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13章 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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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再回竹林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烈日灼灼。
闻人鲜把季莲月送了回来，两人往竹屋走去，一个意料不到的人影立在那里。
是沈同方。
“童大哥…不，前辈。”他是来找闻人鲜的。
“你还没离开？”
“是。我在此等前辈回来。”沈同方欲言又止，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童大哥，眼里满是信赖。
“等我做什么？”闻人鲜被他这眼神盯得奇怪。虽然他对沈同方印象还不错，但自己和这个人不是昨天才认识吗？找他能有什么事？
“前辈，你隐藏身份在此处修行，按理来说晚辈不该打搅...”沈同方神色恭敬地对着闻人鲜行礼，被他干脆打断。
“那你还打搅。”闻人鲜有意逗弄，随口揶揄了一句。
沈同方被噎住，挠了挠头。
“…晚辈只是有一个问题，想向前辈请教。”
闻人鲜稍稍正色。“你说。”
“前辈，我想问您……到底什么是道。”沈同方神色认真，抬头望向闻人鲜。
他怀着一腔热血入了修真界，只是...修真界不似他想的那样美好，所追寻的大道也与他理解的不一样。
昨天闻人鲜解除伪装后，沈同方见了，就觉得童大哥一定是个在凡界修行的隐世高人，一定能给他自己的见解。
很难形容对方给他的感觉，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对方那一双偏透明的琉璃色瞳孔，放不下任何情绪，无论做出什么表情，双眼都无悲无喜，仿佛早早窥破天机。
闻人鲜见他就问这个，心下一愣。
他的第一反应是玉简中给他印象深刻的一句话：朝闻道，而夕死可矣。
闻人鲜失笑，想到他小时候随父母去寺庙时曾看过的一个佛偈，因为颇有几分趣味，被他记了下来，“秃者治秃求秃医，听说过吗？”
沈同方茫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问错人了。”闻人鲜没有解释，说完略过他，牵着季莲月的手继续往前走。
沈同方没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深思。
闻人鲜没有给他明确的答案，但沈同方隐约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夫大道，取直也。
孟起突然插口，“你把这个给他吧。”闻人鲜手中捏到一张纸片状的东西，他拿起一看，符纸？
季莲月也看过去那道突然出现的物件，小小的纸片上密密麻麻看不懂的画符，是符纸吗？
她真是越来越好奇他的身份了。
“他这种性子，在修真界走不远的。”孟起说的话听起来没什么感情色彩。
闻人鲜没有接话，以他现在对孟起的了解，对方多半又是刀子嘴豆腐心。
他问孟起，“这符纸是干什么用的。”
“是一道反伤符，可反弹致命一击。如果他用掉这张符纸…我想，他那时应该就能明白什么是道了吧。”
闻人鲜心念一动，孟起这意思…
“你还是希望他有朝一日不要有用掉这张符纸的机会才对。”他打量了下符纸，摇了摇头，随即叫住了沈同方。
“等等。”
沈同方正准备离开，听闻人鲜叫住他，眼睛一亮。“前辈还有事？”
“你把这个拿上。”
沈同方接过，疑惑地看着这道符纸，“这是...？”他没见过这样的符，不免好奇。
闻人鲜也不解释，对他笑笑，“好东西，去吧。”
沈同方谢过闻人鲜，告辞离开。
他的那些师兄弟们还在地上躺着，闻人鲜当时没太留手，孟起说他们几个估计要昏迷个一天才能醒来。
沈同方没管地上的那些同门，自己走了。不知道他这离开后前往的方向，是否还是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的宗门。
季莲月在旁边听两人对话听了个全程。
这个前辈也太能装了！
以她博览网文的经验来看，那符纸必然是什么不得了的好东西。
他轻飘飘地给出，颇有高人风范。
不过…人家本来也是真的有实力。
季莲月回想起对方给鹤神输了一晚上的灵力，也不见有什么不良反应，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
她以后要是有这个实力，估计能在修真界横着走。
季莲月一边畅想未来，一边察觉到身后熟悉的视线，僵硬转头。
糟了！
“...小白？等我呢？”看着眼前的小孩挂着两个大黑眼圈，季莲月就知道他肯定一宿没睡。
“阿姐。”季白晓叫完她后就幽怨地看着她，看的季莲月汗颜。
解决完了这一桩悬案，又因为帮助鹤神转移神魂损耗了许多修为，闻人鲜心下一松，也不急着这会走。
“这是你弟弟？”见季莲月身边跟了个小孩，便随口问道。
季白晓不善地看了看他，就是这个人，昨天把姐姐带走了。
“对。”季莲月摸了摸季白晓的脑袋，“我这会还想去看看他们口中李寡妇，你要是没事的话…要不要一起？”
“可以。”
虽然是季莲月主动邀请，闻言还是有几分惊诧。
经历了这么一晚，她对这位不知名的修士产生了几分好感，如果不是这个人，她对修真界的印象应该会更差。
她心中还总惦记着被换了神魂的小孩，打算先去李寡妇那看看情况，再另做其他打算。这会也不过是随口邀请他，没想着对方会真的答应。
闻人鲜沉默，他有印象，鹤神和沈同方都提到过的那个沈秋花。“走吧，我带你们去。”
季莲月见他同意，虽然奇怪，但是也没说什么，转而看向季白晓。
本来她想让他在这里等她，但是季白晓察觉到她要说什么，抢着快快开口道：“我跟你一起。”
季莲月改口：“好吧。”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饿不饿？”
季白晓摇摇头，“鹤童给我们带了些吃食。”
其实她这会有点饿，想着借机一块去寻点吃的，但是见季白晓都说自己不饿，于是作罢。
闻人鲜听到两人的谈话，突然想起季莲月还是个没有辟谷的境界，便从铜钱中拿出一包糕点，递给小孩。
“吃吧。”
季莲月见他出手如此阔绰，不客气地接过，顺手分出一半往季白晓手里一塞，“谢谢这位...大哥哥？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
毕竟心理年龄不小，这么称呼对方，季莲月心里怪怪的。
闻人鲜听到她这个称呼笑了下，想了想，告诉了季莲月个现编的假名，“我叫童无绝。”
季莲月点点头，往嘴里囫囵塞了块糕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边的季白晓，“季莲月，季白晓。”
闻人鲜淡淡点头，暗自记下小孩的名字。“走吧。”
孟起见他要带人，现下随便扔了把剑给他，一边教他御剑带着两人。
孟起早听说过修者大多是御剑而行，他之前都是仗着灵力充足，直接飞来飞去的，也没什么感觉。这下捏诀后见长剑凌空而起，他踏在上面，倒是产生了几分新鲜感，但在两个小孩子面前还是做出一副熟练地样子。
季莲月就不怎么掩饰自己的好奇和无知了，把剩下的最后一块糕点迅速往嘴里一塞，便招呼季白晓在剑上踩好位置，还不忘回头紧紧捏住闻人鲜的衣袍。
闻人鲜见身前身后两颗小脑袋，从来没有过这种带娃经历，不免觉得好笑。
他用灵力护着两人，呼吸间，转眼就到了村落上空。
季莲月只觉得眼前一花，再次看清，就发觉眼前环境变了个大样，原来已经到了。
闻人鲜叫住经过的一位村民，对方刚见几人从空中下来，吓了一跳。
“这位大哥，可知道李秋花家在何处？”
村民诚惶诚恐地指了个方向，哆哆嗦嗦说：“可是请来的仙君？”见闻人鲜点头，松了口气，“那我带几位过去。”
村民带着他们拐了几个弯，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停下，“李寡妇，有人找！”
“来了！”
来人是个面色憔悴的妇人，她见人打了声招呼，“杜大哥。”李秋花把目光转向他身旁的几位，“这几位是？”
“这位是请来的仙君，指名要找你呢。”这位杜大哥面露好奇之色，但是也不敢多管闲事，带完路就向闻人鲜告辞。“你们聊啊。”
李秋花见是来的人仙君，也卸下眼底的几分防备，“仙君找我是...？难道，是我家囡囡的事情有着落了？”她眼底一亮，期待地看着对方。
“这个...”
闻人鲜视线移向季莲月，他不擅长应付此事，不知道如何回应李秋花。
“夫人，确实与你女儿有关。”季莲月不知道怎么开口，李秋花的女儿是比较早那一批被鹤神换过神魂的人，已经没办法将身体换回来了。
“但此事无解...”见李秋花的眼睛黯淡了下去，季莲月不忍，但是事实如此。“能否让我们见见你女儿？”
李秋花听到这个请求，下意识排斥道：“不太方便。”
季莲月见到她这个态度，心觉不妙。“鹤神说...”
“什么鹤神，村里都在说是妖孽作怪！鹤神会做出如此行为吗？”李秋花闻言变了个神色，声音也大了许多。“我可怜的孩子啊！”
一旁的闻人鲜突然耳朵动了动，望向某个方向，对季莲月比了个口型：“鹤神在外面。”
季莲月看到他的口型，眼神微动，转而问李秋花：“既然今日如此后悔，当日为何要去鹤观祈愿？”
李秋花见她提此事，避开了眼神，不语。
这时，一个孩童跑了出来，目光警觉地看着他们：“你们不要欺负娘亲。”
是个小男孩，估计就是李秋花的女儿...不，现在要叫儿子了。
“你怎么出来了。”李秋花推了推小孩，语气责怪。“回去！”
“娘...”孩子把头低低垂下，看起来很是可怜。
“孩童无错，你不要对她这个态度，都怪我自作主张。”一道巨大的鹤影出现在庭院，李秋花惊惧地叫了一声。
“囡囡过来！”
季莲月觉得她态度奇怪，刚刚对孩子的态度那么反感，这会又下意识的护住。
“夫人莫怪，我不是有意吓人。”鹤神态度温和，仿佛自己才来，并没有听到李秋花之前对他的评价。“他千真万确是你的女儿，夫人无需怀疑，外表你可能不熟悉，但是里面的那个神魂完完整整是你的女儿没错。”
鹤神让鹤童把它留着的供奉平分完再偷偷放到那些女孩的家里，自己则来到了李秋花这里，想亲自看看她家的情况。
没想到闻人鲜和季莲月也在这里。
它本来不想现身，想偷偷将东西放下便离开，没想到看到李秋花对孩子是这个态度，它可以接受人们怨它骂它，痛斥它的所作所为。但好好的母女情分崩离析，这是它唯一无法接受的。
“都怪你把她变成了这个鬼样子。”李秋花泪又涌了出来，即使害怕眼前这巨大的仙鹤，还是忍不住埋怨。
“夫人，我不明白。你女儿变成这样并不怪她，为什么您如此苛责她呢？”
李秋花只是啜泣，眼下亲自面对鹤神，很多她选择性逃避的东西都不得不面对了。
良久，她才低低地说：“我不是怪她...我是怪我自己。”李秋花回忆起自己关于鹤观的记忆碎片。
确实，在丈夫死后，她一人来过鹤观。
“我身子骨弱，头两胎都没有留住。在怀上囡囡的时候，我和李郎去了鹤观，于是囡囡保住了。只是和我一样，身子弱了些。”
李秋花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触及对方陌生的样子后又避开了眼神。
“李郎福薄，前几年失足从崖上落下，旱灾又起，囡囡几次眼见活不成了。”她抹了抹泪。
“囡囡可不能死啊……！我可怜的姑娘……我去鹤观给囡囡祈福，月月都去。直到上个月，李郎忌日，囡囡又生病，我去了鹤观。我忍不住，我心里怨恨鹤神没有给囡囡一个健康的身体，她偏偏像她没用的娘那样。”
季莲月大概已经猜到了...
“我哭着问鹤神为什么？为什么囡囡不是男孩，如果是男孩，就能像她爹一样拥有强健的体魄，拥有坚强的性格，而不是在这世道中担惊受怕。我们两个妇道人家，怎么生活呢？”
她没有说完……其实她还怨囡囡不是男孩，没法照顾她这个娘亲，反而拖累她，害她不能再嫁个好人家。
……只是这话她咽了下去。
明明有这种懦弱想法的她，才最让人痛恨。
“…不管怎样，怎么能真的让她变成、变成一个男孩！囡囡本来是一个那么可爱的女娃，现在变成这样子...她怎么接受呢。”李秋花眼睛已经哭肿了，跌坐在地上，一时脑中掺杂了各种情绪。
出于本能，她下意识选择去怪所有人，但是李秋花心里也知道，她其实怪不得任何人。
“娘亲，其实我觉得我这样很好。”小孩的瞳仁黑黑的，她想拉住李秋花的手，却怕娘亲怕。
自己刚回来的那天，李秋花歇斯底里，让她滚。可是她真的觉得这样很好，男也好女也罢，她只想摆脱原来的那具需要娘亲照顾的躯壳。
这样——以后就可以换她来照顾娘亲了。
“娘，我真的觉得没什么的，原来那样很好，变成这样也很好。我感谢您生我养我，我觉得生的像娘亲是一件很好的事，只是我自己身子骨不争气。现在这个身体很健康，可以好好照顾娘。”
“真的吗？你不怪娘？”李秋花期期艾艾地看着小孩，没有再回避。
她之前回避囡囡，其实是在回避那个始作俑者的自己。
见李秋花没有再排斥他的动作，小孩用手指细细勾走她的眼泪，转头对鹤神说。“鹤神，也谢谢你，其实我娘亲和我一样，一直很感谢你，谢谢你从出生守护我到现在。”
鹤神无颜接下这份道谢，它心中有一种情绪——也许是难堪，难堪于过去自己的自以为是，人性的种子在它心中生根发芽。
或许它还是不懂人类，但它知道了人性复杂，善恶的划分并非终点。
它抖了抖翅膀，它想说点什么，不管是道歉，还是忏悔，但是它到底还是没有开口打破眼前的氛围。
“走吧。”季莲月小声对鹤神他们说道，“我们现在可以放心了。”
鹤神将东西放下，几人没有再打扰这对互相拥抱住的母女，悄然离开了。
“...囡囡很坚强，她的灵魂澄澈，不管是套了什么外壳，她都会幸福。”
“嗯。”
闻人鲜听季莲月这样说，点点头。他虽然刚刚一直都没说话，但是也将母女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内核强大且富足的灵魂，才会捱过一切苦难，滋养幸福的种子，使其生根发芽。
前路坎坷，道阻且长，所幸，她们还有彼此。
她们会在这乱世中好好生活下去的。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13章 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