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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追忆 ...

  •   这座宅子原是前尚书令府邸,可他因通敌叛国遭到满门抄斩,往后住在此处的大官也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这宅子仿佛有阴魂在此徘徊不散,人人都道其风水不好,以至于这宅子即便处在闹市之中,也显得格外凄凉,让人不寒而栗,轻易不敢靠近。

      萧确上任后,向皇帝求来了这宅子。就算真有鬼魂缠绕,也比杜府这个乌烟瘴气之地强上百倍。

      眼下随处可见的翻新痕迹让这座宅子显得美观中带着点破碎。十五推开大门,扬起一层灰,他手扇着咳了两声,侧身示意萧确进入。

      院子里落叶满地,屋内除了能维持日常起居的家具外再无多余陈设。若不是这宅子占地大,单凭墙内景象,实难看出是堂堂御史大人的宅子。

      萧确轻抬下巴:“这宅子刚翻新,来不及打扫,你去把屋子清干净。”

      姜鸢指着数间房声音有些颤抖:“全部?”

      “全部。”

      “我一个人?”

      “你看我府上还有多余的人吗?”

      姜鸢如盯住猎物的猛兽转头看向十五,十五像是脖子上被架着刀似的不由地点头同意,被萧确使了个眼神,他又忙摆手称自己有事要做。

      姜鸢想不出萧确有何理由要报复她,本来衣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就已经够烦人了,现在还要扫这么多间屋子。

      辗转几地未眠的暴躁情绪如洪水般涌了上来,她顿时觉得脑袋充血,喉咙发出只自己能听见的嘶吼。

      但凡纸条里提及一下那人的身份,哪怕是给个抽象画像,她都不用在这儿受这苦!

      什么将功抵过,这不算责罚是什么!

      堂堂御史府邸连个下人都没有像什么话!

      萧确察觉她不满,调侃道:“是你自己说让我给你找个活儿干,我府中可不养闲人。再说,你不是要攒钱吗?那我不得看看你值不值这些钱。”

      见她慢慢扬起的细眉和不屑勾起的嘴角,他努力咬紧后槽牙压住笑意。

      姜鸢瞧见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更生气了。明明刚刚有机会留在杜府的,全被他搅和了。

      气不打一处来,她怪里怪气地说了声:“我是人,又不是牛。”

      说完又觉着现下身不由己,忍一时风平浪静,她便将一旁的扫帚递给他:“既然他有事,那就劳烦大人帮忙扫扫院子。我可不是偷懒,大人应该不想站在这吸这满地的灰尘吧?”

      说罢,她挽起袖子先去收拾萧确的屋子。

      萧确低头看着手里的扫帚,抬眼见她走进了自己屋子,这才嘴角勾起笑意,酒窝若隐若现。

      余光瞥见十五张着大嘴惊讶地盯着自己,立刻敛起笑容道:“愣着干嘛?还不去给她找件干净衣服换上,府里现在就一个丫鬟,她病倒了你替她?”

      “属下这就去。”

      “慢着,送完衣服去看看那群下人怎么还没来!”

      听出萧确的不满之意,十五立刻拱手告退。

      —

      阮明语被萧确严词拒绝后,气冲冲地回到府上,扑到阮老爷身边哭诉:“爹爹,都怪她,萧哥哥都不愿跟我说话了!”

      阮知秋跪在二人面前默不作声,这场面她再熟悉不过了,这回多亏有姜鸢在,她才能出口气。

      阮知秋的母亲是阮老爷的小妾,年轻漂亮时受宠了一段时间,艰难生下阮知秋后便离世了。

      大夫人本就对她母亲夺了丈夫之爱心存怨念,如今人死了,她便把矛头指向阮知秋。

      堂堂当家主母针对一孩子说出去怕让人笑话,她就明里暗里怂恿阮明语去欺负阮知秋。阮明语自幼受宠,骄纵跋扈惯了,平日里也就把欺负阮知秋当作乐趣。就算她不提,阮明语也会去没事找事。

      阮老爷自知夫人性子泼辣,又有皇后撑腰,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毕竟阮知秋在府里有吃有穿有住,总比被扔到街上强。

      “你可知错?”阮老爷虽然也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但还是指着阮知秋厉声道。

      “女儿知错,请爹爹责罚。”阮知秋俯下身认错,她不是不愿辩驳,只是不想给阮明语提过分要求的机会。

      “罚你禁足半月,去吧。”

      “爹爹!”显然,阮明语对此责罚不满意,扭着肩膀冲阮老爷撒娇。

      好在阮老爷知道两人脾性,阮知秋性子软弱不善言语,遇事全往肚子里咽,与阮明语蛮不讲理的性子倒是磨合得很好。

      阮明语在外闯了祸,阮知秋就自觉担着。只要不坏了阮家的名声,两人的小打小闹就都不算什么。

      “好了,她毕竟是你妹妹,就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姐妹和气,传出去多不好听。知秋,愣着干嘛,还不回屋思过!”

      “知道了,爹爹。”

      —

      姜鸢把萧确屋子收拾好时已是日暮,府里点上了灯,下人们跟着十五匆匆赶来,被发配到各个位置干活。

      她擦把汗,像个糙汉般扒开腿坐在门槛上喘气。

      这活儿可比杀人累多了,更气人的是,萧确坐在内院悠悠地喝着茶,跟监工似的眼珠子钉在她身上不离开片刻。

      想到方才白跳的水,她真想一个猛冲将拳头呼他脸上。

      可悲的是,她不能。她还得笑脸盈盈地迎上去,问他句:“大人有何吩咐?”

      “我命你做我的贴身丫鬟。”

      什么!贴身丫鬟?

      没了自由她还怎么去杜府救人?

      姜鸢攥紧拳头,勉强挤出微笑:“大人要不再考虑考虑?我手笨,也就能干些粗活,服侍大人这种精细活儿我怕是做不来,到时候不小心把大人的身子伤着了可不好。”

      萧确扣下茶盖,起身现出酒窝道:“没得商量。”

      说罢,他走进书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见屋外半天没动静,他悄然将窗子推开一条缝,眯着眼见姜鸢红着耳朵站在原地,侧过脸嘴角微扬,将窗轻轻关实。

      他走到书架边小心捧起一刻着浮雕花案的木盒,在桌前坐下。木盒里藏着二十卷画,最上面的一卷笔触略显稚嫩,画上的少女笑得灿烂,透出阵阵暖意。

      这是他初见杜元漪时画的。

      想当初他的父亲可是京霖有名的郎中,甚至被召进宫为太后看过病。人人都道他妙手回春,华佗再世,可就这样一个人,却没能将自己救活,病死在了一年春天。

      那时萧确八岁,察觉到母亲因父亲的病逝整日消沉,郁郁寡欢,便主动舍弃了孩童该有的无忧无虑和快乐,事无巨细地管理起家事来。

      父亲逝后,家中已无进账,为了节省开支,他遣散走所有下人,只留一人照看母亲。

      他不仅白天要去私塾上课,夜里还要陪母亲散心,等她睡下后便自己学着查看账目,计算收支,可最终换来的是母亲不堪痛苦投河自尽。

      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要抛下自己为父亲而死,本可以相依为命的两人,却因一逝去的人毁掉眼下的一切。

      这不值得。

      他依旧如往常一样早起去私塾念书,只是周围多了些刺耳的言语。

      “呦,这不是萧确嘛,爹娘都死了还来读书,你能养活自己吗?我府上正差个倾脚工,你可愿意?”

      “他娘好端端的投河了,他爹说是厉害连自己都救不活,依我看都是因为他这个人晦气!”

      萧确不在乎别人怎么骂他,但拿爹娘说事,他绝不能忍。

      当面挑衅的两人是富家公子,食之优渥自是生得比旁人高大许多。萧确卷起袖子,捏紧拳头上去就是两拳。

      他静静地看着两人捏着出血的鼻子大叫,等着先生处置。

      先生被人引着火急火燎地赶来,见挨打的是公子爷,呵斥着把他赶出私塾。

      他暂时卸下文人的儒雅,对着摔趴在街上的萧确怒道:“你这样的学生我教不了,以后莫要再来了!”

      哪知萧确起身拍落身上的尘土,将手上二人残留的血迹抹在黑色腰带上,端起姿态拱手微鞠一躬道:“多谢先生教诲,日后学生若有所成,必来相报。”

      见状,先生无言地指了指他,觉着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气没撒出去,反倒更憋得慌。他瞧见周围人指指点点,一甩袖子将门闭上眼不见为净。

      萧确一直谨记父亲教诲,无论何等艰难困苦,皆要勤奋读书。他深知即便去往别处也无人会收留他,便独留家中读书。

      如此这般又过数月,即便俭用度支,家中财物也逐渐竭尽。他只得上街谋生计,然而仿若有人与他作对一般,总有些比他更为适宜的人现身将他取代。

      他好不容易在一家茶楼得来干杂活的机会,却又不知因何缘由被掌柜推搡着赶出来。

      他敏锐地瞥了眼不远处的摊位,摊前的两人与他对上视线,迅速背过身去,蜷缩的背上明晃晃地写着“跟踪”二字。

      他明白过来扯嘴一笑,朝无人的巷子走去。那两人知道暴露了,便大摇大摆地跟了去。

      萧确背对着两人站定,语气犹如极寒之地,探不出一点情绪:“那两人的鼻子可有好些?”

      会用这么幼稚的手段报复人的他想不出第三人,那两人心眼子小得能轻松穿过针眼,仗着家里有钱在私塾里横得就差翻跟斗走路了。

      被萧确打了脸,他们不报复回来绝不罢休。

      “你乖乖跟我们走,还能少挨一顿打。”

      “哼,你让我走我就要走啊。”

      “嘿,我看你小子就是找打!”臂膀粗壮的一人用肩膀推了推身边那人:“上!”

      二人刚摆出斗牛般冲过来的架势,就被一音调扬起的声音打断:“慢着!第一下还轮不到你们出手。”

      两人闻声立刻退至两旁,俯身道是。

      喧闹的街道上抽出两个白影,晃晃悠悠地朝萧确走来。一人摇着扇,一人背着手昂首阔步,如同一早打鸣令人厌恶的公鸡。

      “这不是王公子和陆公子吗,哪阵风把二位吹来了?”萧确抱胸站着,从容地看着二人,眼中未曾闪过一丝慌乱。

      他知道,怕了便是输了。他这人不认命,也从不认输。

      “明知故问!”

      持扇的王公子将扇拢起,站立两旁的二人立马会了意,一人拽着萧确一只胳膊将其按跪在地。

      王公子用扇面挑起萧确的下巴,转而又用其拍着他的脸:“真可惜,以后怕是无法示人了。”

      说罢,他猛得收起扇子,不留余力的一拳打在萧确的脸上,骨节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脸上的棱角。

      萧确被二人紧紧抓住,身子未动,只是头猛得像一边偏去。嘴角边流下温热的液体,他吐了口血,挑眉抬眼,露出释然的微笑,冲他身后的陆公子道:“还等什么,来吧!”

      陆公子见他这么临危不惧,倒是有些佩服,抽动鼻子,突袭的痛感将他的理智拉回,他握紧拳头,狠狠打在萧确的另一侧脸上。

      被打了两拳,萧确觉得也不过如此,但他竟忘了两人的心眼。

      二位公子擦净手,将带血的手帕丢在他脸上,示意那二人继续揍,转身无事发生般溺入人流。

      小心眼二人组的力气与那二人不可相提并论,与之比起来,他们的攻击就像是蚂蚁在身上爬,令人不爽但毫无杀伤力。

      萧确企图抗争,但几个月来饥一顿饱一顿,他连爬起身的力气也没了。

      眼前变得血色一片,喧闹声忽大忽小,逐渐成了尖锐的长鸣。

      难道真的要认命吗?

      像是坠入无尽的深渊,他想抬手抓取破开血色的唯一光亮,手像灌了铅般怎么也抬不动。他想起父亲说过,人死前能看见走马灯,他本是不信的,可现在他信了。

      八年的过往短得如同一本薄薄的话本小说,总是以人们喜闻乐见的荒诞形式结尾。

      忽然,深渊被撕开裂痕,光束倾泻而入,如同太阳拥抱而来,暖意在他的指尖绽放。

      这次,他贪婪地寻着那丝温暖,将其攥于掌心。

      看来老天待他不薄。

      “住手!”这声音明明努力挤入了愤怒,但在萧确听来如清风拂耳,好听至极。

      “爹爹,救救他好吗?”

      回应那人的“好”字还未落下,萧确觉着脸庞热热的,被一双小手轻轻托起,她温柔道:“跟我回家吧。”

      神思回到现实,他摊开最后一卷画。

      画上的女子侧身回眸,眼中带笑,穿着华丽端庄,温柔似水。染料似水墨点染荡漾开,细看描摹的笔触,却能察觉作画之人的犹豫不决。

      萧确对自己的画作满意地点点头,果然元漪长大后的样子和他想得一模一样。

      只不过她早已不是杜府里那个天真烂漫、俏皮活泼的大小姐了,如今她身躯瘦弱,眼底平静得难以掀起一丝波澜,纵使她笑起来,笑意也只在眼尾稍稍挂着,不用片刻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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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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