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慕槿辞

8、离心

　　东宫。
　　屋内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茶水落地，溅起一小段水花。

　　“你说什么？张京延被抓了？”主座上的人面色愤怒，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那人被摔在面前的杯子吓了一跳，立马惊慌起来，他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太子殿下……张大人他，他被抓进刑部了。”

　　此话一出，陆修一拳锤在了身旁的桌子上，他面露惊慌，眼神不停闪躲，“怎么会，怎么会，是谁，是谁做的？”

　　“是……孟大人。”
　　“孟盼？”
　　“是。”

　　陆修瞬间怒火中烧，气的咬牙切齿。
　　如果是孟盼，那一定和陆离脱不了关系。
　　这么些年，她一直暗中给自己使绊子，要把自己拉下来。

　　闭上眼，陆修稍微整理下自己的心情，而后睁开，问：“云裳呢？这三个月她的气也该消了吧？把她叫过来。”

　　下属听了，神情犹豫，眼睛往上偷瞄一眼又收了回来。

　　陆修见了，蹙起眉头，“怎么了？”

　　“云，云姑娘她……”
　　陆修见他支支吾吾，眼睛乱瞟，逐渐不耐烦，“她怎么了？”
　　“云姑娘她，走了……”下属不敢去看上面之人的脸色，只能低着头。

　　陆修的眉头更加紧缩，语气不善：“走了？她能走哪去？一天到晚闹什么脾气。文段，快去找人把她叫过来。”
　　文段跪着不动，往上看了一眼，说道：“殿下，云姑娘是真的走了，不过她走之前托人转交了封信给属下，说是要交给殿下。”
　　“什么信？”
　　文段掏出一封信，递给了陆修。

　　陆修把信拿在手里，摸了摸，很薄，只有一张纸的厚度。他打开信封，往里看了一眼，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小纸条，拿出来一看写着四个大字：已无前路
　　陆修盯着纸条反复看了几遍，最后勃然大怒，把纸条撕得粉碎，手一扬，碎片散落在地上，文段瞧见了上面的字，心头一憾，却没有多言。
　　他太清楚陆修的脾气了，也了解他和云裳之间的事，他是云裳为陆修选的侍卫，当初云裳从狼群中把他救下，为他治好了伤，把他留了下来，说他为人诚恳忠诚，前途无量。为了报答她的恩情，他选择留在了陆修身边，尽心尽责保护着陆修。
　　可时间过去，他渐渐发现陆修与云裳之间的隔阂与裂缝，只是陆修自以为他已经夺得了太子之位就可以随心所欲，便忘记了当初来时的路和最初的赤子之心。
　　云裳曾多次出言相告，提醒着他，可陆修没有一次听进去，反而多次言语相逼。那时他站在一旁看见云裳眼里的失落越来越深，最后化为一汪平静的海水。
　　他知道云裳已经彻底放弃了陆修，并不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陆修坐在位子上，看着洒落在地上的碎纸，越想越气，直接一手将桌上的茶具摔在了地上。
　　他气的眉头青筋直跳，“就因为听雪？”

　　文段不答，低着头，任凭瓷器碎片溅到他的身上。
　　陆修见他不说话更加生气，一只脚踩在一片碎裂的瓷片上，发出咔呲的声响，他嘴里念念有词：“她总是这么强势，不愿意放低一点姿态。孤是太子，她只是孤的谋士，凭什么对孤指手画脚！”他说的越来越激动，喘着气。
　　文段吃惊的抬起头看向他。
　　陆修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语气依旧不耐：“听雪她一个弱女子在京城无依无靠，孤是他唯一的支柱，她也是孤最喜欢的人！可是为什么云裳就这么容不下她！甚至写下这么恶毒的话来诅咒孤！现在弃孤而去，就是想逼迫孤吗？本以为她温柔贤淑，却没想到她竟如此的善妒，恶毒……”

　　“并不是。”文段轻声打断他，只见他面色如常，语气却异常的平静。
　　“你说什么！”陆修冷厉地看向他，目光如寒剑。
　　“我说并不是。”文段抬起眼直视他，内心失望无比，他跟随陆修已有六年，从陆修还是最初不受宠的五皇子到如今的太子，整整六年，一路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成就现在的辉煌。可是他突然间望着陆修，发现如今自己已经不识得眼前之人了。眼前的陆修与过去的样貌相差并不大，只是长大了，有了成熟，但也有了尖酸刻薄，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芒，变得自私自利，他再也不是自己最开始想要追随的陆修了。
　　记得六年前他受伤苏醒，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云裳，那时她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见他醒来，温和地朝他一笑。然后见到的便是陆修，那时的陆修已有十九，虽满脸粗糙，但双眼有着星光，身姿挺拔，他手里拿着头盔，与云裳正交谈着什么，干劲十足。
　　那时的自己被这一幕所吸引，下定决心到追随着他。
　　于是当云裳说他可以离开时，他却拒绝了，告诉她自己想留下来。
　　他永远不会忘记云裳在听了他的这番话后的表情，那么的无奈。

　　“你应该去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而不是选择困在恩情中来禁锢你自己。”
　　那时她这般说。

　　可是他没听，固执地不肯离去。陆修来为他说情，又见自己这么坚持，她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就这样他成为了陆修身边最亲近的侍卫，一路陪他披荆斩棘，走到了现在的位置。
　　彼时的心中他多庆幸自己跟随的是这样光明又伟大的明主，能够和他一起拯救黎民危难，开创新的盛世。

　　但现在他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因为他追随的明主已经堕落，不再散发出光芒。
　　原本云裳离开的时候他也该走的，但他心里总是存在一个微末的希冀，希望陆修能够改变，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是没有，直到他说出那般诋毁云裳的话来，他就知道这段路程该结束了。
　　于是，他反驳了他，“殿下，云姑娘从来不是这样的人，而是殿下忘了初心。”

　　陆修低下头看着他，似是不可置信，说：“你说什么？”
　　文段轻叹了口气，收起失落的神情，一字一句说：“殿下，放我走吧。”

　　“你……”陆修闻言顿时便觉得生气，可是对方这样轻飘飘的说出这一句，让他心头猛然一痛。
　　怒气上涌，陆修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他一屁股坐下，指着外面怒斥：“好，既然你要滚就滚的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了。我告诉你们，我陆修就算没有你们，也能一如往日！”
　　说罢，他仍觉得不解气，拾起一块碎瓷片朝文段砸了过去。

　　文段受了，脑袋被砸破，划出了血。可他没擦，而是郑重地朝陆修一拜，说，“多谢殿下。”
　　这一礼之后，他便当了却了自己那一颗拳拳的热血之心。

　　陆修坐在位子上，看着文段起身，转身，朝外走，最后身影消失不见。
　　他的手指掐进肉里，死死地盯着无一人出现的门口。

　　藏于帘子后的沈听雪把这一场景完完整整尽收眼底，看着坐在那里的陆修，她的眼中有一丝的动容，这一刻她有了动摇之心。
　　“殿下……”沈听雪掀起帘子从后面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罗裙，戴着一支桃花步摇缓缓走了出来。她的身形娇小，容貌秀丽，声音轻柔，站在那里便像碧玉美人一般惹人疼惜。
　　此刻她的眼中似有泪水，语调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我是不是惹云姐姐不高兴了……还有文侍卫……对不起……殿下，你快去把文侍卫和云姐姐找回来吧，至于我……我离开就是……”说着，她竟忍不住啜泣起来。

　　陆修听见她的声音本就已心软，眼下又见她哭了，神情立马慌乱，也温柔下来，将她抱入怀中，安抚着：“与你无关，是他们心胸狭隘，没有容人的雅量，你不要自责。”
　　“殿下……可是……”沈听雪抬头，眼泪汪汪，委屈地看向他。
　　陆修轻吻在她的发梢，眼中满是怜惜，“没事，孤不需要他们，孤会证明自己。”
　　“嗯，殿下一定能行的。”沈听雪依偎在他的怀里，默默闭上眼，享受着此刻所拥有的怀抱。
　　因为再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失去了。
　　现在要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