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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


  •   直到坐进回城的马车,李信业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

      前世,他为着天家颜面考虑,对于宋相的弹劾也止于朝堂之上。

      他希望为六十万将士复仇,希望天子下达罪己诏,希望为父亲洗刷战败的屈辱...

      重生归来,他放弃了对庆帝不切实际的希冀,也提前布局多方借力,务必要庆帝和宋相付出代价。

      可面前女娘寥寥几句话,就拨云见日,为他指明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他承认,上一次她提及造反时,他怀疑她别有用心。

      而这一次,他动心了。

      一统南北,兼并天下,这对每个武将都是致命诱惑,也是解决他心中那个隐秘痛苦的唯一办法。

      “沈娘子”,他思考许久后,提出疑问,“大宁和北梁自古语言不通,习俗各异,大宁百姓喜农耕定居,而北梁人四处游牧,逐水草迁移,沈娘子如何才能,将南辕北辙的两个国家合为一体?”

      何年当然不能告诉她,后世就这般文化融合,趋为一体了。

      而是一脸笃定道,“昔日秦始皇一统六国,六国也风貌各异,习俗不通,始皇于是提出,‘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改币制,才结束各个小国纷乱不休的战争,创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奠定千古一帝的威名。始皇帝平定六国,开万世基业,都没有忧惧过,将军何必畏首畏尾,未战先怯?”

      “至于将军所言,如何将两个国家合二为一,不过是‘武力征服,文治教化,物质诱惑’,如此足以...”

      何年观察到,自她提及统一南北后,李信业的脸庞,如裸火照亮雪国,寒冬之下,升起一轮太阳。

      他动心了。

      比起关心谁做皇帝,这个武将对于开疆拓土的渴望,强烈到超出她想象。

      她于是再接再厉,加大筹码,接着说服他。

      “将军在北境多年,应当知道,北梁人每次大规模进犯,皆在气候寒冷,食物短缺之际...每到此时,北梁骑兵大举南侵,烧杀抢掠,奸淫掳掠...”

      何年记得,历史上大宁被灭,除了崇文抑武,诛杀良将,根源在于整个人类气候,进入了持续上百年的小冰河时期,北方游牧民族活不下去了,才会将目光盯上大宁这块肥肉。

      “正所谓寒则生饥,牧民朝饥暮寒,起居不时,寒温失所,则战乱频繁,此乃天灾人祸,也是历史必然,唯有一统南北,商贸往来,互通有无,免边民戍苦,才能一劳永逸,解除后患。”

      “而自古百姓所愿,不过每餐饱粳粮,御冬足大布,粗絺已应阳而已,将军全了天下百姓之夙愿,战乱衰止,百姓归之,四海升平。至此,海内之气,清和咸理,将军名誉之美,垂于千古,比肩尧舜!”

      何年正兴致勃勃的给他画大饼,李信业却捏着影青杯,向后靠着引枕,垂眸打量着她。

      最初豁然开朗,心潮澎湃的喜悦过去后,他望着面前神采飞扬的女娘,心中生出了怀疑。

      他确信她不是重生,可她身上的古怪之处太多。不但性情大变,生活习惯,乃至对待他的态度,都和前世迥然不同。

      他想起幼时读《广异记》和《妖怪录》,提到女子鬼魅附身后,才会行为怪异,举止出格,言辞惊世骇俗...

      莫非,她也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夫君...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何年见他直直盯着自己,眸色沉沉,藏着探究,以为他又起了什么荒唐念头,一声‘夫君’示弱,喊得李信业绷紧的嘴角,不自觉软下来,可心里的怀疑更浓烈了。

      “沈娘子可听过,冀州侯苏护之女,苏妲己的故事。民间传闻,她年方十七,长于绣工,精于琴棋书画,举止端庄贤淑,却为九尾狐所附,初见帝辛则娇声软语,妖艳无度,令帝辛神魂颠倒,骨酥筋软,自此‘唯妇言是用’,沉迷女色,终至亡国...”

      何年见他敛眉望着她,眼神暗藏波澜,不知他为何提及苏妲己,只能接话道,“当然听过,幼时喜欢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听闻他讲过这位千古妖姬,说她杏眼桃腮,宛若海棠醉卧,梨花带雨,不逊瑶池仙女。腰肢柔软,眉眼风情...”

      她说着说着,有些回过神,“将军,何故提起她?该不是将军怀疑,我也是鬼魅附身吧?”

      他双目骤然一深,何年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将军也信这套女子祸国论吗?太史公在《外戚世家》中写道,‘殷之兴也以有娀,纣之杀也嬖妲己’,可没有苏妲己,商纣就不会灭亡吗?帝辛就是值得托付的明君吗?说来道去,什么狐狸精附体,不过是后世文人为昏君开脱而已...”

      她那双凤目微微一转,凝在李信业身上,“若我真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将军打算怎么做?要一把火烧了我吗?”

      李信业微微一怔,移开了视线。

      何年将茶水饮尽,见他撩起帘幔,看着窗外,叹服于他的脑回路,也生了戏弄的心思。

      “将军怀疑我是精怪附身...”她凑到他面前,勾着眼睛看他,“实在是高看我了,我若是什么精什么怪附了身,那将军怎么还没被我迷惑,如帝辛迷恋妲己那样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李信业眼皮跳了跳,骨节分明的大手,盖住她的脸,将她撑着桌案凑近的脑袋,向后推了推。

      “看吧,我是不是精怪附身,将军心里明镜一样,我连将军的心都勾不走,谈何勾引其他人?”

      她话刚说完,就见李信业脸色冷了下来。

      抬眸顺着他视线看去,那个被她勾了心的人,正停了马车,于进城的官道等着她呢。

      “宋郎君怎么来了?”
      她探出脑袋,想问明情况,李信业唰一下,放下了帘幔。

      车外翘首以待的宋檀,远远看见朝思暮念的脸,只是一瞬,就隐在了珠帘玉幕之后。

      胸中一滞,五脏俱裂。

      他的面容半隐在天光云影里,因生病而苍白的脸,忧悒而瘦削,眼睛也润着雾泽,泪水浸泡的饱满珍珠一样,痛苦而明亮。

      眉毛蹙起来时,端正的鼻翼瑟缩了一下,抿着烧后干燥的唇,温柔的等在那里。

      “秋娘”,他轻唤了一声,“我听闻你遇到了北梁刺客,特意为你寻了大理国进贡的膏药...”

      他将膏药呈在手里,端步送到窗子前,“秋娘...”,宋檀很想抑制情绪,可声音里还是夹带着哽咽,“你的伤,严重吗?”

      他的秋娘玉叶金柯,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听到她第二次遇刺时,他对李信业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何年下意识想掀开帘幔,李信业的大掌,压住了她掀帘子的手,将她白皙的手指,抵在直棂窗的薄木条上。

      冰冷的红漆木直棂条,让她指骨下意识蜷曲,而他没有放手的意思,她缩手,他便用掌心包裹着她的手。

      何年狐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想干嘛,刚想开口回一句‘无碍’,禁锢的力猛然加重,她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你...”
      她正想质问,听他冷冷对着外面道,“内人无事,劳烦宋翰林挂心。”

      宋檀隔着帘幔,也能看见直棂条上交缠的手,他眼睛红了,原本晦涩不清的神情里,写满嫉恨和痛苦。

      “秋娘,这是我从皇后娘娘那里求来的御药,于外伤有奇效,你收了药,我才安心。”

      “内人无事,劳烦宋翰林挂心。”

      李信业又重复了一遍。

      宋檀捏着药瓶子的手,指尖青白,恨不得抠进瓶子里。

      “将军...”
      他提高嗓门,声音朗润而恭谨,“我和秋娘自幼相交,形如兄妹,妹遇袭受伤,兄以药相赠,将军何故阻拦?”

      何年的手,被他攥得很疼,她瞪着他,表达不满。

      李信业却置若罔闻道,“宋翰林与秋娘以兄妹相称,某却未曾听过岳丈和岳母大人,提及认有义子之事,不知宋翰林可行正式拜谒,认亲仪式,可设宴款待族亲,昭告你入沈家为子,与内人兄妹一事?”

      宋檀哑然。

      “若无认亲仪式,宋翰林饱读诗书,应当知道,《礼记》有云,‘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你如今拦着马车,已于内人名声有碍,私相授受更非君子所为...”

      他话音未落,宋檀已羞红了脸。

      强撑着气力道,“宣云此举非君子所为,那将军当日醉酒拦了秋娘马车,就是磊落之举吗?夺人之妻,就是正人君子吗?”

      “某一介莽夫,行为举止失仪,所幸圣上清明,命某娶秋娘为妻,也算全了礼数。宋翰林此番失礼,不知圣上那里如何解释?”

      “北梁刺客凶残,秋娘当真无事吗?秋娘...”

      宋檀不欲和莽夫纠缠,大声叫唤着,“秋娘,你若无事,应我一声,我便知你安好,也不至于坐立难安...”

      他神色激动,苍白的面颊上,是高烧未愈的潮红,沿着耳畔向下的皮肤,浮现着细长的青筋,嘴唇痉挛如破碎的桔梗,只有硕大的衣袍在风中猎猎响着,抽打着冷寂而单薄的肉身。

      何年忍着李信业攥紧的手,顶着他沉重的目光,喉咙如攀爬着荆棘,说不出安慰的话。

      她有一种直觉,如果她今日回应了宋檀,李信业要和她翻脸。

      “秋娘...”宋檀等不到回答,泪如雨下。

      驾车的沥泉,见这人实在无礼,在将军面前纠缠夫人,一鞭子高高抽起,马车扬长而去,卷起一地烟尘。

      宋檀吸进尘土,剧烈的咳嗽起来。

      马车走远后,李信业才松了手。

      “李信业...”

      何年脸上蕴着不解,“宋檀与你所谋之事并无干系,你何苦羞辱他?”

      他冷眼看着她,薄唇抿着锋利的弧度,冷淡的眸子里尽是凉意。

      “他是宋家郎君,享受了宋家的富贵荣华,就该承担宋家造下的孽债,更何况,难道不是他自取其辱?”

      何年不想和他多言,打开了帘幔,望着窗外的衰草连天。

      “他今日见不到你,明日你去大昭寺祈福上香,他定然会去找你。”

      李信业见她神色不悦,抛出冷怠的解释。

      何年抬眸,迎上他清淡无波的眼神。

      “他与此事无关,将军何故将他牵扯进来?”何年不解。

      “你也与此事无关,宋家何故将你牵扯进来?”

      他脸色冷沉,“你不愿意?”

      “我有什么不愿意”,何年气笑了,“我和宋檀就是一对倒霉蛋,行了吧?”

      李信业觉得‘一对’这个词,格外刺耳,却懒怠追究。

      明日,便是庆帝还想遮掩,也是不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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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宝们,新文随榜更文,这两周没有上榜,所以更得会少一些,先攒一下收藏,还请谅解~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