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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70】 反抗反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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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终于在胡阿的脸上看到了一些稍微好点儿了的神情,虽然那紧张和骨子里的警惕还是依旧存在,但是至少这人似乎回答话回得稍微正常些了,他说:
“是,是吗,没事儿,脸上这点儿小伤不碍事儿的。”
语毕,却并没有再多言语的打算,脸上露出的还是那副‘道歉完了,我也接受了,你怎么还不走’的模样。
巫瀛莫名,乃至无可奈何,她这恶人形象太过鲜明,人家摆明了不信你。
尴尬的笑笑,没辙的伸手在身旁人的衣裳上扯了下,力气大的很。
佛缘在一旁看着好笑,脑海里浮现出他们几乎是才开始见面时的一些情形,这人光明正大的跑他屋子边上偷花,被他逮住了还硬要拿酒来换...那个时候的她,可是无赖的很的,哪里有现在这种模样!
不过,如果再不出面说点什么,他敢肯定自己的衣裳...怕是不可能完整的保持到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于是半垮了一小步,取代了巫瀛和那汉子说话。
胡阿原本是非常紧张的,非常非常的紧张。
可是奇怪的是,那个一直跟在这个女人身边的男人走出来的时候,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的没有那样紧张了。
他抬起眼睛仔细的看了看那男人,忽然觉得他的那张脸似乎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过...是在,什么地方呢?...呃...对了!庙里!就是庙里,菩萨的模样不就是...
惊异的心情让胡阿瞪大了眼睛,他,他有些说不上自己此刻的心情,这人...这人是菩萨吗?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再多想些什么,便听得:
“这位大哥,家里是不是有人受伤了?”
佛缘没有如巫瀛一般上来就直截了当的说话,他只是很平静的用很镇定的声音,近乎轻巧的说着话,屋子里传出来的细微的血腥味道却和容易让他做出如此判断。
“啊!”
胡阿尖叫了一声,冲到灶台边上拿起水壶,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个盆,分别兑了些热水和冷水,拿了条毛巾端着盆子就朝屋子里跑了过去。
佛缘与巫瀛二人很自觉,或者说很没自觉的跟了进去,就看到屋子里那怏怏的寡黄色女子歪在床上,身上散发出隐隐的血腥味道。
而那个端着盆子的汉子,此刻这是慌慌张张的弄了条毛巾在盆子里搅了搅,立刻便拎起来拧干,作势就想要朝着那女子身上擦过去。
巫瀛皱了皱眉,十分鲜明的表达了她的不满情绪,不过她的这种不满还没有爆发出来的时候,身旁的人便已经快一步的走上前去。
“胡大哥,在下曾经习过一段时间医术,尊夫人的伤势得小心料理,不若,让在下来吧!”
从‘这位大哥’到‘胡大哥’其实只是两句话的距离,但是此刻说来却比巫瀛那一上来张口就如此叫的好了许多,更何况,佛缘天生的那张脸就生就了让人信服的力量,再说了,自己又有什么能让这两人来图谋的呢?
胡阿没说话,却从床边让出了一个位子。
原本给自家婆娘清洗伤口是不能让别的男人看见的,但是之前太慌,也没来得及注意,这会儿这人又说了他是大夫,自然也就没什么需要忌讳的。
佛缘在床边坐下,眼睛里看到的这些脏乱和血腥的味道都让他并不是十分的舒服,他甚至能够隐隐感觉到自己额上那块覆额底下伤口里恍惚的疼痛
但是他还是坐下了,半丝迟疑也无。
一面坐下,一面隐藏了自己的情绪,有条不紊的自袖口掏出一两个小瓷瓶——这些是之前从那间客栈里出来之后在药店里买的一些上好的伤药,原本是因为自己不会骑马才准备的——不过说自己是大夫其实也不算错,当初虽然多是用能力来为人治疗,但是多多少少他还是看过不少医术的,说是大夫,应该也没从。
只是如果不是她...下意识的回头,佛缘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女子,然后看到她对自己露出了一抹浅笑...然后他在心里想,如果不是她,恐怕自己是宁可将这种才能带到棺材里,也不会用来救治半个人的。
平静的视线落到自己面上这个面黄肌瘦的女子伤口上,伤口很明显是由带刺的鞭子抽到而产生的...他很熟悉...
我也经历过,
他在心底默默的说。
面黄肌瘦的女子看着他,没有说话。
其实准确的说,从他二人在屋外和那汉子说话时开始,这女人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他们进来,他取代她的男人为她治疗伤口,甚至是拉开她肩膀上的衣裳,这女人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不过基于她所受到的刺激来说的话,这种状况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尊夫人这样的状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佛缘的话,问得胡阿一愣,继而泪流满面。
“二丫,二丫,没有了的时候就,就已经是这样了...呜...她只有,呜呜,只有在出事的时候才会哭两声,今天,今天...呜...”
一句话断断续续,但是巫瀛二人却已经不用再问更多。
佛缘一面从小瓶里抹出药膏涂在女人身上,一面却:
“胡大哥没想过带着夫人孩子一起离开这里吗?”
状似漫不经心,却引来了胡阿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
“怎么没想过,我天天都在想啊!有谁想这样朝不保夕的过日子,可是,我们能逃到哪里?!”
“这大草原,都是那帮天杀的羯人的天下啊!”
语气的悲怆和凄凉,莫以名状。
可是他没有完,佛缘的这句漫不经心的话,就像是猛然间拉开了泄洪的闸,潜伏在这汉子心底那样多的委屈和愤怒就像是出了闸的洪水,一股脑的奔涌出来,根本用不着再有人多说些什么,他自个儿就全部倒了出来!
“那些天杀的羯人,那些畜生!他们不把人当人!你们知道他们怎么叫我们吗?羊!双脚羊!”
“除了奸淫掳掠,他们还把我们这些人圈起来,一旦食物吃完了,就拿我们当猪狗一般宰杀吃掉,每月,他们每个月都会在草原上大肆劫掠一番,寻常的村子或者蓬居区每个月都会选出一些牲口和年轻的男孩女孩儿当做极品一般给他们送过去,不去的话就是一番大肆的劫掠,到时候被逮去的人更多!”
“我们这个村子里的,多数都是不肯把自家孩子交出去的,我们家已经给了他们一儿二女,三丫是我们的命啊~他们还要!”
“那些畜生!畜生!”
“二丫被送走的时候婆娘就这样了,我怎么可能再把三丫也送去?!所以,我带着婆娘丫头跑了,这个村子,这个村子里有先人留下的石屋可以藏身,所以,很多跟我们一样的人家就逃了过来,久而久之村子的规模就越来越大,那些见鬼的羯人知道了这里,每个月就会来一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二人默默的听着,虽然已经想到了可能的理由,但是那‘双脚羊’这三个字,却还是让巫瀛的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愤怒!
胡阿的控诉,几近于疯狂,可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苦闷中年男子的疯狂,又能生出些什么?
这里是草原,包容万象的地方,广阔与燎原赋予了他们催生各种恶势力的力量,一无所有的人们,又能够拿什么来抵抗?
巫瀛知道自己是过于苛责了。
于是,她安静的听着,听着那个可怜的失去了三个孩子,妻子也变成了木偶一般的男人各式的悲凉。
佛缘也很安静,只是的他的安静却跟那个男人没有多少关系,他只是安静的治疗着那个可怜的女人,为那些自己也曾经体会过的伤痕留下一丁点儿的情绪起伏,继而便将满心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他想要集中的那个人身上,所以他安静。
只是在等待这个人,说出她的决定。
胡阿后来还说了什么,他自己恐怕都不太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歇斯底里的嚎叫着,愤怒着,将自己仅剩的唯一的小女儿也惊醒了,哭泣着望着他,然后他冲了过去,抱着自己的女儿,无声的哭泣着表达着他的愤怒,他的无奈,还有他的绝望。
然后,他看到那个进到屋里来以后就没有在出过声的女人走了几步过来,拉开那个已经给自己婆娘上完药,只是坐在那里菩萨一般模样的男子。
他看到那个女人的眼睛,一双——出奇的坚定的眼睛。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
“反抗是死,不反抗也是死,那么为什么不反抗呢?”
他怔住,一瞬间无法直视那双眼睛,可是他看到自己的小女儿却陡然张开了那双因为哭泣而肿胀成桃子一样的眼睛。
似乎,他似乎,看到有什么特别明亮的光彩在自己女儿的眼睛里闪过。
然后,然后他又听到:
“小丫头,我带你反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