反正这监牢里都是带把的,他也没有什么多两点少一点的东西给别人看。
他将衣服泡在一个桶里,蹲另一个桶旁边洗头,哗啦一捧水浇在头上,粪水流入他脸上身上一道道伤口,腌得他闭着眼睛龇牙咧嘴。
牢门“吱嘎”响了响。
他以为是狱卒,怕粪水入眼,没睁开眼睛,没好气道:“再给爷两桶水,找身衣服,爷虽待在这狗屁倒灶的地方,但白花花的银子总少不了你。”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默。
他以为狱卒在拿乔,懒得理他,自顾自洗头。
那狱卒缓缓走近,伸手探向水桶。
岳月枟以为这狗东西想拿捏他,故意来倒他水,闭着眼睛一把扣住狱卒的手,这一握握到的不是粗糙老杆,而是一手凝脂暖玉。岳月枟顾不上粪水不粪水,惊得睁开眼睛,大惊失色,又想到自己眼下光溜溜的,连片叶子都没遮,吓得连滚带爬,躲进了角落,抓起地上的稻草使劲往腰间遮。
进来的是个女人,披着连帽斗篷,她摘下帽子,露出一张疤痕交错的脸,与她堪称恐怖的脸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声音却很乖巧好听,此刻乖乖唤了一声:“八爷。”
什么八爷不八爷,岳月枟此刻狼狈得恨不得当一个小王八——起码小王八有壳,能装下光溜溜的他。
他皱眉道:“你来做什么,回去。”他原本是想凶一点的,可人就是这么奇怪,身上缺丝少棉时,比刀斧加身还心慌无措,失了底气。
女人柔声问道:“八爷,你还好吗?”
岳月枟粗声粗气道:“小姑奶奶,你看看我现在样子,适合跟你聊天话家常嘛,麻烦你麻利地出去,你出去了,爷就好了。你再待这里,爷害臊得都要上吊了。”
女人淅淅索索开始解自己斗篷,脱下来朝岳月枟递去。
岳月枟不接:“爷有衣服,洗着呢。快走快走。”这牢里多出来一件女人斗篷,万一哪个多事的狗官追查起来就坏了,即便不追查,他也不允许一群无所事事的男牢犯闲得蛋疼拿她这件斗篷意淫。
女人拿着衣服往前走了两步。
岳月枟差点就跟贞洁烈女一样失声尖叫,是说,没叫得那么尖锐,但也差不多了:“你别过来!”
女人吸了吸鼻子,眯着眼睛看向岳月枟:“八爷,你别蹲在墙角,那里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你。”
“别拿你那鼻子吸吸吸了,不嫌臭吗?”岳月枟没好气道,“我就喜欢蹲墙角,你快回去。”还想看清楚,他现在□□的,她到底要看清什么。
女人沉默了下,柔声道:“八爷,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岳月枟哼了一声。
女人心疼道:“打疼了?”
岳月枟道:“打赢了!”
女人又向岳月枟走过来,伸手要摸。
岳月枟都快把自己团成一只被拔了尖刺的刺猬了:“你做什么?”
女人无奈道:“八爷,光线太暗,我看不清,我摸摸你,你脸上都是血,身上青青紫紫的,受了好多伤啊。”
岳月枟挥开她的手,恶声恶气道:“你往后退!都是小伤死不了!快往后退!快快快快!”
女人见他着实难堪,乖巧地往后退了几步,故作欢颜道:“八爷,现在你的脸倒是跟我的脸差不多了。”她说着玩笑话,声音却快哭了。
岳月枟道:“哭什么,我从小到大打过的架比你听过的曲儿还多,有甚大惊小怪的。你离我远点,你不嫌臭吗?”
女人点头:“是挺臭的。八爷,他们太坏了,这般欺负你。”
“错了。”岳月枟骄傲道,“是我往他们身上泼了粪,我身上的是跟他们打架是粘上去的,他们身上才多呢!”
女人沉默了很久,小声抱怨道:“八爷,你就不能消停些吗?”
岳月枟道:“能,再过二十天就彻底消停了。”
他这话说完,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女人道: “我们使了好些银子,托了好些关系,才放我进来的。”
岳月枟道:“我的银票放在哪里之前都与你说了,那些庄子、铺子也都记在你们名下,省着些花,日子总能过下去。你那些银子使的也不无用处,既然来了,便帮我再问问她们,愿不愿意联系家人。你知道的,我死了后,那处庄子不一定能继续太平。”与女人交代着正经事,他心里那份狼狈难堪稍微缓了一点。
女人道:“八爷,你名下庄子那么多,之前偏偏挑了最偏僻的庄子让我们落脚,是不是早已料到今日。”
岳月枟撇撇嘴:“我恶贯满盈,自然要早做打算。那处庄子隔壁那村子曾闹过瘟疫,死了不少人,晦气得很,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打它主意。但京畿的土地哪儿都贵,日子久了后,便不会有人记得死了多少人,只看到遍地黄金。你帮忙劝着,能回家里是最好,实在不愿回去,你把庄子、铺子卖了,带着他们去陈国吧。”
“或者,”岳月枟顿了顿,轻声道,“或许,你可以回家去的,我看得出来,你哥哥他是真的疼爱你。”
女人摇摇头:“哥哥他已是步履维艰,不该再受我连累。八爷,这些年在您的庇护下,我过得很好,我喜欢现在的日子,我很感激您的。”
岳月枟皱眉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再说这种话,恶心到我了。”
女人走近他,站在他面前,低头盯着自己脚尖。
岳月枟有心赶她走,可心里又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她这般安静地站在自己身边。他便没有再说话,她愿意站多久,他便陪多久。唉,既然是最后一次,能不能让他体面些,不求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起码也得衣冠整齐吧。她以后要是偶尔念起他,想到的就是他光溜溜抓两把稻草蹲墙角根的画面,这都是个什么事!
终于,打了一辈子架的岳月枟意识到了——打架是不对的,他就不该打这场架。
他脑子里倒是浮想联翩的,他心想,他这种罪大恶极的人死了肯定做不成人,要做畜生。他要不要去贿赂下阴差,让他投胎做条狗,就投胎到她身边,就给她做狗。随即他又开始唾弃自己,心道他果然是天生坏种,死了都没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鬼。人还没死,行贿阴差的念头就已经生了。
女人忽然道:“八爷,我给你留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