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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诗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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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对着自己的平板在调节频道。
他现在没法连接上任何网络,如果不是网络使用的技术发生了改变,那就是技术倒退到彻底失去网络的程度了。
平日里这种事情都有人代劳,不需要他在这种事情上花费多少心思。
但是老嬴家传统手艺就是各项工程,虽然在灾难和强制迁移中失传了很多,扶苏也多少需要了解一些的。
至少给他维修盒,让他修个汽车坦克都问题不大,只是非常生疏罢了。
更何况礼乐射御书数中的御可不是简单的驾驶,要是不会维修就不算真的会。
要是换乔松在这里,大概一会就能确定问题了。
有人懒是懒,脑子好使也是真好使。
过了一会他连上了无线电。
行吧,这个总算没出什么问题。
只是没有网络,没有图片,他就没办法仿制身份证件。
除非偷一个来。
扶苏想到这个词就觉得自己浑身不舒服。
违法的事情他也不是没干过。
伪造身份证件,闯入魏国军事重地,带着重要人质离开赵国……
桩桩件件要是判起来的话可比偷身份证要严重多了。
但是前者好歹能说有点英雄气概,后者算什么?
就跟当街杀人和踹寡妇门相比,肯定是前者的问题更大,但是绝对会有人觉得这就是英雄豪气——此处点名秦舞阳。
扶苏好歹是个公子。
那就最好好使不要进入城镇了。
扶苏对那对母子的想法多少有点猜测,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出门,也要注意他们母子的行踪,一旦他们摆脱他的视线,搞不好就要去揭发他们。
扶苏不打算杀人,也不打算对他们怎么样,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他和嬴政根本就不是这个时间的人,没人知道他们,肯定也不会有人抓他们,自然也谈不上让这对母子窝藏罪犯。
谁都别管闲事其实是事情最好的发展方向了。
现在看着和两个人没有探头探脑,也没有东张西望,甚至没做出自以为是的试探,他们无疑是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的确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扶苏调整好了无线电的频道。
他熟悉的时代中,绝大多数人对无线电都是不怎么熟悉的。
不过这也算是他之前所了解的一部分。
之前还和弟弟讨论过学这个没有,结果还是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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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跑去轻轻地敲了门。
老妇人打开了门。
嬴政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嬴政的长相无疑结合了父母长相中的优点。
黑色的头发又直又亮。
他遗传了母亲的一双丹凤眼,只是现在年岁还小,他的眼睛看起来更加圆,少了几分未来的威严,却又多了几分可爱。
他的睫毛浓密,而且微微卷翘着,而在这睫毛之下是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
他的左眼眼角还有一颗小痣点在眼角,那黑色的小痣与他略微泛着白的皮肤一对比,有一种惑人的美丽。
在与她对视上的时候,嬴政还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很少笑,即使是现在与他感情深度的赵芸也很少见到他笑。
他又不是性格活泼爱笑的人,生活中也没什么值得他笑的事——别人笑了并不代表他就觉得好笑。
每次嬴政笑一下她都会惊呼一次,然后立刻掏出手机想要拍下来。
每当看到母亲的动作,嬴政就笑不出来了。
有一种被当成了什么珍稀物种围观的疲惫感。
嬴政不笑也不是不会笑。
但是当他露出这种乖巧又可爱的笑容的时候,那绝对不是真笑。
这是他对着燕丹练习假笑的时候获得对方发呆时间最长的笑容。
“夫人可以借我一本书看吗?”嬴政本来想夹一下的,但是这里的空气质量实在是太差劲了,他没忍住咳嗦了两声。
装可爱心有余而空气质量不足。
老妇人还是打开门让嬴政进来了。
她看这孩子咳嗦,还以为是外面的天气冷冻到人了。
她也忍不住想到自己卧病在床的儿子。
“夫人无需担心。”嬴政低下头,用左手捏着右手手指,再用右手捏捏左手手指,“唐棣是我父亲派来的人。我与父亲分离许久,这些日子他在老家总算有了一些发展,便派了手下的人接我回来,谁知道路上居然遇到了与我曾祖有仇的人。”
嬴政颇为成熟地叹了口气:“唐棣和我说他们并非刻意为我们来,只是积年仇怨在看到我们家的车之后就临时起意动手,既然没得手,他们也懒得再追上来,只要让我曾祖知道我们家吃了这个亏就好了。”
嬴政这话真假参半。
老妇人看他的样子,忍不住心生怜悯,掏出了一块糖递给了他,却柔声说道:“是唐棣让你来找我的吗?”
嬴政看了一眼,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他对吃食不甚在意,但是他不会让这种对他有利的示好落空。
扶苏不是想不到,而是作为一个成年人,其他人会天然地怀疑他话中的真假。
就像此刻,即使是嬴政出面,老妇人第一时间怀疑的也是是不是扶苏让他来的。
“他哪里指挥得动我。”嬴政随口道。
老妇人忍不住又打量了一遍嬴政。
这个孩子身上的衣服其实很朴素,但是的确有一股自然而然的贵气。
毕竟嬴政从邯郸跑出来,坐的是普通的车厢,总不能穿得多么好引起别人的注意。
至于那种贵气……大概也很好理解。
赵芸向来是听她的,她的两个侍女也是个乖顺的,在确定赵芸都听嬴政的之后,也自然对这小公子言听计从。
平日里和他一起玩的燕丹平日里也乐得听嬴政的话,毕竟嬴政性格强势,他要是想和嬴政玩,那就得听他的。
这种自然就指挥上别人,还不把别人的话多当回事的何尝不是一种贵气?
当然,熊孩子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一回事。
但是除了熊孩子的父母家人,谁还捧着他们?
那必然是有权有势的家庭才会养出来这样的孩子。
嬴政虽然在邯郸过得非常不如意,但是终归是秦国的公子,虽然很多人因为这身份而厌恶他,但是这种厌恶中也带了几分忌惮。
嬴政对这些情绪还是敏感的。
而这些恐惧无疑也塑造了他的一部分人格。
“我跟夫人说这些,只是希望夫人不要提心吊胆的。”嬴政把糖放进嘴里,“本就是叨扰,能够打消夫人的忧虑是最好的。”
说着,他行了一礼。
老妇人不是什么有坏心的人,看到这么懂礼的孩子立刻扶了他一把。
“你想要借什么书?”老妇人问道。
嬴政很想说关于秦国或者秦朝的史书,但是这不行。
扶苏的想法暂时不明,就算明了,也不保证未来不会变。
如果秦史这类书上写了他对他心怀恶意,那嬴政早早地知道这事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扶苏把他带到这里的,他也需要扶苏带他回去。
他不知道扶苏什么时候会来找他,也怕扶苏随口一问嬴政借了什么书。
嬴政并不完全信任扶苏。
他也没有限制扶苏的力量或者权力,扶苏对他像是无欲无求一样。
嬴政觉得还是尽量不要去做打破平衡的事情。
“我也不太确定,夫人有什么推荐的吗?”
然后嬴政被递过来一本《论语》。
法家爱好者嬴政看着这本《论语》,笑容微微一僵。
什么仁不仁义不义的……
孔子周游列国,谁真待见他了?
比不上他秦国的商君。
嬴政都想好了,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想办法把韩非请过来。
但是老妇人选择递给他一本《论语》,那就说明儒家的学说居然变得高于法家学说了。
……为什么?
“你学过吗?”老妇人问到,“话说你今年也有十岁了吧,应该是学过了。”
“我只有七岁。”嬴政并不怎么意外。
成年人判断孩子的年龄往往是从身高判断的,但是嬴政就是长得比较高,很多人都会觉得他比实际上大上三四岁。
“那应该是学过了。”
“……没有。”嬴政还是如实说了。
他没必要撒谎。
反正这家人只是陌生人,如何评价他都无所谓。
老妇人似乎有点意外。
看扶苏借宿给的金子,显然是有钱的人。
在扶苏眼中他给的不算多,但是对于他们这种家庭来说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了。
结果这孩子说他没有学过《论语》?
“那你平时学的是什么?”
“《商君书》。”
老妇人再次沉默。
啥家庭先学这些……
嬴政从她这沉默的态度中再次认识到了如今法家的没落程度。
看着老妇人手上的《论语》,嬴政的手停顿了一秒,但还是接了过来。
可是他真的不想看。
儒家的理论他看几眼就有点昏昏欲睡。
嬴政左右看了一眼,看到了桌子上的几张稿子。
“我可以问一下先生是做什么的?”嬴政稍微放低声音问道。
老妇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但是她叹息一声,说了一个折中的答案:“他平日里写写诗。”
嬴政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不是不喜欢写诗,也不是家里人反对写诗,而是不受赏识,只能写写诗。
想想屈原吧,郁闷地只能写诗。
“我可以看一下这个吗?”嬴政好奇地指向了桌子上的纸。
老妇人其实不太喜欢孩子去东自己儿子的诗稿,毕竟小孩子无定性。
但是嬴政看起来太有礼貌了。
而且从她和他第一次碰见就看出这绝对是一个安静的孩子。
“可以,你看吧。”老妇人还是把那份诗稿递给了嬴政,“不过你可能不太能懂。”
嬴政擦了一下手才接了过来。
这个动作让老妇人对他更有好感了。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第一句就让嬴政的眼睛瞪大了一点。
有时候诗的好坏是非常受主观影响的,嬴政不太喜欢太过于悲观的诗句,可是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那种跨越个人审美的才华直接震撼了他。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嬴政读过屈原的诗,不过并没有看太多,平日他需要学的东西很多。
同样都是描写鬼神,可是这个人写的诗却带着一股浓浓的阴郁怪诞。
嬴政心脏跳动的速度逐渐加快。
直到他读到最后一句话。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心跳骤停。
谁的梓棺费鲍鱼?
嬴政呆了一会。
老妇人见他有点发愣,忍不住失笑道:“对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里的一些典故还是有点晦涩了。”
而且她这儿子写的东西也不适合小孩子看。
这份郁郁不得志带着浓浓的死意和绝望。
她虽是一妇人,但是还是读过书的,在第一次看到这诗的时候眼眶就有点红了。
现在再看一遍,她依然忍不住抬起袖子在眼眶边上摁了一下。
嬴政眼角一抽,露出了一个怪异的表情:“大概吧……”
他完全没注意到老妇人的忧伤,他满脑子都是最后那句话。
嬴·七岁·政并不想知道自己死了之后棺材里有没有塞鲍鱼。
他也逐渐琢磨回味了。
他这是被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