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盈月流光

37、第三七章：灯会

　　“公子……”
　　“公子……”
　　“公子……你别走。”
　　记忆里依旧存着那张绝世无双的艳丽面容，只是那张面庞从未有过的憔悴苍白。他的声音依旧很悦耳，但是却很低迷。他是那样的虚弱，连嘴唇都是白色的。唯有眉梢那一抹鲜艳的红梅才能稍微的点缀出几分生机。他匍匐在自己的脚下，胸口温热的血液渐渐晕开。
　　他抓着自己的裤脚，凤眸通红。
　　“我留在这里，是为了治好你的伤。”只记得自己声音冰冷，几乎能将空气冻结。“如果伤口每次刚一愈合就被你这样撕裂，就永远也不会好了。”
　　“我只是……只是想留住公子。”记忆里的他一直都是淡然自若的，从未如此卑微过。或许……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展现他内心的想法，以及他心中深不可测的黑暗。
　　“你以为这样就留得住我么？”自己的眉梢挑的高高，冷冷的斜睨着脚下之人。
　　“他们都已经死了……公子还能去哪？”
　　“天下之大，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已经掩藏压抑的怒火瞬间又燃烧起来，心里攒动的感觉，叫做仇恨。只是自己依然不明白……这仇恨，为何会大过哀伤。
　　“请……带我一起走吧。”他抓紧自己的裤脚，抬眸凝望自己。那是一双怎样明亮的眼睛，秋水一般，从深处涌起层层涟漪。
　　却记得自己只是抽出了裤脚，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而后转身离去。
　　“我死了也没关系么！”他弓着身体蜷缩在地上，咬着牙。他不敢看自己离开的背影，只有两行汹涌的泪水顺着面颊不住的往下流。
　　“那你，就死了吧。”自己微笑，用自己也不认识的笑容。
　　“你现在要是走了……就永远也见不到我了！”
　　脚步声轻轻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响起。
　　“凌舒……凌舒！！”
　　撕裂般的恸哭声自身后响起，不能用任何言语来表达其中包含的绝望。
　　然，自己并没有停下脚步，就这么将那个绝望的孩子留在了冰冷黑暗里。
　　一直都告诉自己，不管眼前这个人是谁，他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然……当那样的声音在脑海回响，自己却开始思索起此举的对错。

　　颓然惊醒，凌舒发现自己竟跪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睡着了。天空呈现出朦胧的微蓝色，看来已经过了一个晚上。一凡正抱膝坐在自己面前。凌舒也不知道一凡来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他清爽的笑脸。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不知在看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凌舒心中酸涩不已。他一把将一凡抱在怀里，红着眼睛扁嘴道：
　　“是不是你？”
　　“是我啊，我只是在想，公子为什么跪着也能睡得如此舒服。”一凡不懂凌舒在问什么，只是从一边拿过磁碟，轻声道：“吃点东西吧。”
　　“爹不是说全府上下不得有人接近我违者出府么。”凌舒抓过一凡手中的糕点，感动道。
　　“没关系的。”一凡笑，有两个小酒窝。
　　“够义气！”凌舒豪爽道。
　　“老爷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公子逼我的。”
　　“……”

　　之后的几天内，凌舒过着睁眼看美女的逍遥日子。这对于凌舒是一种情操上的陶冶，眼睛上的洗涤。每到那个时辰，凌舒准会起身坐好，等一凡为自己洗漱完毕就坐在庭院中等待。不过一会儿，凌夫人总会领着一位貌美的姑娘来与凌舒相会。三人说说笑笑的，到了最后却总是留下凌舒与姑娘二位留在院中。
　　温暖的春季，桃花飘飞。
　　一身紫色衣衫气宇轩昂的凌舒和石台另一边的美丽女子形成了一幅……和谐的画面。
　　“老爷，我这招没错吧。”凌夫人拉着凌老爷偷偷躲在拐角看，见这二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不由的得意道。
　　“夫人，这幅画面我们不是每天都看嘛，我敢保证在不过半柱香那女娃必然会羞红面颊就跑了。”凌老爷叹气道。
　　“这次的不一样……这次可是我千挑万选……”
　　“跑了。”凌夫人的话还没说完，一凡就眨了一下眼睛，平淡道。
　　“你说……这孩子到底跟人家说了什么？怎么每位姑娘都要跑呢？”凌夫人气馁道。
　　“或许是讨教生孩子的问题？”一凡道。
　　“我说夫人……你要给儿子找媳妇，就不能找个比你当年还漂亮的？你瞧瞧那孩子，虽然秀丽。但别说没你漂亮了……就是坐在凌舒旁边，凌舒的小胖脸蛋也显然不止略胜一筹而已。”凌老爷皱眉回头道。“凌舒小时候就天天看着你长大的……又喜欢美丽的东西……这么多年的熏陶，该不是对这类容貌都有抵抗能力了罢。”
　　“我见那苏洛白也没有多好看。”凌夫人道。
　　“你……你……”一提到苏洛白，凌老爷的脸色立马黑了下来。“你”了半天，却还是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老爷，您不是说想让舒儿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么？”凌夫人跟上来，道。
　　“你想想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他喜欢男人！”凌老爷头一次面色如此凝重。“他还要生孩子？！我一直看苏洛白这孩子做事稳重，才华内敛甚是喜爱。只想凌舒跟他多多接触，学不了十分也学个两分。却不想……这……这事情传出去凌舒以后还怎么生活！”
　　“要是舒儿甘愿承受……并且活得很快乐呢？”
　　“受众人非议指责，你觉得他会快乐么？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允许！”
　　凌夫人看着如此坚定的凌老爷只能摇摇头。
　　这老头子跟他的儿子一样，认定了什么事情，就不会改变了吧。倒是外表像了自己，心里像了他爹。

　　除了吓跑女娃娃，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以外。被禁止出门的凌舒什么都不能做。大家陪着凌舒在院子里斗蛐蛐，一直斗到公子瞌睡，大家也瞌睡。这个时候，院子里的灯火便熄了。凌舒在床上转了两个圈，依旧目光灼灼好似最亮的明灯。
　　翻来覆去，凌舒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换上黑色的夜行衣，开了窗户准备跳出去。
　　却不料一开窗户，就看见一凡抱着枕头站在那里。
　　“哟，这么巧。”凌舒嘴角一抽，笑。
　　“是很巧啊，我刚想来找公子，公子就要出去了。”一凡也笑。
　　“你来找我干什么？”
　　“初来凌府还不习惯，想着能跟公子说说话……就抱着枕头过来了。”
　　“我的床呢……除了洛白以外，就没人上得去了。”凌舒思索了一下，而后又道。“我现在要去小解，可能时间有些久，要是我回来了你还醒着，我就去你那里陪你说说话。不过如果你是怕黑怕打雷什么的就不用了，你可以去找小愣子一起睡，保准夜里他比你还害怕，也有个伴。”
　　“看来我今天来的不巧。”一凡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又看了看凌舒，而后道：“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跟公子说话。就不打扰公子小解了。”
　　“那，明日见了。”
　　话语还未落，凌舒已经跃出窗子，跃上远方的墙沿消失在夜色中。
　　“已经……不用梯子了吗？”一凡笑笑，而后也消失在夜幕中。

　　凌舒一路顺畅，直直的就来到了苏宅。
　　意料之中，苏洛白还没睡。
　　凌舒轻轻跃上房檐，两三个跳跃之后便落在了还亮着灯的屋顶上。和以往一样，凌舒熟门熟路的揭开房顶的层层的瓦片，露出一个小孔。
　　橙暖柔和的烛光立马从室内温润的溢出来，苏洛白正坐在桌前看书。他是如此认真而专注，凌舒知道他心中有一个不可磨灭的理想。即使身处此地，即使困境重重也不曾改变。
　　明朗的月光照耀着屋顶凌舒，凌舒的目光追随着苏洛白，苏洛白的目光在书本上徜徉。
　　恍惚间凌舒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
　　虽然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但确实是有那样一个情形。
　　红色的霞光照耀着墙头的苏洛白，苏洛白的目光追随着跪在院子里的自己，而自己……已经睡着了。恍惚醒来的瞬间，凌舒觉得自己背后的目光无可比拟的温暖。
　　思绪混乱，意识飘远。
　　凌舒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苏洛白清爽的背影，渐渐在房顶上睡过去了。

　　灯会的那一天，凌老爷特准凌舒出去散散心。
　　眼见这孩子蹲在家里日复一日的胖下去，凌老爷深知这不是办法。那是一个晴朗的春末的晚上，温暖的夜风迎面吹来。凌舒带一把金边宝扇，身着海蓝色长袍带着一凡悠闲的出了门。前脚刚一踏出凌府，凌舒便感受到了这种热闹的气息。
　　几乎所有的街道上都挂着红色的纸灯笼，风儿轻轻一吹，这些灯笼就随着风向转动起来。
　　凌舒领着一凡一路沿着花灯街逛下去。
　　他扇着扇子迎风向前，一凡低顺着目光，静静跟在他的身后。
　　“你说，我带这个好不好看？”路过一家小摊的时候，凌舒随手建起一个老虎面具罩在自己脸上。这一罩上去，果然跟平日里大有不同，他一的一双眼睛透过那个面具变得深邃，变得更有风韵。一双姣美的嘴唇，带着一种说不清的诱惑。
　　“好看。”一凡点头。
　　“那我也买一个送给你把。”凌舒看了看，挑了一个白鸽面具给一凡扣上。“这个很合适……”
　　一凡看着跟自己一样遮去半边脸的凌舒，忽觉的心跳的很快。
　　一个时辰过后，一凡深深的感叹，凌舒不光爱玩，也会玩。几乎霁月城里所有的极品灯笼都被凌舒买了下来。出门时候饱满的荷包现在已经扁了下去。
　　“公子……买这么多灯笼回去要被老爷说的。”眼见面前的主子迎风而立潇洒自如的摇扇子，一凡低头看，觉得自己快变成一个灯笼人了。
　　“一凡，你果然累了吗？”凌舒体谅的转过头，问道。
　　“累倒不累……就是抱了太多看不到前面的路，不方便走路。”看着凌舒好像期待自己累极的眼神，一凡不太明白。
　　“那不如你就留在这里喝口茶吧？”凌舒将他带到路边的茶铺里，道。
　　“公子要去哪里？”
　　见凌舒这模样，一凡就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跟着，要干的也是不能报告给夫人的事情。
　　“我要去见我家娘子。”凌舒慎重到，只见他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四下扫了一圈，而后凑到自己耳边悄声道。“我家娘子害羞的很，若是我身边有外人在，他就不会现身了。”
　　“可是……”
　　“我的安全不用你担心啦，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的。”凌舒善解人意道。
　　“我不是担心……”
　　“所以，若是你觉得自己待在这里没意思，就先回去吧。”
　　“公……公子！”
　　眼见凌舒就这么窜入人群中，一凡连忙丢下手中的灯笼追上去。
　　可是人潮拥挤，凌舒的蓝色长袍像是融入了夜色一般，怎么也找不到。

　　凌舒的目光掠过面前层层叠叠的花灯，在寻找。
　　却终是看不见苏洛白。
　　他想，该不是那日苏洛白被自己撞见，所以不好意思来见自己了？凌舒就这么找着，目光越过层层的人群。
　　有那么一瞬间，凌舒确定自己看到了！
　　“小……小二！”虽然只是一晃而过，但凌舒确定自己看到那个人。顺着他消失的方向，凌舒拼命的向前挤。却不料他越要去，那里的人越多。焦急的心情在那一瞬间膨胀起来，那一抹随风散开的发将凌舒的心紧紧缠住。
　　“你疯啦！挤什么挤！”
　　就在这一晃神，一个少女被凌舒撞到在地。凌舒连忙将之扶起来，赔个不是。
　　“你看看……我的衣服都破了，你要赔我！”
　　“我……”凌舒急忙摸摸腰间，这才发现荷包都在一凡那里存着。
　　“你？你什么你！打算赖帐是不是？”那女子的母亲也在一边高声喝道。
　　凌舒心中焦急，眼见那个影子就这么消失在人海里。他的目光有些绝望。就在这时，一把黑色的扇子忽然自凌舒眼前展开，金色的雕花精致无比。一锭银子出现在那母女的面前。
　　既然有人赔了银子，那母女也不再生事，静悄悄的溜走了。
　　“她们就是在找你这样看起来很富贵的公子捞银子。”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凌舒。”
　　凌舒的目光只是保持在那人消失的方向，盯着挡住自己的扇子。
　　“凌舒？”
　　凌舒这才回神，他缓缓回头。就见一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年轻公子，他穿着和自已一样的蓝色长衫，带着游龙的面具，微笑的望着自己。凌舒扁扁嘴，转过去与那公子面对面。好半响才道：
　　“洛白，你来啦。”
　　“小二不是死了么。”那公子道。“你还在找什么？”
　　“我对不起他……是我冤枉他了……”凌舒扁扁嘴，泪珠子在那睁大的眼睛里转啊转。“这些年我有到处找他……可是都找不到。我一直觉得我从那噩梦中醒来了……可是……却发现自己原来还置身其中。”
　　“我说过，我会叫醒你的。不管是梦中，还是晦涩的现实。”
　　一阵猛烈的风呼的吹过，面前公子的面具被风吹落。
　　一张俊美的面容出现在凌舒眼前，如雄鹰一般锐利的眸，如风雪冰冻过的精致面容。本来在凌舒眼睛里打转的泪水就这么掉下来。凌舒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捧住他的脸反复摩挲。
　　那公子只听凌舒柔情道。
　　“之风……”凌舒哽咽。“我好想念你这张脸……”
　　“……”
　　……

　　“只是想念我这张脸而已吗？”很久的抽搐后，姬卮锋咬牙问。
　　“是啊。”凌舒的两只爪吸在姬卮锋脸上拔不下来。“虽然洛白那幅脸也很清秀……但是我更想念这个……”
　　“我跟你说过，我不是苏洛白。”姬卮锋执拗道。
　　凌舒眨眼。
　　“我不是苏洛白！”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在灯会上等候白白？”凌舒绕着姬卮锋转一圈，而后道。
　　“我……我不知道。”姬卮锋目光游移。“我只是来灯会上看看灯……”
　　“顺便找找我？”凌舒笑眯眯的往姬卮锋怀里钻。
　　“大街上……你这像什么样子！”姬卮锋按着凌舒的脑袋，一把推开转身就走。
　　哪知凌舒紧紧跟在他身边，顺带将游龙面具罩在姬卮锋脸上，道。
　　“这样就没人认得我们了。”
　　“还不是一样……”姬卮锋面红道，却没有再推开凌舒抱着自己的手臂。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跳的很快，有一种名为喜悦的幸福怎么也掩藏不住。
　　“对了……之风，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娃娃？男的？女的？丑的？美的？大的？小的？”
　　“不要说的你好像真的要生了似的！”
　　“说不定我们多做几次就能生了呢？”凌舒认真道。“我娘说了，熟能生巧。”
　　“你娘说的绝对不是这种事！”
　　“之风……你今天好激动。太高兴了吗？”
　　“……”
　　“对了，你一会是要回去吗？”
　　“我不是苏洛白……”姬卮锋抑郁的反驳道。
　　“对对……你不是苏洛白。你是洛白苏。”
　　“凌舒，你认真一点！”
　　“我有很认真啊……请看我的眼睛。”
　　凌舒抬头，那一瞬，星光都投射进那明亮的眼睛里。
　　“最近吃多了么？怎么变小了……”
　　“……”

　　渐渐的，二人已远离了人群。天上银河蜿蜒至远方，一轮圆月变得又大又亮。
　　姬卮锋忽而停下来，认真的看着凌舒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苏洛白的？”
　　“见你第二面的时候吧。”凌舒思索道。
　　“第二面就……？！为什么知道是我？”姬卮锋惊讶道。
　　“因为……我对美有着敏锐的直觉！”凌舒自豪道。
　　“你有屁直觉！”
　　“……”
　　……

　　“那……你到底为何喜欢上我的？”
　　又走了一段距离，姬卮锋闷闷的问。
　　“不知道啊……”凌舒看似努力的思考，而后道。
　　“你不是说回来的时候就会想好，会告诉我？”
　　“可是我想了想，发现没有理由。我已经喜欢你了啊。”
　　“到底是因为我的脸，还是我这个人！”
　　“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你……”凌舒无畏道。
　　“……”
　　“洛白，你好像很失落的样子。还好吗？”看着那乌云密布的俊美脸颊，凌舒关心道。
　　“没什么……”姬卮锋闷闷道。
　　“洛白。”忽而，凌舒站定，捧起姬卮锋的脸颊认真道：“凌舒的爱情，一生中只有一次。而这一生，全部都给你。再也不会有其他人能够拥有了。就算你以后变成麻子脸……我还是不会嫌弃你，会一直想办法给你把脸整回来的。”
　　“才不会变成麻子脸。”姬卮锋抬手，覆上凌舒停在自己脸颊上的双手。一双锐利的鹰眸盯着面前的小面团道：“凌舒，你知不知道……我很爱你一脸正经说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的模样……”
　　“我知道。”凌舒捧着姬卮锋脸颊的双手逐渐向后延伸，环住了他的脖颈。“从你抱着我的衣服蹭来蹭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
　　轮不到姬卮锋脸红推脱，凌舒已经拉低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不管你是洛白还是之风。只请你记住，我最爱你，永远不会再改变。”
　　不再固执于一些条条框框，不管周围是否有人观看。
　　姬卮锋觉得有凌舒这一句话，已经足矣。

　　风吹动红色的花灯团团转，桥边两人相拥的身影有月光作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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