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张罗地

3、秦家和秦玉

　　灾难来临的那一年瞎子十一岁，那时瞎子还是一个眼眸透露眼神清澈见底的孩子。老婆子总夸他好养，生性静，不爱闹腾。时常一堆沙子便能蹲在门边翻来覆去的捏上半天。那一天天气很好，空气里都有股隐约的香甜味。阳光把门口细碎的沙子铺上了一层晶莹的暖色，瞎子黑白分明的干净眸子里映出的是得到眷待般的新奇和快乐。钱婆婆从镂空雕花的窗口带着笑意忘了眼窝在门口的瞎子，闭上了眼轻轻摇晃竹椅渐渐入睡。她睡得很安然。村里的人都知道钱家，钱家这个宝贝少爷自然也是无人不知的，她不相信青光白日下会有谁敢在钱家门口作孽。光影浮动，树丛暗处兀自传来低哑缠绵的鸟鸣，声色哀悸，莫名让人潜出了几分凉意。当钱婆婆从渺茫的昏沉中醒来，透过精致的木雕窗子，她看到沉霭的暮色里满是安静的风声，它们刮过红漆大门上的铁环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她缓缓伸出的五指颤了颤，而后微一用力按在了自己不断放大的眼眶上。门口，只有混乱交杂的斑驳树影，无声地在青石板上不断摇晃着。那个小小的，习惯蜷缩在门边的身影，不见了。

　　瞎子是被人送回来的。在隔天清晨。而那之前，钱婆婆几乎拆了整个村子。那是村子里的人第一次了解到这个瘦小孱弱的老婆子潜藏着的恐怖的能力。看到瞎子的时候，老婆子尖叫着扑了过去，而后嘴唇哆嗦地摸了摸他的脸。被抱在怀里的瞎子已经完全没有了人色，比一般十一岁孩子还要瘦弱的身躯愈发显得脆弱不堪。他浑身肮脏，手上，衣服上沾满了泥土。送他回来的人说是在田坳里看到了已经昏过去的瞎子，他似乎是一路用爬的，最后掉进了田坳。没人敢问为什么会掉下去，没人敢问即使在晚上也能看得清的田坳瞎子怎么会看不到。后来的日子里，钱家变得比往常的日子更加寂静。不断有医生进进出出，他们每一次的进出都让村子里那股突然出现且让人感到格外不舒服的气息变得更加浓烈。七天后的早上，有人说，瞎子瞎了。第八天，村长家的两个儿子被吊在钱家大门上，底下站着钱老婆子。村长站在门口，脸色青白。村长家的人冲上去想要放人，站在钱老婆子身后的人伸手一推，尽数后倒，看来是专业的打手。
　　“婆婆。”村长叫了一声，声音不似往日那般平静。“秦玉，婆婆是怎样的人，你是清楚的。那之后，你更是不好过，我一直看在眼里。秦玉，婆婆并不想为难你。”她停下，看着秦玉，神色不明。大家却都悄悄惊讶，原来村长叫秦玉。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人如其名。村长是早前村长秦生的弟弟，秦生去世后秦玉便接替了村长的位置。可在这之前，这个村长的弟弟却一直都生活在外面，谁也没见过。秦玉刚回来的时候，大家都有点傻。因为这个村长弟弟长得太好看了，和村长真是一点都不像。秦生真就是为生活打拼而长的，结实的身体黒黝的皮肤标准的男人。秦玉却总半阖着一双湿润的眼，唇角微勾，身子修长面庞白皙，温润如玉。秦玉当了村长后，大家都只知道他和他哥哥一样姓秦，至于其他却无人了解过。“婆婆，他们是秦生的儿子。”秦玉盯着老婆子，而后低头，眉头紧皱，闭了闭眼。“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离开村子，看着你又回来。你的事，没人比我更清楚。我原本就反对你接手他的两个孩子，你不听。罢了，现在提这些也是无益。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吧。”老婆子摆摆手，眉间一缕悲哀萦萦不散。“无法子了吗？”秦玉抬起头望着天，天空迷迷蒙蒙，什么也没有。
　　“这七天，我看着找来的人进进出出，却没人救得了他，他这一生都只能是个瞎子了。”老婆子突然笑了起来，空气陡然变得诡秘。“你是见过那孩子的。秦玉，你当真无所谓吗？那双眼睛，永远消失不见，再也不会有了。”她的声音陡然尖利，秦玉怔然一颤，竟面色惨白。他急急吸了几口气，身影有点虚晃。“别说了婆婆。他们两做了什么我已经知道，是我错了。”他顿住，忽然苍凉一笑。那笑容，渗入人心，晃得人心底微凉。“这么久了，我总是以为，他还在。”低低说完，秦玉神色恍惚，又似自言自语。他抬起头，突然转身站定，面前，是焦急的秦家人。“回去。”秦玉说。“什么？”无法置信的盯着眼前冷然的人，秦家大嫂扑到秦玉身上撕扯着大吼：“秦玉！你有没有良心？那是你大哥的孩子是秦生的孩子秦玉你对得起他吗……”“那两个小畜生拿着敬神的熏香生生熏瞎了别人的眼睛你以为谁还能救他们？”他大吼，声音有压抑许久的爆发。秦家大嫂怔怔松开手，没人见过这样的秦玉。“不会的…不会的…他们不会做这种事……”软软的跪在地上，秦家大嫂失声痛哭。先不论瞎的是钱家少爷，单是这件事本身便足以令人心寒。“秦家孩子拿敬神灵敬祖宗的熏香做出这桩事已经犯了大忌，按规矩，他们要被挑断双手，逐名逐姓，从此不再是我村人。”秦家人皆一颤。“但念在他们毕竟是孩子，也念在秦生，秦家不能这样断后，不敬一事便不提。可他们终归瞎人两眼，残了他人一生。一眼还一眼，你们秦家孩子瞎人两眼，便一人还一眼吧。”老婆子淡淡说完，虽有绝望的啜泣声弥漫，却是无人敢再出声。秦家孩子一人被废了一眼，秦家异日从钱家领回了人。不久后，初前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气息不知在何时竟忽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