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奉若珍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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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过了。”
导演点头后，各部门赶紧调整，将所有设备从寝殿撤出来，转去拍摄走廊的镜头，跟随楼奚的视角，前往展维的房间。
“《西沉》第八十四场一镜一次，action！”
楼奚光着脚在走廊中跑着，失序的呼吸声被耳边呼啸的风淹没，往日里时时遵循的礼仪和规矩，此刻全顾不得，只踮起脚尖在黑暗中向前跑着。
羊毛地毯厚实又扎脚，细嫩的脚掌被磨得通红，他小心翼翼避开所有人，偷偷离开寝殿去找展维。
赤足踩地的闷声停了，停在一扇门前。
楼奚犹疑着伸出手，将眼前的门慢慢推开，屋内暖黄的灯光就这样泄了出来，落在地上的光亮细线慢慢拓宽，直至容纳下楼奚整个身躯。
屋内展维正站在窗边的桌前，整件玄衣脱得就剩一只胳膊还穿在身上，露出的后背皮开肉绽，鞭痕触目惊心地交织着，满背都是刺目的红。
他脸色惨白，细密的汗珠铺了满脸，伸手抓起不知名的褐色药粉直接撒上伤口，别扭又粗暴得给自己上着药。
药粉每一次触碰创面，他的呼吸都会跟着粗几分，握着的左拳轻微发抖，等忍过去后，又重复一次这近乎自残的动作。
明明很疼不是吗？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
楼奚迈步走进房间，赤足落在地面的声音微不可查，但还是惊动了暗部最强的暗卫。
展维耳朵微动，原本搁在桌上的长剑在转过身的瞬间出了鞘，持剑定睛望见门口的楼奚，他眼底闪过一抹轻微的诧异：“少爷？”
他手腕一转将剑收回，随手扯了搭在椅背上的衣服披好，将所有不便示人的痕迹遮住，然后屈膝行礼。
做完这些，剧本中不足十岁的楼奚已经走到他面前。
他的少爷伸出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像搂住唯一可以释放情绪的避风港。
沈寻知按照先前计划好的位置站定，利用摄像机的角度，将自己完全隐藏在贺言声的后面，只余一点宽大的衣袖料子，和怀中人一起纳入镜中。
这段戏楼奚还是会以年幼形象出镜，所以整个空间里的镜头，捕捉的都是贺言声一个人。
此时的展维，也还未到成年的年纪。
一个年少的潜伏者，在生活中磨出铁石心肠的人，被自己尚且年幼的“敌人”抱住，该是怎样空茫的表情……
在这乱世之中，战火夺走了他的父母，新势收容他，养育他，训练他，从小舞刀弄棍，习得一身本领，成为最年轻的暗部首席。
他得以活命，又活的不算自由。
本该肆意的年纪，见过太多死人，受过太多伤，身、心都坚韧到麻木。
世间最平凡的温暖都不曾体会过，这样的人，只要稍微拥有一点点亲近，便不知所措。
展维愣在原地，扶肩的右手被楼奚的身躯压住，卡在左肩头动弹不得，或许，他也没意识到要将手抽离出来。
被抱住的瞬间，他听见肩头传来了哭声。
展维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可以有这样大的威力。光是听见这样的哭声，他便觉得心脏皱紧，喉管发硬，整个胸腔都闷得透不过气。
楼奚半张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哭声很闷，撕心裂肺，却不敢放开声音，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在家长面前爆发宣泄，又怕太过吵闹惹得家长厌烦。
他说：“展维，我错了，我再也不去王宫了。”
被圈住脖子的展维看不到楼奚的表情，甚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一瞬间的茫然和空白，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因为自己受了伤，而跟自己道歉。
这明明不是他的问题，他也是受害者。
可在他眼里，他的落水和自己被罚是因果关系，自己这一身伤都是因为他。他心疼展维，所以放弃了日后出入王宫的权利。
楼奚后悔了，他后悔自己妄图得到王的关爱，后悔自己接到宫宴传召时的窃喜，后悔自己在湖边遇上王储时没有更早避让，后悔自己被血脉相连的哥哥发难时身边带着展维。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雪白的衣袖和脸颊，因着拥抱的动作蹭到了展维颈侧的鞭痕，血迹染上了楼奚的皮肤，为他一身惨白点缀了一抹红，红得刺目，红得支离破碎。
“咔——”
喊咔后，沈寻知还未缓过来，依旧哭的伤心。豆大的泪珠落到贺言声的颈侧，温热的潮意在皮肤上晕开，又顺着脖颈没入衣领。
唯一的区别是，他松开了贺言声，只自己跪坐在地，忍受着眼泪一次又一次模糊眼前。
原本他深吸了几口气，因哭泣而紊乱的呼吸平稳了许多，可每次一抬头，对上贺言声的眼睛，眼泪便又泛滥延溢，跟决堤了似的怎么都止不住。
如此反复两次，沈寻知便不敢抬头了。
他哭成这样，没人敢靠近他，剧组所有人都知道此时上前提供的安慰有多无力，只能给他时间慢慢纾解情绪。
贺言声是全场离沈寻知最近的人，其实刚刚更近，但在沈寻知松手时，两人之间，结界自成。
沈寻知鼻头和眼尾全红了，在白皙的脸上异常明显，他哭的很安静，眼泪一颗又一颗落下，落在地面，衣服，和……贺言声的手背上。
贺言声伸手过来的时候，一滴泪正好坠在上面，又顺着手背滑落留下一条水痕。他并未被这样微小的动静惊动，圈住对方的手缓缓合拢，做了方才展维不曾做出的举动。
——他抱住了沈寻知。
Alpha宽大的手掌抚上沈寻知的后脑，健硕的手臂紧贴着他的后背，沈寻知被圈在这温暖、有力的怀抱里，能听见对方胸腔内沉稳清晰的心跳声。
他感觉到贺言声轻缓地拍着他，温润的鼻息扫过耳尖，带来低沉又温和的声音，他说：“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在场人群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都为之动容，除了万念成一副大外甥被占便宜的表情，碍于这是拍摄期间的合理现象，到底还是咽下了心头的不爽，没说什么。
花絮老师则完全相反，乐呵呵推着镜头怼上去，给这场安抚留下珍贵的影像。
至于这段花絮后来在网上引起了多大的轰动已经是后话了，这会儿就有个现成的“嗑糖”狂魔。
沈寻知缓过来后，贺言声满手都是帮他擦泪留下的水痕，从人怀里起来时他还不太好意思，红着耳朵跟人道谢，配上同样发红的眼尾和鼻头，整个人就是一只楚楚可怜的小鹿。
拍戏的时候没注意，这会儿他才仔细看清贺言声少年展维的扮相。
比之成年展维的凌厉，此时的贺言声改了发型，眉形也做了调整，眼妆清爽简洁，整个人更添了一抹清透柔和。
这是他第一次看贺言声的这个扮相，上次落水戏贺言声也扮过，只是在他过去之前就被水泡毁了，不似现在有如此清晰的少年感扑面而来，看得沈寻知耳热。
“呜呜嗯……”
嗯？自己不是没哭了吗？怎么还有哭声？
重重人影在片场走来散去，监视器后的景象终于完整的显露出来。只见步南正举着手机，右手握着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手帕，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沈寻知赶紧跑过去：“南，你哭什么？”
“噗——”步南擤了一把鼻涕，无论怎么努力，下撇的嘴角掰不回来，鼻音浓浓地说：“我不知道啊，看见你哭我就想哭了，呜呜呜，怎么这么好哭啊啊啊啊……烦人，演得这么感人干什么呀，人家眼睛都要肿了。”
沈寻知：“……那，对不起？”
步南扶额懊悔：“不行，太丢人了，诅咒你明天和我一起成为悲伤蛙。”
沈寻知认真思考后回道：“明天不行，明天我还有一场戏。”
步南：“……知知你没有心。”
他把举了半天的手机放下，当着沈寻知的面摁下了暂停键，一副跟人绝交的样子。后来还是沈寻知追着劝了一路，才把人哄好，勉强接受他的道歉冰激凌。
明天还有一场戏，沈寻知本来想早睡的，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情绪深渊往往最为震动，所有白日里忽略的东西，或主动或被动的全在此刻涌进脑子里，无比清晰，也无比深刻。
卧室灯已经关了，步南躺在他身后，亮着手机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屏幕惨白模糊的光越过步南的身体，投照在半边天花板上，沈寻知睡不着，盯着头顶这片光发呆。
从上次步南提到杀青以后见不到贺言声，沈寻知心里就萌发了某种异样的感觉，等拍完电影，自己和贺言声就会像前半生那样再无交集，看不见他的脸，听不见他的声音，哪怕逢年过节想发句祝福，都要斟酌半天要不要发，对方又会不会回复……
每次想到这些，沈寻知胸口就堵得慌。
陌生的情绪胀满了心脏，没由来的感到慌乱无措，他想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又好像已经猜到了自己为何会这样。
之前他把这些都归于对贺言声的不舍，两人好不容易够得上深交二字，成为列表里可以谈心的人，刚熟悉就要分开，实在残忍。
但他忽略了一个致命的细节，这不是他第一次同人相与又转眼分离，怎么偏偏在贺言声这儿，就那么不舍和遗憾呢。
他意识到贺言声对自己而言是个例外，却忘了深究这种例外到底堆砌在什么根上，除了留恋，是否还能去攀援某些更深层次的情感。
比如……他喜欢贺言声。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沈寻知吓了一跳，却意外的并不想挥散这堪称大胆的假设，仿佛否认了心动，就切断了自己和贺言声之间仅存的可能。
如果自己真的喜欢他，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那天的火锅？
那晚在迁街会的攀谈？
夜宿河滩时伸过来的胳膊？
化妆间里配合的那句“招人喜欢”？
桥头摔倒时垫在脑后的手指？
又或者是更久以前的……某段并不起眼的相处？
粗算下来，自己和贺言声之间居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故事，这种感觉很奇妙，像被时间推着走的四季，明明是日日都见的景色，却在潜移默化间变动着，发现不对时，早已完成了更替，显出另一番景象。
“知知，你睡了吗？”身旁的步南突然出声，音量压得很低跟他搭话。
沈寻知骤然回神，答了一句：“还没。”
“那正好，我给你看个东西。”
“叮——”
沈寻知床头的手机亮了，他拿过来，点开和步南的聊天窗口。
作为沈寻知最好的朋友，步南自诩宽宏大量，格局大开，将片场录的视频做成了GIF，就是沈寻知被贺言声揽进怀里安慰的那段。
当时步南哭成那样，手机倒是握得稳，整段镜头一点儿都不带抖的。
沈寻知还是头一回从外人视角看当时的场景，他看见自己从贺言声肩上退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跪坐在原地一下一下吸着鼻子。
下一秒，贺言声整个人向前倾靠过来，两只修长有力的胳膊绕过自己在身后交叠，然后收力将他揽进怀里，轻缓的拍着他的后背。
硬要形容的话，他仿佛被奉若珍宝。
“怎么样？小步出品，必属金品。”步南扬起下巴，语气高傲又嘚瑟。
沈寻知一直没接话，步南追着看了他两眼，只见他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把那个GIF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再次发问，沈寻知才动了手指退出屏幕。
步南：“知宝，你怎么了？发什么愣呢？”
沈寻知放下手机，抬起手腕覆上眼，没有漏给步南一丝一毫的眼神，他轻声开口，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我惨了……”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奉若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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