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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赌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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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的情绪突然低落了起来,她为自己和亲的前路而低落,少时与无垠开始心照不宣地远离彼此,她知道他们之前只能如此了。
越靠近戎国,前行的路便越艰难,不仅仅因为天气,更多的是因为目之所及。
父皇长年不作为,边城不似中原,这里的境况实在算不得好,虽不至于民不聊生,但他们日子过得艰难。
进入戎国前的最后一次休整,少时选在了郡城。郡城太守是整个稷朝唯一世袭的官位,首任太守为救皇爷爷而死,皇爷爷赞他高义,赐他后代如此殊荣。
前世少时并没有来过郡城,但这次她想来走上一遭,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早已让她的心千疮百孔,她想来郡城看看,她期盼着享有高义名节的郡城,能够让她的内心生出几分希望。
下榻那日,郡城太守率领全城臣民迎接。而前一日,少时特意派无痕通知他,他们微服进入,不扰臣民。
太守跪在少时的车前,他肥头大耳,一张脸满是肥腻,谄媚的笑浮在脸上。
他公然违抗,虽此时处处殷勤,少时实在不喜。
在驿馆住着的那夜,少时觉得气闷得厉害,趁着月色,她在驿馆内缓步走着,希望借此疏解郁闷。
走到靠近驿馆正门时,微弱的哭声传了过来。没人会不对哭声好奇,更何况是在驿馆这样的地方。
无垠走向哭声传来的方向,无痕护在少时身前。
佝偻着腰的老者随着无垠来到少时身前,他自称是驿馆门头上的人。穿着粗布衣衫,满头白发,脸上的泪还来不及拭去。
无痕代少时问道:「老丈有何难处?」
他摇摇头,抹去眼泪,战战兢兢不敢作答。
能在驿馆做事,已是大造化,小心着些甚至能在郡城百姓间作威作福,他如此为难,应当不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少时看了无痕一眼,她会意,「当朝公主在此,你若为难,尽可呈报。」
老丈闻言伏地痛哭,「我本是城郊老农,家中几亩薄田,贫寒倒也够温饱,太守外出游玩路过我家,抢走小女,打伤老妇,占我良田,给我驿馆差事,我不得不接,老妇仍卧床,小女入狼窝,前路无望。」
一时之间,悲凉涌上心头。郡城乃是北边一大重城,因太守之故,受朝堂倚重,年年政绩突出。
如此阳奉阴违之事有一当有二,郡城有挟制北方五城之责,依照如今太守的所作所为,少时实在难以相信他会在边关危难之时挺身而出。
少时为老丈而悲,为郡城而悲,更为稷朝而悲。
少时的希望再次落空,她想,稷朝应当早已如白蚁蛀堤,徒留空壳了。
少时亲自扶起老丈,她发现自己的心中只剩下愧疚,少时受万民供养,却不能救他们水火,她因为自己而愧疚,因为父皇而愧疚,因为稷朝而愧疚。
次日,少时携老丈前去问罪太守。
绕行至太守府邸,墙外便能看出奢靡,皆靠金银财帛堆砌而来,与周遭民居格格不入,异常悬殊。
若非搜刮民脂民膏,他不会拥有如此奢华的府邸。
少时问罪之时,他举着丹书铁券。
少时极少有任性妄为之时,因为她的妄为极大可能带来祸患,身为公主,她拥有生杀予夺之权,她若妄为则是覆水难收之势。
但此刻,少时望着捧着丹书铁券郡城太守,他神色倨傲,想必笃定不敢动他。
少时若动他,则是忤逆皇爷爷,这是不孝。若是弃丹书铁券于不顾,便是大逆不道。
少时突然笑了起来,笑为官者看不清局势,笑上位者庸碌无为。
若是稷朝祥和,百姓安定,少时未尝不会放过他,然如今局势动荡,稷朝岌岌可危,前路随时崩塌。
至于那些所谓的孝与尊,是能活着才应该在意的事。
少时赐死了他,这是死在她手下的第一个人。
郡城太守人头落地之时,少时就在台上坐着,她努力睁大眼睛分毫不漏地看着,她要看清活生生的人是如何消亡的。
她要冷漠些,因为不久之后会死更多人、畏惧成不了任何事。
从郡城启程之日,风雨袭来,雨打在车上噼啪作响,一行人表情沉重,因为大家都预料到了前路艰难。
离海城还有一日路程时,少时遇到了曾在公主府外酒楼见过的紫衣男子。
他身着戎国服饰,身后跟着成队的戎国士兵。
少时警惕地看向他,他大步向少时走来,敷衍地行礼,他的目光在少时身上肆意流转,是令人厌恶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件物品,满意夹杂着侵略,似乎想要得到,但更想毁掉。
他介绍说自己是戎国三王子,那个即将与少时成婚的男人,他说他特意来接少时以示尊重,但少时感受不到分毫尊重。
他告诉少时,当日在酒楼就想要得到她,想将她占为己有,他不曾见过她这样的女子,他为少时着迷,得知少时就是嫡公主时,他欣喜万分,誓必要将她娶回家,好好调教。
他的言语轻浮,秽语脱口而出,说着尊重,却处处没有尊重。
无垠一杆长枪横在他身前,他的话头被截住,无垠厉声呵斥,让他说话尊重些。
戎国三王子掌握着戎国的兵权,是说一不二的残暴之人,他虽为人倨傲,但爱惜人才,对骁勇善战之人尤为感兴趣。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无垠,令人取来兵器。
他这是要与无垠比试一番,少时站在一旁,捏了一把汗。
无垠必须赢下他,只有这样,他们在此刻才能拥有暂时的尊严。
少时紧张地看着两人交锋,巨锤与长枪相交,砰砰作响,听得人心颤不已。
最后,无垠不负少时所望,枪头直指三王子。
胜负已分,少时出声制止了无垠。
无垠收了长枪,三王子深深看了他数眼,言语间不再刻意挑衅。
饭桌上,少时与三王子对坐。
少时从稷朝带来耕种技术与种子,只要他不出兵,她便可以助戎国的农业一臂之力。
少时意图以此为资本与三王子商议,试图获得一线生机。
三王子闻言笑得狡诈,不置可否,却只说与少时成婚后这些小事都会水到渠成。
少时的心沉到谷底,质问他是不是压根没准备退兵。
「百万雄兵就在城下,但看公主要不要赌了。」
三王子语气轻松得仿佛在提出一场无伤大雅的小赌,而少时坐在那里,几乎有了窒息感。
这是一场豪赌,赌与不赌从来由不得少时,因为它本就是一场明知倾家荡产,也不得不赌的局。
少时以自己为筹码,赌三王子的言而有信。赌成,稷朝危机解除,赌输,少时与稷朝共亡。
然而,但凡能有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少时也不得不坐上赌桌,压上自己所有的筹码。
这场赌局,少时与三王子二人皆心知肚明。
少时答应了,三王子大笑出声。
他的眼神中满是得逞的笑意,少时却如同案板上的鱼肉,只能待人宰割。
三王子铁了心要与少时成婚,她明白他只是想要得到,得到一个早就看上的无力反抗的女人罢了。
这个夜晚,云层遮盖皎月,仿佛在预示少时蒙尘的结局。
无垠背着少时去找了三王子。
他提着长枪指着三王子的命门问他:「分明成不成婚你都会出兵,她只是弱女子,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三王子毫不在意地喝酒,笃定无垠不会伤他分毫,「到手的美女,为何要放过?」
无垠反驳的话在心间喉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三王子为无垠倒上一杯酒,一语道破:「你很在意她。」
无垠知道三王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少时了,然他却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站在一旁看着,必要时候甚至还要亲手推上一把,否则肖礼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把打掉三王子亲自递过来的酒盏,无垠收回枪,转身离开了。
海城与戎国仅一河之隔,百姓常年遭遇戎国侵扰,苦不堪言。
一路驶过去,百姓不知避少时车驾,却在见到三王子的服饰时迅速躲开。
他们害怕戎国人,视戎国人如豺狼。少时想,他们应当恨自己多过于恨戎国人吧,是受到拥戴却不作为的皇族,才让他们饱受欺凌。
少时一时之间只觉羞愤难当,愧对臣民。
抵达戎国后,三王子将随少时一同从稷朝来的人,同少时一道都安置进一个大殿中,美其名曰休养,实则软禁。
少时日夜想着破局之法,思虑良久,终于下定决心。
少时与无垠商议,让他寻求有把握的时机,刺杀大王,而自己则找机会杀了三王子。
风险虽大,一旦能成,戎国自己便会乱起来,如此这般,他们就无暇顾及稷朝了。
只是如此行事,无论是否能成,从稷朝来的所有人都会命丧于此。
这不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但此时的自己别无他法了。
无垠垂头站在不远处,他始终避开少时的眼神,少时想,他大约是在因为她的境遇而自责。
他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少时知道他总是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少时坐在窗前,如释重负,心中升腾起视死如归的坦然。
这些日子以来,少时第一次感觉到轻松。
然而,少时却不知被自己寄予厚望的无垠转身去找了大王,并非刺杀,而是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