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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里芳 ...

  •   他记得。
      那人有一双桃花眼。
      桃花之形,桃花之色,桃花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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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堤上红白桃花半残半湿搭在枝头,间或滴下星星破碎水珠。青石板浸了雨水变作黛色,沾了一地冰冷花叶。
      他弯腰欲拾,手指离地尚有尺许,方察觉全身僵硬。
      为何无法弯腰?
      他模糊想着,再度倾下身子,手朝地面够去。因太用力,他几乎听见后腰与肩胛间骨头“咯吱”声。
      僵硬,迟缓,笨拙。他不甚清醒的意识中闪过一丝迷惘。
      指骨修长,惨白森森——他倏地瞧见自己右手,剔去骨肉,分明只剩白骨,在晦涩灰白晨光中也蒙了一层潮意,顺着腕骨蔓延至全身。
      “喀……”
      是骨头扭动摩擦之音,他猛地欲直起身,笨拙腰骨发出脆响。肩背却仍弯着,似龙钟佝偻之态。
      “傻子!”几声嬉笑戏谑之音响起,万分轻柔,似乎从四面涌来,尾音久久不散如缭绕残香。
      波动间现出一道身影。
      她有桃花之色、桃花之芳。
      罗裙曳地,小桃深色染了周遭一地鲜明。
      纨扇掩面,只露出一双桃花眼。四周水漾,眼波横流,中央却藏了一缕烟光迷离,顾盼间好似撩动繁花如霞。
      “说你傻你倒真傻。”她又笑一声。动作间纨扇似凭空消失。
      他只呆呆。
      没有眼睛的空洞眼窝看见对面女子眼中的自己——白骨阴森,白骨阴森。

      她走近半步,拿手指在他面前晃了两晃,又掩唇笑:“你有名字么?”
      名字?
      他一动不动,费劲想着,混沌中有什么呼之欲出。
      她有些不耐,正觉得无趣。
      “侯……庭……庭……商。”
      那一把嗓音缓慢而犹疑,嘶哑干涩,似生生撕裂的血肉,如根根尽断之筋骨,从他喉骨发出,低低沉沉。
      “侯庭商?”她笑意盈盈,眼眸也随着转了几圈,“我名为空华。”
      他无甚反应,缓缓抬手举至自己眼前,继而颓然放下。白骨之身看不出表情,却散发出突然而至的绝望气息。

      君子端方。
      侯庭商半靠窗前,目光不知望向何处,褪尽血色的脸上带有淡淡的青,似空华曾见过的触而生温的淡青瓷瓶之色。
      空华不大明白他的神情,在门外看了一阵便加重脚步进门来。“我先前给你输了几许真气,你再服几颗丹药补气,维持人身便不成问题了。”
      侯庭商接过小瓷瓶,在指尖辗转片刻,衣袖拂动间便对着她作了个长揖:“多谢姑娘相助,庭商感激不尽。”
      空华见过人类男子这般作揖,侯庭芳的动作云淡风轻,实则郑重。她觉得有趣,便也学着温婉好女横了纨扇障面,想想又笑了:“我是妖,你不怕吗?”
      侯庭商勾起唇角:“我一身白骨又哪里算是人了!”
      “你死了多久了?”
      他撇开眼,顿了顿方道:“大概半年吧。”
      空华奇道:“那你怎么就……”
      侯庭商淡淡道:“我是被腐水滴浸融掉一身血肉而亡,死时便已化为白骨了,不知怎样却变成后来那般了。”
      空华猛吸了一口气:“一定很痛吧?”
      他愣了一愣,道:“嗯。”
      他眼里燃起火焰,墨色深深,肃杀彻骨:“很痛。”

      空华夜夜去看他。
      有时看一眼便去睡了,有时会看很久,偶尔同他一起晒月亮。
      月上中天,寒气最盛,正适候庭商吸华修术。
      他素黑袍裹身,远远望着就成了一道浓墨,棱角分明,挡住散漫月色。
      沉默四散,也似化在水中的丝丝缕缕墨汁。
      空华依旧不知如何去形容那种感觉。隔壁山里的阮哥哥、不知如今在何处的师姐、树下的蚯巳爷爷、河里的小守妹妹,还有她偷窥过的文人书生,都不似他那般。
      她玩心大起。
      敛神运气,送出一串猫叫声。
      乍然而起,嘤嘤细如女子泣泪,嘻嘻若孩童轻笑,重则凄厉,轻则宛转千回。一声接一声,绵绵叠叠,其音化实拂过花影疏斜,都变作鬼影幢幢。
      “空华。”侯庭商听了一阵,忍不住出声。
      空华撇撇嘴,从暗处走了出来。
      “你下次换狼啸会比较惊人一些。”
      她当真想了一想,脸颊有些气鼓鼓的,难得长叹一息,竟也含了一分愁意。
      侯庭商略略惊奇:“怎么了?”
      “我有大难了。”空华眉眼也皱了起来,“上回我闯了祸害薇姐姐失了两百年道行,她潜心修行也很久了,不久肯定会来找我报仇,我又打不过她。”
      两百年?
      侯庭商清了清嗓子,才说:“你既叫她姐姐,我想也不会真对你动真格。”
      “也好不到哪里去,落她手里绝对够受,以前……”她刹住话头,笑了两声,“你也会受牵连的,薇姐姐脾气……不大好,到时不定你可真成了具白骨了。”
      侯庭商突然说:“我们去京城吧,你可愿意?”
      “京城?”空华呼道,“京城好吗?”
      他低声轻笑:“大道连桥,香车华盖,莺花笑,碧池新,八街九陌,繁华似锦——多少人梦之求之。”
      一字一句轻飘飘,又似沾水之飞絮纷纷落地。
      空华没有看见他眼中讥诮,只笑道:“我去,明日便动身吧——这回换你收留我了。”
      一抹古怪浮上面,侯庭商转身不语。

      翌日。
      空华挽了个小小包袱,眉眼含笑。
      侯庭商立于桃花枝下,是在看花。
      绵延红白桃花片片零落,枝头空了大片,是将谢之姿。交错横斜枝桠却拱月般团住中心一株红桃,深红映浅红,香上几枝头,盛开了一树娇红似春。
      红似空华之罗裙。
      “走吧。”
      空华恍惚看见他最后一回首间面如磐石。

      京中人人都知新取榜眼侯庭商好风姿,直压过状元郎风头。
      还有人道侯庭商眉眼酷似上一位状元郎宁渊。
      只是多了一分肃穆冷淡,陈相次子兼吏部侍郎陈薛习也惴惴想道。
      一切都不妨碍侯庭商入翰林,授编修之位。
      “宁渊是谁?”空华好奇问道,“为何有人说你是他?”
      是时,他正亲手值了一株桃树,漫不经心拍掉衣摆上沾着的灰尘,却是笑而不答。
      空华不懂他意欲何为。
      他不说,她便也不问。
      很快便也抛开其他念头。
      空闲时侯庭商会带她去四处逛,京城果真便是他描述那般。玉楼金阙,华林芳景。衣袂举翩跹,金台照晚红,香车倾城顾。阡陌浓荫十万家。
      市集,庙会,夜市,听曲,酒坊,茶楼——她从不知做人是这般生活。
      偶尔蜷在自己小院里。
      桃花早谢了,紫藤花开满墙架,串串生香,也很美。
      侯庭商有些忙,换了一身绯色官服,多了分血色,笑起来如微风穿林。
      于是,空华想着京城真是个好地方。
      “我喜欢这里。”
      侯庭商有些惊讶,半晌才说:“你喜欢便好。”竟又似叹息。
      他愈加忙绿。
      她依旧逍遥。
      不知何时便倒换过来,他夜夜去看她,只因他归来时夜已深、人已静。
      空华早已熟记他的气息,温凉清萧。
      她独自一人时总是吃吃笑。

      侯庭商很得皇帝赏识,不过半年便官至学士,为正五品。
      空华不知,只注意到他官袍衣色变为绛紫。
      皇帝以雷霆之速查办左相陈剡谋逆之案,进而拔除整个陈党,清查抄家。侯庭商居功甚伟,官拜户部侍郎。
      空华也不甚明了,只知他的服色很快又变为柳色。
      空华记得的是不日后他推门而入的那一瞬。
      瑟瑟肃杀,带着腥气。
      长入鬓的眉又平添三分倦意,脸际沾了几点血迹,神情清淡,细看却是极力隐忍的紧绷。
      他衣袖上也沾着点点血迹,发紫深黑。
      “你受伤了?”空华扑过去。
      侯庭商摇头:“没事,不是我的血。”
      他举起十指看了一阵,向她道:“我杀了两人。”
      就在天子脚下死牢内。
      “当年有一人陷害我父亲夺我娘亲,那时我尚在襁褓,被我奶娘救了去。我娘后来也自尽了。后来我以宁渊之名成了状元,却招来嫉恨,当年那贼人位高权重,有一个儿子叫陈薛习,便是他害我成了具不死不活的白骨。”侯庭商转脸看着空华,接着说道,“所以我杀了他俩。”
      以罪报罪。抄家灭族,剥去荣华富贵,再于行刑前一晚亲手了结他们,看着他们绝望死去。
      “这叫恶……有……恶报。”空华道,“以后他们再也害不成你了。”
      她双眼很干净,盛满释然、难过、快意、温柔。
      看不见黑暗监牢,看不见四溅的腥臭,看不见剥离碎裂的血肉,看不见渐渐现出的皑皑白骨,看不见最后的挫骨扬灰。
      侯庭商微笑阖眼,任空华拧了帕子擦去他脸上血迹。

      桃花再开之时,空华成了侯夫人。
      长发绾髻染红妆,最美是新娘。
      宾客满堂,绵延喜红生香。
      空华偷偷掀开喜帕一角,自缝隙中瞧见他嘴角一抹笑。当日他问“你可愿嫁我?”,也是那般神情。她最终还是微红了脸。
      用我心换你心。
      “恭祝大人夫人永结同心。”——喜娘声音都是喜洋洋的。
      他说:“世人常道因果因果,我遇见你究竟是什么之果,又会是什么之因?——管他何因何果,反正你已是我妻。”
      空华伏在他怀里吃吃笑。
      不知何时府里已种满桃树,十步一株一鲜华。
      他喜欢抱着她看花,支一张锦榻,消磨半日闲暇,便似每一对少年佳偶。
      真是好生难料,当日她不过一时好奇,怜他一身落魄骇人,怎知兜转几番竟结良缘。
      空华想着,连梦里都会笑醒。
      只是,他总是那样忙。
      要早朝,要议事,要处理公文。
      人类总是繁忙。
      想她四百年来也没干过几件事,总会无聊。
      只是,他早已非人,还那么忙作甚?
      侯庭商每每依旧笑而不答,只说她不懂。或者劝她去结交那些大家闺秀小姐夫人。
      空华不喜。她学不来她们的温婉大方,不懂刺绣女工。她更不喜她们看她的眼神,笑中含轻。
      于是有一回她施了个小小把戏,吓得对方花容纷纷失色后扬长而去。
      她有些想念隔壁山里的阮哥哥、树下的蚯巳爷爷,还有河里的小守妹妹。
      “我们何时回去?”她问侯庭商。
      “再过一阵子。”侯庭商沉吟道。

      夜晚,侯庭商拥着空华在她耳边说:“为我生一个孩子吧。”
      孩子?
      “我族人无法生子。”空华笑得苦涩,“我从来无父无母。”
      侯庭商愣了半晌,才说:“是了,我倒忘了——就算能,以我白骨之身怕也是命中无子了。”
      空华听出来一丝遗憾。
      “有子无子就真那般重要?”
      侯庭商摇摇头:“你不懂。”
      又是一句不懂。
      “可是……”
      “无妨,睡吧。”侯庭商拥着她,轻声道。
      空华心下却生了歉意,睁眼到天明。

      离家久了总是会想念——无论人或妖。
      府中众人会恭敬唤她“夫人”,会低眉顺眼听她吩咐,会张罗各种琐事不需她操心,却永远不会同她嬉笑玩耍,甚至连话都无法多说两句。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京城回去?”她又问。
      这回侯庭商沉默更久:“再等等吧。”
      她是真不懂了。
      等什么?
      “阮哥哥不知是否变更美了,他本来就比一般女妖美上三分。蚯巳爷爷不知又多了几根胡子,他都有上千岁了,天天盼着成仙,说不定等我们回去时他已不在了呢。还有小守,是不是又贪玩了,到现在都幻不了完整人身……”
      侯庭商听在耳中,有些心疼愧疚。
      再等等,等我完成心愿;再等等,等我实现毕生宏图。

      又过了几月,侯庭商领回一个孩子。
      小小的,好似双手便可以拢住。
      他托起孩子递给空华:“这是念华,才三日大——是我奶娘孙儿,临终前托给我的,他是孤儿了。”
      “念华?”空华静静看着。
      侯庭商点点头,别开视线。
      小小的孩子粉雕玉琢般,半睁着眼,也不哭闹,抱在手里轻飘飘的。
      空华微笑:“从此我便是他娘,你便是他爹。”
      念华满周岁时,侯庭商官拜右相,兼光禄大夫尚书衔,位极人臣。
      看他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空华觉得若她与他有个孩子也必是这般。
      她开始像个母亲,偶尔也会忘记自己原是妖。
      师姐若知晓必会狠狠嘲笑吧,空华不禁想着,兀自一笑。耳边听得脚步声渐近。
      不是侯庭商。
      五爪金龙峥嵘,化出一身尊贵。
      他走近了,上下打量空华:“听说侯夫人明艳惊人,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他伸手向空华。
      “陛下。”侯庭商出现在那人身后,神情莫测,“请移驾。”
      空华对侯庭商一笑,看着皇帝顿住的手有些惋惜。差一点就能给他个教训。
      “侯卿。”皇帝负手转身,眯眼看侯庭商,“侯卿好福气,有此佳妻。”他眼神逡巡,最终落在空华面上。
      侯庭商上前揽住空华的肩,似笑非笑,讥诮道:“空华是我妻子,岂容你染指。”
      皇帝勃然大怒:“放肆。”
      “放肆?”侯庭商微笑,摇身变作皇帝模样,“不知是谁放肆。”
      皇帝惊惧交加:“来人哪!——你到底是何人?”
      “不会有人听见的。”侯庭商又变回原本模样,“不知陛下你可记得侯文效?”
      “你……你是他……”
      侯庭商脸色倏然冷厉:“不错,他是我爹。当年你偏信陈剡污言害我全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昏庸好色,你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你……你大胆!”
      侯庭商淡淡道:“除了这些你还会讲什么?九五至尊又如何,你该去给我满门偿命。”
      皇帝瞪大眼,却什么都说不出,脸色一分分凝滞。
      空华静静看着这一幕。
      沉重的身躯“扑通”着地,明黄锦袍带出周围尘埃四溢。
      侯庭商笑得得意:“空华,我要让你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最尊贵?
      不过是他成了至尊罢了。
      顶着皇帝的相貌、皇帝的名字,做成了个让她陌生的君王,一口一个“朕”。
      接她进宫,废后再立她为后。
      搅得朝堂内阁不得安宁。
      那些忠臣良将都不明白,他们本性凉薄风流的君王何时深情起来。
      殊不知,他们高高在上的君王内里早就换了个人。
      他叫侯庭商,也曾是文臣栋梁。
      “我不明白,纵使你现在是天下第一人,顶着别人的名义又有何意义?”空华越来越不明白,“是皇帝又如何,你要废后要立我为后,他们也是左一个死谏右一个死谏。你当真这样喜欢做皇帝?”
      侯庭商比量了下手掌,笑笑亲她一口:“不过是一具皮囊,我依旧是我,而便是这个皮囊才拥有翻云覆雨的权力。再说,最后还不是我赢了,你是我的皇后了。”
      空华看着他:“可是,我想回去了。”
      “再等等,”侯庭商俯下身在她耳边道,“再过一阵子。”
      “空华,我定不会负你。”
      空华转过脸不语。
      他何时竟变得如此陌生。
      她的夫君是形色如墨,清萧肃淡,她的夫君会温柔地亲自为她值满桃花,会笑意满满抱她看花,却决计不是这个着龙袍傲意满满权欲熏心的帝王。
      她想起来她走的时候蚯巳爷爷告诫道:“人是最狡诈的,性贪而婪,有时又懦弱无比。”
      她是如何答的?
      “不会的。庭商已经不算是人类了,他和我们一样是妖啊。”
      她一直以为,他原和她一样。
      却不知,原来白骨是表面,他内里刻的依旧是“人”。
      也对,白骨与人之差别,不过是少了一层血肉。

      空华极不喜欢皇宫。
      满眼黄金砖琉璃瓦,殿宇深幽寂静,宫墙层层,望不到尽头。
      最厌恶后宫的女人,原本皇帝的佳丽三千。
      争宠邀媚,暗地里却又各使手段,尔虞我诈。
      最尊贵之位便是由阴谋肮脏堆砌起来的么?
      空华想着却又不由嫉恨起来,明明是她一个人的侯庭商,怎可为她们共享。
      娇柔无骨,殷殷作态,怎比她这个桃妖还似妖。
      假若那些风情万种的面容上添了蜿蜒疤痕,不知会是何种情状。
      翌日。
      后宫各嫔妃贵人醒来时都发现脸上各自多了两道黑丑痕迹,如卧着两道爬虫,毛须细黑,丑陋可怖。
      除了皇后空华。
      矛头直指向她。
      接着又有朝臣上疏,皆道皇后媚上失德,善妒有失国体,心狠手辣,搅乱后宫,实为妖孽。
      “空华,不要闹了。”侯庭商道。
      这是他首次对她皱起眉。
      空华也蹙眉:“闹?可是我以前玩闹时你从未说过我。”
      不过是个小小把戏,过得十天半月便消,可你竟为她们来向我问罪。
      “空华,你现在是皇后了。”
      空华忽然开口:“我知道念华是你孩子,我知道。可是因我不能给你孩子,所以我不怪你了。你总说我不懂,我是不懂为何你会变成这样,抑或是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你。我实在讨厌这里,规矩、黑暗、空寂。”
      “空华……”
      “不要再和我说什么过一阵子。一阵子是多久,一年?十年?二十年?”
      侯庭商忙道:“我们有无数春秋,我只是要拿几十年来做这个皇帝,我只是……”
      空华溢出苦笑:“过完这个,还会有下一个,下下个。”
      “而我想要离开这里。”

      皇后被禁足了。
      人人都道她离被废也不久了,就似上一位皇后那般。果然最凉薄是天家。
      接下来却风平浪静。
      宫人却免不了怠慢下来,人都是势利的,尤其宫中讲求明哲保身。
      “娘娘。”
      一声轻唤让空华回了神。
      偌大个清扬殿,也只剩了这么个忠心的小宫女。
      “行了,便这样吧。”空华看了看铜镜。
      镜中人眉眼生轻烟,繁复朝凤髻高挽,金灿歩摇摇曳叮叮,衣襟刺绣华丽成堆。
      她抿唇,忽然变作个韶华模样。墨发披肩,罗裙简简,如昔般桃红深深。她对镜中人露齿一笑,又转脸向那小宫女微笑:“好看么?”
      小宫女惊惧万分,踉跄后退:“娘娘,你……”
      剩下的语息被尽数扼断在喉间。
      侯庭商收回双手,看也不看手下的少女:“你总是爱吓人。”
      空华目眦尽裂,几不能信。
      侯庭商伸手轻轻用指腹擦过她脸颊:“你还像初见那样。”
      “而你却早已变了。”
      侯庭商沉默。
      空华靠近问:“我只问最后一遍——皇位与我你选什么?”
      侯庭商大笑:“我从不信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你错了。”
      “是么。”侯庭商微笑,“空华,你如今法力不足破印,你出不了寝殿的,我不会放你离开我身边。”
      空华也微笑。
      镜中一双人依偎着,全然帝后琴瑟和谐。

      尾声:
      长清二年,清扬殿走水,延及东南角一片宫殿楼台,大火经一夜方灭。
      清扬殿几成废墟,皇后空华不见所踪,唯余一方铜镜安然立于断壁残垣中,洁洁生光。
      帝每每握镜,必长叹息,甚而掩泪。
      有宫人曾窥见镜中平似水面,幻影如戏,内有十里桃花灿灿如霞。
      白骨枯立,一旁罗裙桃色深深。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十里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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