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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螺纹 ...

  •   A.

      “喂,您好。”
      我接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却没有停止写字。
      我喜欢在办公室的所有人都离开后,一个坐在空荡的大房间加班。
      手指间转动黑色原子笔。

      “喂,有人在吗”嘴唇靠近听筒,加大音量。
      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分针刚刚在顶端重合一次,午夜十二点。
      这个时候通常会有骚扰电话,这一点我已经很习惯。
      “您不说话,我就挂掉啰?”
      一片寂静,只有电流的嗡嗡声。
      我无奈的摇摇头,挂掉电话,准备去洗手间洗把脸。
      每个办公室都有所谓的“办公室鬼”,所以才很少有人喜欢留在这里加班。
      就连我也没有非留不可的理由。

      那个人影从转角窜出时,我下意识的扶了扶眼镜。
      总有一两个想要以身试险的人,即便这里什么都没有。
      一层破旧的办公大楼。
      连灯也舍不得多开一盏的老总。
      如果这样也够得上“条件”,那真是人类的悲哀。

      我没开灯,径直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那个人影离我大约有十米,尾随我走进大房间后,躲在一处墨绿色盆栽后。
      心情烦闷,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抽烟。
      忽然想到,有些人对烟味很过敏。
      人有各种各样的怪癖,喜欢晒月光的,喜欢吃玻璃的。
      太普通了。
      惟独浓烈的烟味,有时候会变成杀伤性强大的武器。
      我很少抽烟,薄荷或是卷烟都让我犯困。

      懒得理会他的存在,我继续用笔尖摩擦纸张。
      没一会儿便写了满满的一篇。
      煮杯咖啡吧,如果他愿意现身,还可以提供一杯速溶给他。
      这年头,只潜进房间却不进行下一步动作实在少得可怜。
      难道是个半调子?
      学艺不精,还未出世便想独自闯荡?
      这么说,我该感到庆幸了。

      杯子里的咖啡散发着热气,温暖的感觉漫上心头。
      上一次喝这么浓烈的咖啡还是在离婚之前,女人还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的时候。
      结婚一年,离婚,原因是我赚回家的钱没有达到她的预期。
      存折上未超过四个零的钱款,就像火柴棍一样瘦弱。
      “我要和你离婚!”
      女人指着身旁那个可以当她爹的老头子,朝我炫耀。
      “我要和他结婚,他有一栋别墅。”
      “哦。”我爽快的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恭敬的把她送出我的世界。
      她甚至没有带走我送给她的首饰盒。
      本来,她如果仔细找一下,会发现一张别墅让渡书。

      躲在盆栽后的人影,有些微的摇晃,双脚在不停的发抖。
      冷吗。我找到空调的遥控器,把温度上调几度。
      可他没有止住身体的晃动。
      是不是应该叫他过来喝杯咖啡?
      然后和他聊聊人生,说你们这一行也不容易之类的话?
      墙上的桌敲了一下,绵延的撞击声回荡在空间里,久不散去。

      我讨厌和人交往,就像我讨厌隔壁家的短毛狗一样。
      这是第一次产生想要接近的念头,因为我从他身上闻到了同样的味道。
      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孤独的味道。
      说来奇怪,相同的人之间总有这样或那样的联系。
      让他们在彼此见面的第一瞬间就能判断出对方是否是和自己同类。
      这和即视感是一样的道理,只是运作方式不同。

      就和来的时候一样,男人像一阵风样离去。
      结果他什么都没带走。
      果然,就连小偷都不乐意光顾这么一件寒暄的公司。
      天边泛起一阵鱼肚白,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垃圾车驶进城区的沉重乌拉声。
      橘色的光染上越升越高的云层时,我才觉得有些疲惫。
      一片狼藉的办公桌,就像这个世界一样,存在于褶皱中,
      却总是忘了被整理。

      B.

      我休假了两个月。
      其中去开曼群岛潜水两个星期,去贝加尔湖钓了一周的鱼。
      其余时间都待在西班牙的黄金海岸,看沙滩上穿着比基尼来来往往的热辣美女。
      工作一下子挤压起来,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匆匆婉言拒绝沙滩美女们的邀请,我赶回公司,继续加班的日子。
      然后在加班的第一天晚上,我又遇见了那个人。

      这一次他的动作明显大了很多,脚步急促,呼吸声也不平稳。
      或许是熟悉了地形,这一次他没有再趁我去洗手间的时候冲出来,而是直接钻进了某个办公桌的下面,躲了起来。
      从那张桌子走过的时候,能闻到一股柠檬沐浴乳的味道。
      和我以前的妻子用的是同一款,十分廉价,而且香气浓烈。
      很少有人会选择这样的沐浴乳。
      挑选了它,就像是把你的人生也放在了一个较低等的层次。

      按照惯例,煮好我的咖啡,搁置在电脑前。
      我喜欢在电脑的旁边放上一小盆盆栽,因为绿色是自然的颜色。
      不知从哪儿听来一句话,“喜欢绿色的人都是伪君子”。
      大概是某个无聊人士的杰作。
      如果连喜欢某种东西也会受到责怪,那人活着的意义就只剩下吃和睡了。
      整日趴在窗台,对着空气傻笑。
      这也可以成为人生的意义。

      那个人蹲在办公桌下,不时冒出一个黑色脑袋朝我的方向望一眼。
      隔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捂住屏幕,刷刷的按了几个按钮。
      屏幕闪烁着墨绿色的光。
      就像在黑暗的角落点燃一根蜡烛那样,太过明显。
      或者说他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为了躲藏,而是为了让我发现?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刻意调小的铃声,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喂…”我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没有人说话。
      “说话,”我厉言,“不说话,我挂了。”
      电话早一步挂断了,只剩下嘟嘟的无限忙音。
      我轻蔑朝那个角落投了个眼神,却假装什么也没发现。
      有说话的念头,自然会找我。
      而没有说话的勇气,就没有说话的资格。
      这是我一直信奉的人生箴言。

      揉揉自己的肩膀,我忽然开始想念黄金海岸的美女。
      像水一样温柔的手指,轻轻的按压着我的肩上的肌肉,力道刚好。
      海藻混杂着女性荷尔蒙的味道,实在是令人想入非非。
      回归现实,等着我的只有一叠堆成小山的资料。
      我喜欢悠闲的海滨,但我也喜欢忙碌的工作。
      这并不冲突。
      例如我喜欢把房子租出去和人同住,但我实在讨厌与人交流。
      房子里还有陌生人,这至少让我感觉到自己的确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
      脱离现实和虚造现实都是精神疾病。
      我并不想让我的老板感觉我是一个潜在的危险分子。

      男人在缓缓的朝我靠近,最后躲到了隔壁桌子的下方。
      他安静的蹲在那里,看着我写字。
      没发出声音,也没有困意,或者看人写字是他的怪癖。又或者他是喜欢字与字的连结,笔锋陡转的那一瞬间的快感。
      每个人或多或少的有些其他人难以理解的行为,这很正常。
      这和女人买菜、做饭、洗衣、逛街、带孩子一样正常。

      在天亮一个小时前,他走了。
      我检查了自己的物品,果然少了一支黑色的原子笔。
      是我用光墨水后顺手丢进垃圾桶的那支,编号为L的笔。
      这年头还有人以收藏别人用过的笔为乐,也算是奇事一桩。

      C.

      他再次现身的时候,我直接锁上了房间的大门。
      他就像一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穿梭在不同办公桌的下方,躲避着我的视线。
      没理会他的白费功夫,我继续工作。
      这一季度的报表我必须在明天赶出来,否则就得走人。
      事实上我下午刚刚呈上一份,但不幸被老板的小秘当成废纸碎掉了。
      这件事当然不能怪在她头上。
      因为是“我”没有向她交代清楚这份文件的“重要性”。

      按照惯例,煮好咖啡,甚至我多煮了一杯,放在茶水间的隔板上。
      “差不多该出来了。”
      我吞咽着咖啡,眼睛没有离开屏幕。
      一个戴着棒球帽,穿着运动服的男孩出现在桌子前面。
      “茶水间有多余一杯。”
      我指了一个方向,男孩羞涩的一笑。

      不一会儿他捧着咖啡,拉了条凳子,规规矩矩的坐在我的旁边。
      温热的气体在他的脸上结成细小的雾珠,左右对称的两个小小酒窝十分俏皮。
      “怎么,在做社会报告?”
      我低着声音问他,快速翻阅着手上的一大堆资料表格。
      “不、不是…”
      男孩别过脸去,有点尴尬,大片的红晕一直延伸到耳后。
      “是嘛。”
      我没有再说话,因为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
      男孩识趣的安静坐在我的旁边,看着我在纸上哗哗写字。

      “好看…”男孩忽然说。
      我抬眉望着他,没有一丝询问的故意。
      “我、我是说你、你的字…”男孩结结巴巴的说完,脸红的彻底,像秋收西红柿。
      “嗯,”我闷闷的答应一声,更快速的写着字。
      “你喜欢匿名给人打电话?”
      “没、没那回事…”
      我斜眼瞪着他,顺便提醒他座机就在我旁边,而且有来电显示。
      “那个,只是想听你说那句“喂”。”
      男孩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原本支棱的头发更加混乱。

      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总算在天亮之前把报表赶了出来。
      他是附近一家中学的学生,今年刚刚十七岁,再隔几个月升大学。
      整整小我一轮男孩,莫名其妙看到办公大楼还有灯光,就莫名其妙的走了进来。
      然后在每个星期五都重复这样的行为。
      想当然,他吃了几次闭门羹。

      “想躲猫猫,应该去别的地方,明白?”
      我收拾好桌上的用品,把报表一式三份呈递到老板的办公桌,用青黑色的镇纸压着。
      “我、我要回去了…”
      他慌慌张张的打开门跑出去,差点连帽子都掉了。
      新的一天来临了。
      我拉开窗帘,让温暖的黎明透进来。

      接下来的好几个星期我都没有遇见他。
      这个一时兴起的男孩可能已经对这件事情丧失了新鲜感,开始投入别的活动。
      我卖掉了结婚时买的房子,在市区内重新租了一间小巧的花园景观房。
      我并不缺钱,但我喜欢与人合租。
      于是,寻租的启示迅速发布到了房交所的网站。
      可是一连三个月都无人问津。
      直到第四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天。

      一大早门铃就响个不停,我搓着半朦胧状态的双眼去应门。
      戴着棒球帽,穿着新制服的男孩,拿着一纸租房合同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啊,打工赚钱还真是不容易。”
      男孩腼腆的笑着,把合同递给我。
      我望着他,一下子忘记了习惯性的握笔方式。

      “那个,能让我先租一个月吗。”
      男孩真诚的望着,递上把那支被遗弃后重新换上笔芯的原子笔。
      或者有时候这样的经历也很有趣,我无端的想。
      “没问题,”我快速在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请多关照,新房客,我是林。”我清晰的说,
      身后满室阳光,温暖如新。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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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担心有没有人看懂这个暗恋的故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螺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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