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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章 第三个星期三 ...

  •   「叩叩……叩叩!」

      今晚敲门的节奏有点诡异……这是很自然的,因为那位副官手里拿着东西。

      赫德拉姆飞快地用眼角检查他刚刚动完手脚的两张椅子,嗯,粗看上去应该看不出什么破绽。他探头等了一会,那扇门还是没有动静。「格尔哈特……」他把抱怨的尾音拖得长长的。

      「咿──」等不到『请进』两个字的副官,皱着眉推开了他舰长室的门,捧着自己的杯子,披着他的黑呢立领军用短外套局促地踱步进来。

      格尔哈特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自己的第二十一次夜谈。用眼角搜寻完舰长室,还没有看到他的提督。「人呢?」他心中暗忖。终于探头,往舰长室内间的舰长寝室望去。

      他的提督坐在……床沿,带着笑容望着他。

      「赫德拉姆?」

      「哦,你那张椅子坏了。」

      「坏了?」格尔哈特用一种审视的眼光,大略瞄了瞄那张歪曲得有点不自然的椅子。

      从小对『规则』抱有习惯性顺从的日耳曼男人,不知不觉早已受到有预谋的心理约制。

      「那么……」按照赫德拉姆跟他的『夜谈规则』来说,他不能等赫德拉姆说出『请坐』二字,就要自己先坐好的。可是……

      舰长的寝室里,半张椅子也没有,只有一张床。

      「我想,我可以站着。」

      「我那张椅子也坏了。」休想叫我离开寝室,赫德拉姆在心中对自己这么说,「格尔哈特,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可以出来陪你一起站着。」赫德拉姆探头出来,「但是,我想你一定不介意到我房里聊聊的,是不是?」

      「是的。」格尔哈特硬着头皮踱进去。进入他人的寝室,对他来说是很不讲礼节的行为,就好像侵入了别人的生活空间似的,这对于主人的隐私、生活习惯,都好像是一种无礼的窥伺……

      但格尔哈特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四处张望着。他只进入过女伴的卧室,像这样在深夜进入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间,这还是第一次。

      地上放着一个椭圆的铜盆,里头烧着炭,满室充盈着一种温暖的香气。衣柜跟大家都一样,柜门贴着一张稚趣的天使像,床头一方小桌铺着洁白的桌巾,很随意的摆着一些书,首先映入眼帘的……

      居然是《萨佛的诗集》跟《誓言戒指的剧本》这两本书?想到自己在床头放置的竟然是如此无趣的《东方见闻录》跟《有插图的圣经》,格尔哈特深深觉得自己真是太不懂得生活情趣了。

      舰长寝室的床比船员的稍微大一点,铺着很明显是刚换过的床单,那是一种很碍眼的、很粉嫩的浅蓝色,看起来显得相当柔软的棉质床垫上,两个松松软软的大枕头并排放在一起……格尔哈特难免怔了怔,为什么是两个?赫德拉姆只有一个脑袋吧?

      赫德拉姆趁着格尔哈特打量他寝室的这短短的时刻不断地调整呼吸,试图平静下来。

      曼努埃尔,太感谢你的那支破坏力强大的木槌跟你的毁椅技术指导了,下周你不必值夜,一切都交给我安排吧!赫德拉姆非常无害地望着格尔哈特,拍了拍自己屁股旁边的床沿,努力地微笑着。

      对了,不要等到赫德拉姆说出『请坐』,自己就要先坐下……格尔哈特在心里提醒自己。他一面踏着忐忑的脚步,一面端着杯子居高临下低头目测,在距离赫德拉姆一英尺的位置上缓缓坐下。

      「你坐的有点远。」赫德拉姆用一种很平常的口气对他这么说。

      平常隔着一张大桌子,不是更远吗?格尔哈特眨了眨眼睛,「除了决斗以外,我通常会跟另一个男人保持一英尺以上的礼貌距离。」

      赫德拉姆挑着眉。是吗?我倒想跟你在这床上『决斗』看看……

      他若无其事地微笑,「格尔哈特,你知道吗?我的祖先是维京人。维京人的传统民族习惯,并不赞成与人保持这种客套的距离……与人亲近是友谊的证明。」上帝,请原谅我撒谎。「我记得德意志民族相当重视并尊重其他人的生活习惯吧?」

      格尔哈特愣了一下,「啊,是的。」说不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总之他是挪过去坐了。但他看着赫德拉姆用极其神秘的笑容望着自己坐到他身边时,格尔哈特心里仍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赫德拉姆很自然地引开了话题,「听说神圣罗马帝国重新制订标准的『英尺』了?」

      「嗯,」他也听说了这个趣闻。

      英尺的通用标准是一个成年人的脚长,这个标准行之有年,人人遵守。但格尔哈特并不喜欢这样的标准,「每个人的脚掌都不一样长,这种度量实在太不精准了。」格尔哈特微微皱眉,像是不满意这种误差。赫德拉姆相当满意地看着专注在这个话题上的格尔哈特,又悄悄挨近了一点,听他将这个话题说下去,「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的鲁道夫二世陛下,好像是找了十六个成年德国男人,依次测量左脚掌的长度,再除以十六来制订的。」

      「我一直很好奇……」赫德拉姆眼光紧盯着格尔哈特穿着长筒靴的脚不放,「你们德国男人的左脚掌到底有多长?」

      格尔哈特脸上一红。这种好奇难道也是维京人的习惯吗?

      「就……大概一英尺长。」

      「大概?」赫德拉姆用一种很失望的口气说,「这种度量实在太不精准了。」

      格尔哈特闷哼一声,很不情愿地除下自己的左靴,露出他大概从七岁起就没被任何人看过的左脚掌。

      在赫德拉姆的强力说服以及维京人的奇怪习惯之下,格尔哈特很不安稳地打着赤脚,盘坐在赫德拉姆的床上。

      「我说了吧,这么坐着很舒服的。」

      格尔哈特有些勉强地点头。是很舒服,不过,他还是有点不自在啊……

      赫德拉姆显得相当满意,不过他还有一个疙瘩藏在心里。他本来很想说『共用杯子是友谊的明确证据』之类的话。不过,像这种维京人的特殊习惯未免也太奇特了。

      「格尔哈特,你喝的……」他指指格尔哈特手上的杯子,「那是什么?」自从格尔哈特自备饮料到他的舰长室来『夜谈』之后,这几天赫德拉姆一直没有问起,那饮料香味与自己的麦酒不同。

      「是蜂蜜酒。」格尔哈特回答,「除了啤酒之外,蜂蜜酒应该就是德意志最普遍的饮料了。」

      「咦?」赫德拉姆眉开眼笑地描述自己听来的常识,「听说中欧习俗,新婚夫妇在婚礼之后就得待在家里,整整一个月都不外出,由新娘制作蜂蜜酒给新郎喝……可以强壮身体,提高生育机率,是这样吧?」

      「嗯,所以新婚之月称为蜜月。」为什么他会跟一个大男人讨论到蜜月这种诡异话题?格尔哈特一本正经地补充,「不过,在军旅之中,也经常使用这种酒,夜间饮用可以恢复白天的疲劳,对伤口的愈合也有好处。」

      「蜜月酒啊?我试试看。」不等格尔哈特阻止,赫德拉姆直接低头靠近,就着格尔哈特手上的杯子饮了一大口。

      格尔哈特没说什么,垂下眼睑望着自己的杯子沉默着,努力说服自己这是一种比较轻松的生活方式。

      这个年轻人第一次到宅邸见他的时候,寒暄过后便清楚地表达了来意,不等他说出需要考虑,就很和善的『给他安排私事的时间』,随后离开。第二天他又到宅邸,就带着马车与行李车来接他前往码头,一切如此天经地义。即使自己其实并没有真正答应过要上船。

      他其实还不习惯赫德拉姆的风格。

      这个带着雍容贵族气质的瑞典男人,举手投足都带着慵懒的闲适,无论对着什么样的事端,他都优雅地自行其事,这种处事态度,与自己所熟悉的那些严谨、自律的社会规范下,所养成的那个世界大不相同。他周遭的贵族们,包括他自己的父亲甚至他自己,都精准地视秩序与礼节为这个世间唯一的道德标准,而毫无误差地用机件的标准藉以自律。

      而这个男人,连床头的书都是随意放置的。

      格尔哈特怀疑,自己连每天的情绪都要分门别类收藏好的这种内敛沉静的习惯,是不是一种违反自然的刻板?

      「赫德拉姆,其实你骗我,维京人没有这么奇怪的习俗。」格尔哈特尝试笑着说出这句话,忘了自己的眉头还是皱着的。

      「对,」赫德拉姆也忍不住笑了,「我想看你到底要板着脸板到什么时候。」他指着格尔哈特的眉宇之间,「现在还这么严肃。」

      格尔哈特抚了抚自己眉间正中的那条刻痕,怔了怔,终于忍不住真正地开怀笑了,指着赫德拉姆,「我也要喝一口你的麦酒。」

      「不好,」赫德拉姆眨着眼睛说,「格尔哈特,我们还是来喝蜜月酒吧。」

      霎时,格尔哈特还是觉得他必须跟赫德拉姆保持一定的稳重风度与距离,否则他的脸颊就会不时像现在这样抽搐一下。

      我现在的表情一定是很失礼的。格尔哈特闷闷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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