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梅》鱼雪灯

31、第 31 章

　　第五医院。

　　王静站在他的面前，惨白的病房，窗户关闭，病床上的男人双目紧闭，苍白的唇瓣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孱弱，盖着薄被。

　　这就是何鹏，她遇到的那个男人。

　　一年前，她在外捉奸，被张生羞辱，狼狈离开，遇到了那个高大孱弱的男人，男人听她说了一夜，安慰了她一夜。

　　同时，两人也发生了关系。

　　隔天，男人说要负责，她未理，匆匆离开想把这些事情全都忘记，一心为家。

　　只是心中有事情的她，越来越神经质，最后张生忍受不了，提出了离婚。

　　而她挽留不得，在和张生离婚的那天，又遇到了那个男人，男人说，要和她结婚，并说不在乎她的过去。

　　她纠结着，一边为自己当初犯的错误而内疚，一边又怨恨张生的无情冷酷。

　　但是她更想报复张生，让他知道，她王静并不是只有他，她王静其实还有更好的人在等她，在爱着她。

　　所以，她同意了。

　　离婚的当天，又迅速和他结婚了。

　　结婚后她被男人照顾的很好，每天都沉浸在甜言蜜语当中，渐渐忘却了张生带给她的痛苦。

　　很快，她就对男人离不开了。

　　这时，男人才给她说了他的家庭情况和身体情况。

　　他叫何鹏，长得很帅，就算五十八岁，脸上也没有岁月的痕迹。家在俞市，有三套房，离异三年，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叫何妄。

　　何妄长得随他，帅气英俊，但是很有距离感，她不敢和他多说话，因为他太吓人了，每每和他在一起吃饭时，总会害怕的不敢动。

　　还好，他并不常回家。

　　好日子过的很快，接憧而来的则是何鹏的病情，他先前患有高血压，后来去医院又被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病。

　　这让王静恐惧又绝望。

　　她以为她后半辈子能过的幸福，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

　　尽管何鹏对她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但是她知道，得了这个病，根本不由得他所想。

　　果然，在两人心照不宣的过了两个月后，有一天早上，何鹏长睡不起，直到送去医院醒来后，不再记得所有的人了。

　　何妄在知道这件事后，第一时间是拷问王静，心里笃定就是王静下的手。

　　怎么她一被娶进门，自己的父亲就被诊断了阿尔茨海默病了？！

　　但是王静拒不承认，这让何妄坚决认定就是她做的。

　　后来，在何妄的监视下，王静每天起早贪黑的照顾着他。刚开始何鹏还勉强能记得她，后来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再醒来就记不得了。

　　这让王静每天以泪洗面。

　　何妄看着自己父亲越来越清瘦的面容，心中对王静的怨恨与日俱增。

　　如果她没有进何家，父亲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如果当初他阻止了她进门……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王静对何鹏虽说没有太多感情，但是她忆起从前何鹏的种种，把她宠的和小姑娘一样，她心里就发堵发涩。

　　看着何鹏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就越来越难受，越来越难过。

　　忽然她开始反思起来，为什么何鹏在没有遇到她时，那么健康，等他遇到她了，却得了这种病？

　　难道她真的是祸害吗。

　　王静脸色苍白，忧伤的望着病床上那个男人，一步一步的走近他，俯身，素手轻抚他的脸颊，替他把皱起的眉头抚平，她的心像是揪了起来的疼。

　　“何鹏，你太狠了，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呢？”

　　“快醒醒，我想你了。”

　　“别睡了，醒过来好不好。”

　　……

　　王静趴在他的床头，感受着他轻微的呼吸声，她第一次感受到，撕心裂肺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趴了多久，等她幽幽转醒时，感觉到头顶有炙热的目光，她一愣，下意识的看过去。

　　顿时泪流满面，她劫后余生的握住了他干枯的手，激动的说:“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何鹏面容憔悴，眼窝很深，眼睛里有些许的碎光，嘴皮子微微嚅动，声音细微轻小。

　　王静屏住了呼吸，慢慢的凑过去，耳边温热，传来轻微的男音。

　　他说:“静静，谢谢你。”

　　王静身体僵硬，颤抖的望着他，熟悉的语气让她都忘记了言语。

　　她错愕又惊喜的握紧了他的手，期待的轻声说:“你记起我了？”

　　何鹏艰难的眨了眨眼，表示他记起来了，嘴角上扬，但是很快就因为没有力气而弯了下去。

　　王静只觉得鼻头酸涩，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咬着唇，又轻又快的说:“我去叫医生，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何鹏温柔的望着她，望着她飞奔离去的背影，浑身难受，被松开的手垂在了床头，微微屈指，传来刺痛感。

　　不一会王静就带着几个医生回来了，她激动的说:“他醒了！他记起我了！你们快去看看，快去看看！”

　　医生们不敢耽搁，几个人赶紧围在他的床边，仔细检查着他的身体功能，另一个医生则记笔录。

　　王静站在他们的后面忐忑不安，攥紧了拳头，时不时的探头看过去，看着他们在病床前不停的检查，她陷入了恐慌当中。

　　他不是醒了吗？

　　为什么要检查这么久呢？

　　半个小时后，主治医生走到她的面前，悲恸的看向她:“节哀！”

　　王静像是被雷击中，僵硬着身体，机械的看向他:“你说什么？”

　　“何先生已经去了。”

　　“他刚刚还活着的！”王静悲愤的喊道，尖锐的嗓音透着悲伤。

　　“那应该只是回光返照。”主治医生顿了顿，继续说道:“有些病人有强烈的求生意识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不信！”王静眼眶湿润，模糊了视线，耳里微鸣，脑海里一直回响起刚才他说的话，跌跌撞撞的撞开了医生，趴在了病床前，握住了他的手，却只感觉到冰凉和僵硬。

　　他脸颊消瘦，颧骨突出，面容安详，唇瓣苍白，已经死去多时。

　　王静心中悲恸，浑身颤抖，深深的望着床上的人，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到唇边，咸的。而她全然不顾，只知道，她再也没有了幸福。

　　-

　　何妄赶回来时，何鹏已经死五个小时了。

　　他身形顷长，跨进这病房时，感受到病房里阴森森的气息，他顿了顿，眸子深邃，波澜不惊的望着床上的何鹏。

　　在他的旁边，是哭的怔怔然的王静，她头发凌乱，痴痴的望着床头何鹏的模样，双手紧紧的攥住他的手掌，紧抿着唇，泪水像是断掉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的流下来。

　　主治医生为难的站在何妄的身边，“何少爷，她从下午就一直这样了。”

　　“终于死了，她这是高兴了吧？”何妄眼底闪过一丝恨意，捏紧了拳头，胸腔里怒火中烧，薄唇紧抿，浑身紧绷，抬腿想将她甩出去时，像是想到什么，硬生生的停下了脚步。

　　呵，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原形毕露！

　　他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才能受不了？

　　到时候，他一定要替父亲报仇。

　　主治医生顿了顿，听到他说的话，半晌没有说话。

　　只是视线落在那个痴呆的女人身上，眉心微皱，心里有些不安。

　　最终是碍于良心，主治医生踟蹰的忐忑的说道:“这，王小姐现在伤心过度了，要是不及时开导，恐怕会有心理障碍。”

　　“心理障碍？”何妄眯了眯眼，细细的在心里揣摩了这个词语，他薄唇微勾，像是想到什么，他只觉得畅快。他微微侧头，阴沉沉的对一旁的主治医生道，“把她弄疯。”

　　主治医生惶恐的望着他，何妄云淡风轻的瞥了过去，只一眼，吓的主治医生害怕的后退了两步。

　　他轻启唇瓣，说出的话像是鬼魅从背后爬过一样毛骨悚然。

　　他说:“你可以做到的。”

　　主治医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轻笑:“听说你儿子在外面欠了五十万？”

　　主治医生瞪大眼睛，心中在纠结，他儿子因为赌博欠了五十万，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也凑不了。

　　“现在，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他低垂着眼睫，语气平缓冷冽:“事成之后，我自会给你应有的奖励。”

　　见他不说话，何妄也不急，他忽而又说:“当然，你大可以报警，也不知道你儿子会不会因为你而突然死掉呢。”

　　主治医生心中咯噔一下，被他猜到了心思，面上一白，思虑良久，他才动了动嘴唇:“好。”

　　“那你也得遵守承诺。”

　　“那是自然。”何妄像是笃定了他会同意一样，在听到他说的话，丝毫没觉得讶异，目光定定的注视着那个痴呆的女人，眼里掠过一丝轻蔑和厌恶。

　　接下来的三天，何鹏的葬礼举办的很匆忙，他的墓碑埋在了城东的一处墓园，冷冷清清，下葬的那天，天空阴雨连绵，到处充满了阴沉沉的气息。

　　何妄一身黑衣黑裤，抱着一束满天星，放在了他的墓碑边。

　　任凭轻微的细雨淋在他的身上，他巍然不动，漆黑的瞳仁里映着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上，何鹏笑的肆意，他在他心里，永远都是英雄。

　　小的时候，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很长，长到他都忘记妈妈的模样了。

　　他的妈妈因为车祸死了，三年前，她把油门当刹车，直接撞上了天桥栏杆，冲下去了。

　　因为他和妈妈的感情不深厚的原因，他当时并没有太伤心。

　　因为他知道，他还有爸爸。

　　可是现在，他的爸爸也没了。

　　他彻底成了孤儿。

　　天地间，他就像个外来者，孑然一身的来，又孑然一身的走。

　　他轻笑，眼眶微微酸涩，轻声说:“爸，你为什么要走那么快呢？”

　　他又说:“你还没看到我结婚生子呢。”

　　他继续说:“为什么……不是她死呢？”

　　他霎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咬牙切齿的冷笑道:“爸，你放心，我要她活着比死了更痛苦，等折磨够了，再让她下去给你赔罪。”

　　只有阴森森的呼啸风声和扑簌簌的树叶声音。

　　不一会，他才缓和了情绪，疾步从墓地里走出去。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不远处，他眉眼冷冽，转身看过去，就看到远处大树边，站立着一个女孩，树叶发出扑簌簌森然的声音。

　　女孩双手抱臂，似乎在打量着四周，长发被阴风吹起，遮挡了半边脸。

　　隐隐约约传来呜呼的阴森鬼魅声响。

　　徒生一股寒意。

　　乍一看，有些吓人。

　　是的，那个女孩就是贾娟娟。

　　她就纳了闷，为什么她一觉醒来，就来到这个诡异的地方了。

　　她就穿了一件白色棉质地的睡裙，还光着脚，风一吹，胳膊上就起了鸡皮疙瘩，阴风把她的头发吹的凌乱。

　　明明昨天还是晴天，怎么今天就阴雨连绵了。

　　贾娟娟哈了一口气，不停的跺脚，眼前缥缈的细雨伴随着薄雾，在看到那一排排的墓碑时，大脑空白了三秒，瞬间从头到脚像是被电了一样，浑身都在颤抖。

　　这这这这里居然是墓地！？！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她要哭了！

　　呜呼的声音由远至近，传到贾娟娟的耳朵里，她只觉得身体浑身僵硬，双腿在发颤。

　　她也不敢动了，紧张的握紧了拳头，害怕的脚指头都蜷缩起来了。

　　这里会不会有鬼？

　　像是为了应证她心中所想一样，身后逐渐传来呜呼呜呼的声音，从她脊背，从她胳膊，从她胳膊，从她全身上下滑过，留下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屏住了呼吸，无措的站在原地。

　　怎么办，这会她要转头吗？

　　要是身后有妖怪怎么办？

　　就算她是个无神主义者，但是但是但是这是书的世界啊！万一真的有鬼怎么办啊！

　　突然，前方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像是从她心脏上踏过来一样，沉重又平缓。

　　贾娟娟警惕起来，心跳逐渐加快加快又加快，欲哭无泪的盯着前面，面前一片白雾，看不太真切来人，只感受到脚步声在渐渐逼近她。

　　最先映入她的眼帘的是一双澄亮的黑色皮鞋。

　　很快，就看到一个约二十多岁的男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男人面容冷峻，一袭黑衣黑裤，狭长的眸里冷冷清清，望着她，眼里泛着寒意和漠然。

　　像是哪家少爷。

　　不过贾娟娟没有放下警惕，犹疑的望着他，这整片墓地里，只有他一个人，但是不排除他是坏人的可能性。

　　“你是谁？”

　　他率先质问出来，声音清冷矜贵，像是低沉的大提琴声，尾音富有磁性。

　　却不似小王同学的慵懒，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隐隐的危险。

　　“我是来这祭祀的。”贾娟娟顿了顿，心中有些抗拒，只觉得他危险。

　　现在只有他在这里，足以可见她来这里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或许是和他有关？

　　她飞快的在脑海里编织着理由，继续说道:“我第一次过来，不小心迷路了，你可以带我下去吗？”

　　女孩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泛着光泽望着他，眼里还带着警惕，因为冷风，她双臂抱着，穿着白色睡裙，光着的小脚不停的在地上轻微的跳着。

　　祭祀？

　　穿这身衣服吗？

　　拙劣的谎言。

　　不过他并没有拆穿她，收回了打量她的目光，眉眼疏离，嘴角掀起弧度，轻声道:“当然，跟上我吧。”

　　贾娟娟吸了吸鼻子，抬腿跟上，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没有穿鞋子。

　　难怪她觉得冷，刚刚没有注意看，这会才看到！

　　贾娟娟哆嗦的直哈气，跟在他的后面，开始胡思乱想。

　　这到底是什么鬼天气，这么冷。

　　这还是四月天吗？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沉默的走到了山下。

　　山下，一辆白色车停在马路边，蜿蜒起伏的宽阔马路一直看不到尽头，雾气蒙蒙，除了面前的这个人，就没有其他人了。

　　贾娟娟愣住了，她要是徒步走出去，会不会死在这里？

　　“那个，你能载我一下吗？”贾娟娟抿了抿唇，忐忑的看向他。

　　何妄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顿了顿，才问道:“你要去哪里？”

　　“华安吴东路112号。”贾娟娟放松了一下，未免他拒绝，立马说道:“谢谢你了。”

　　何妄:“这里是俞市。”

　　“俞市？”贾娟娟皱了眉，“这里不是晋市吗？”

　　何妄面无表情的望着她没说话。

　　但是贾娟娟浑身却像是被冰冻了一样，错愕起来。

　　她这是……穿了个市？

　　何妄望着她苍白的脸庞，突然有些于心不忍，别开脸，压住心里异样的情愫，醇厚的嗓音透着冷漠。

　　“先去我家吧。”

　　贾娟娟惊愕的看他，抿唇在纠结，她刚刚说的理由已经不成立了，可是他没有问她理由。

　　可是，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

　　不行，她要是不跟他走的话，她留在这里肯定得冻死。

　　“好。”贾娟娟低垂着眼睫，细若蚊语:“谢谢你了。”

　　从他的视线看到，她又细又密的睫毛轻颤，嘴唇冻的直发抖。

　　他移开了目光，上了车。

　　贾娟娟坐在了后座，才逐渐回暖了。

　　车里暖气打开，她吸了吸气，正要开口时，一条毯子丢在了她的头上，带着浅浅的烟味和檀香味。

　　她动了动唇，在安静的车里，乖巧的把毯子裹在身上，轻声道:“谢谢你了。”

　　“不用。”前方传来冷漠的声音。

　　她抿唇没有再说话，扭头看向车窗外匆匆掠过的风景，阴沉沉的天气压抑着情绪，偶尔飘进来几缕微风，她沉默了起来。

　　也不知道她要怎么回去，还有，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何妄狭长的眸子微眯起来，视线若有若无的望着后视镜里，身后那个女孩的模样，她似乎在苦恼，从她刚才的话里，可以得知，她是晋市的。

　　真巧，那个女人也是晋市的。

　　仅存的一点好感就因为同样的地方跌入了谷底。

　　他冷笑一声，面色从容的继续开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