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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番外六(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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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在缇拉密苏航海实训接近尾声的时候,红心海贼团绕道去了北海的飞燕岛。
卢卡斯从镇子居民的小故事回忆中,才知道原来特拉法尔加·罗,那个声名远扬的大人物,原来也在这里度过一段普普通通的时光。
他曾经工作过的诊所,规模小得可怜,还没德雷斯罗萨皇家病院的一个男科楼层大。但罗却特别熟络地和这里的院长打招呼,然后顺手帮忙。当地设备并不先进,老实说医技人员因为不常参加国际会议、学术交流,知识的更新也相当缓慢。可特拉法尔加·罗这个大人物,给他们介绍或谈及一些相关事项的时候,却非常的——怎么说呢?符合人际交往常识?
虽然还是没有使用敬语,但语气态度明显和缓了很多。
这让卢卡斯觉得非常新奇,于是缠着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沃尔夫老头,讲了很多罗医生和红心海贼团当年的故事。
自从听说夏奇以前在飞燕岛做过理发师之后,卢卡斯嚷嚷着要见识一下手艺,花言巧语连哄带骗地,找夏奇剪了个特拉法尔加·罗同款发型。要不是这个老师紧急叫停,差不多样式的俩耳环就要装上去了。
“我耳洞都打好了!”
“那你就换个别的款式。”罗开始蛮不讲理了。
“凭什么!?您又没有申请专利。”
“被一个男人模仿感觉太恶心了。”特拉法尔加·罗如是说,“去抽屉里拿金条,只要不是相似的式样,随便你买。”
“真的吗?”卢卡斯故意眨巴祖母绿宝石一样的大眼睛,“那我挑那种超高预算的大大大大大钻石。”
“是啊。你可真聪明。”罗反唇相讥,“赶紧去买四个拳头大的裸钻镶上去,我迫不及待地看你的耳洞被扯豁开了。跟我过来。”
“好的。”卢卡斯语调上扬,怀念地看了看这个简易医务室。
两人沉默地穿过一楼,顺着不太宽敞的上楼通道,来到极地潜水号的二层。船长工作室和资料室,以及小型健身房所在的地方。因为不是生活区域,所以卫生相当好做,卢卡斯一般都被体贴地分配到这儿来拖地。
“老师。上回电话里那个病人的手术,我觉得还是有进行下去的必要。如果不抓紧窗口手术的话,发展下去就来不及了。”
“你说的是哪个?”罗问。
“就是皇家病院说没有手术机会,麻醉都进行不下去的那位。”
二人来到二楼,正好看见布兰缇从资料室锁门出来。布兰缇朝罗点了点头,然后一头雾水地加入对话:“什么是‘麻醉进行不下去’?病人有耐药性吗?不能加大剂量?”
两位外科医生并没有对布兰缇这个门外汉的非专业发言,感到无语或者麻烦,卢卡斯贴心地用非常通俗的语言做解释:“麻醉期通常大致分为三个阶段,麻醉诱导期、麻醉维持期、麻醉恢复期阶段。”
“一开始的麻醉诱导期,病人从清醒的状态转变为麻醉的状态,暂时性意识丧失、痛觉消失。麻醉维持期,通常能够维持一定的麻醉深度,但是生命体征处于正常的范围,才可以满足手术的要求。一般医生会在这个阶段进行手术。但是这个病人的情况糟糕,还没进入到维持期,生命体征已经不行了,血氧和血压掉得离谱,当场放弃手术方案,抢救了一小时才推出来。手术就没有进行下去。”
“啊……”布兰缇大概能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样的话用罗的能力会比较方便吧?毕竟不需要麻醉就能做无痛无创手术。”
“全世界这样没有手术机会的患者数以亿计。我又不能分裂成几百上千个人去治疗。”罗拿出钥匙开船长工作室的机械锁,然后再用指纹刷开电子锁,“全靠我这样的特例不现实。解决这样的问题依赖科技进步和更合理的诊疗方案,推广可行的外科介入方式。”
“我想,病人和病人家属如果同意的话,我可以去试试我的方案。”卢卡斯问,“您能帮我把关一下吗?就在德雷斯罗萨耽搁两天?”
“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种情况下,手术失败也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罗走进里间,“你不能总有个心理保险,万一你失败了就有手术果实来兜底——这是不行的。作为一个医生,你得有手术失败面对自己和家属诘问的心理准备。”
“这回就当检验一下我的实操不行吗?下回我有这个方案的经验了就不喊您了。”
罗叹了口气:“下不为例。”
卢卡斯撇了撇嘴,但走进船长工作室的时候,还真没客气地在门边小柜那儿拉开抽屉,光明正大地顺了两根金条塞进自己的裤子口袋。
“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你小子。”罗走到自己的书桌子前,换了把钥匙开柜门。通常这个带锁的柜子放的都是和船上业务不太相干的,又没有放在卧室的私人物品。
“老师批的经费嘛,当然应该心怀感激地收下。毕竟现在很多导师批经费抠的很,不少研究生需要自掏腰包呢。”卢卡斯在他桌前站着,安静地等待。
一个黑胡桃木的雕花盒子被放在了桌上。
“这是?”卢卡斯看着罗把盒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眼神确认了一下,青年打开了盒子。
一柄闪着银光的手术刀静静地躺在深绿色的丝绒衬底上。
“作为你曾经在这里接受过学习的证明。”罗补充了一句,“但不能作为真正的刀具使用。”
确实,这是一柄一体成型的“手术刀式样”的纪念物。而并非如同手术刀那样,用可组装的刀片和刀柄组成,自然,也不会有对接的安装槽。
“谢谢您。”卢卡斯珍重地将刀放回盒子,而后连带着这个木盒捧了起来。
“倒也不必这么庄重地捧着。太像捧着骨*盒了。”
“……”卢卡斯的眉毛跳了跳。
洋流澄澈而平静。
“想必你也知道,我们从飞燕岛出发,还有一周的航程就会抵达德雷斯罗萨了。”
卢卡斯点头。
“本来约定好的也确实是两年半的时间,”罗的声音平和,像海潮照顾着滩上的沙,“虽说你这不成器的家伙没有提前完成课题,但好在赶上了两年的及格线。”
“……您也太严格了吧?提出这种要求还指望人提早完成啊?”卢卡斯故作轻松,但心知肚明的分别意味,让他有点不舍又难过。
“你毕业了。”但他听见特拉法尔加·罗的亲口肯定,“祝贺你,Tiramisu·Lucas。”
金发的青年眼眶发热。
10
布兰缇按压着棉签。
只是回简易医疗室拿东西的罗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俩:“这是干什么?”
卢卡斯拿着真空采血管,正在贴标签。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罗盯着布兰缇问。
“没有。”布兰缇看着罗带了点紧张,从卢卡斯的手中抽走了管子去看,她温和地开口解释,“只是卢卡斯建议我查一下激素水平。”
“查这个做什么?你月经规律,体检情况正常。是不是有什么症状?”罗把管子还给青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拿走送分析间。
“罗。我现在39岁而不是29岁。”
“那有什么问题吗?我38岁了也没动不动去查自己的雄性激素水平啊。”他耸了耸肩,“再说了,这种年龄段激素水平下降再正常不过了。你也没必要太过焦虑。”
“查一下也没什么坏处。我也不是天天给自己扎针呐。”布兰缇说,“卢卡斯的建议又没问题。”
“他建议什么?”
“建议我查一下激素水平和卵巢储备功能。如果还可以的话倒是没什么关系,假设太低了或者功能不全,他建议我尝试冻卵——万一你以后想要生一个的话,有回头路可走。”
“他小子发什么神经。”罗张口就是一句抱怨,可惜卢卡斯已经端着采样去了隔壁。
“可能觉得我们看起来不像是完全坚定的丁克组合?”布兰缇笑,但因为一手还按着棉签,所以没法抬手去抚平爱人皱起的眉头,“但确实,其实我倒也没有特别认真地和你谈过这个。”
“就算不是丁克,那也应该是先查我的J子质量。他连顺序都搞错了!”罗气鼓鼓地坐下,抱着手臂二郎腿一翘,“如果男性的精子质量不行,那还有什么必要谈冻卵的问题?”
“别生气啊。”布兰缇把棉签扔到旁边的生物垃圾桶,总算腾出手来安抚一下对方的情绪,“卢卡斯总不能一上来就和你说‘让我检查检查老师你的J子质量’吧?这很像*骚扰。一定会被你分解成一块一块地挂在甲板上三天三夜的。”
“那难道和你说就不冒犯了吗?”罗又站起来,“不行,我得去找他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回来。”布兰缇给他拽回椅子上,“不过就是抽个血的事儿。而且我并没有因为这类事情感到心理不痛快。没关系的,罗。”
“很抱歉,你会觉得被耽搁太久了吗?我没有问过你的生育意愿。”
“……”罗摘了帽子放到一边,“我不希望你有什么生育压力。”
“我没有,我只是在问你。”
“手术果实是很便利,不管是取L还是取胎儿,都可以无痛实现。”罗回到医学的话题,情绪就逐渐归于平静,“但这并不意味着,生育的严肃性会被消解。”
“所谓无痛无感,就算有手术果实也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仅仅激素水平的波动造成的不适,以及心理困难、作息时间的改变。就足以打破身心的平衡——我提到的这还只是最轻的东西。”
“我明白。但我只是问问你的意愿而已,并没有强制说要生之类的。你大可不必一上来就满怀担忧,放轻松点,罗。”
“你的身体素质并不算太好。”他说的还带了点保留,“恢复能力大部分情况下是靠着誓约硬撑的结果。不意味着本体素质过硬。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不太建议你全过程参与正常的、自然条件下的生育过程,那太令人胆战心惊了。”
“但如果你希望能拥有一个孩子的话。我愿意从技术的角度,尽量让过程变得安全,降低不适的程度。比如利用手术果实和人造技术尝试体外培育——可这样的话,对胎儿的未来影响有多大,还没有经过论证。毕竟神经系统、重要器官在早期就已经成型,任何一丝一毫的偏差,都可能对这个胚胎未来的人生造成毁灭性的影响。这不能有任何的差错。”罗说完垂下了眼,而后叹了口气,“我需要时间来做些实验。”
“当然。”布兰缇点头,“我们都可以考虑一下。你是医生,当然你决定就好。”
她看见罗不说话了,坐在小桌旁边垂着眼。
“怎么了?”布兰缇凑近,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背,“是不是唯一的学生要下船了开始舍不得?”
“我没有。终于不必关照小鬼这件事可是中年人的福报。”罗抬起头,理了理被帽子压乱的头发,“而且,我也没什么更多的好教他了。剩下的主要是由于手术果实带来的便利,这能力又没法教。”
“好吧,好吧。”布兰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肩背,非常了解这个人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口是心非的程度,“但不过卢卡斯本来就是陆地上长出来的人嘛,回归大地去扎根发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和咱们这样飘来荡去的海洋派系毕竟还是不一样。分别是注定的事儿。”
“你这个说法令我困惑。”罗没有抗拒这种安抚,还顺势把人环过来安放在自己的腿上,疲累了一般,把头靠在她的肩,“按你这么说,你不也是陆地上扎根的人吗?怎么还会想着和我在一起呢?你就不怕你所谓的‘注定’会有分离的结局吗?”
“我是我,他是他嘛。各人的想法和抉择都会有不同,这很正常。”布兰缇回答,“但不过,罗。其实即便是我们,也总有一天会分离,这是从一开始就通向的结果。”
她能感觉到罗的身体僵了一瞬。
死亡是所有生命的课题,从诞生之初就已经设定好的终点。无论高尚卑劣、富贵贫穷,最终都将只能单独一人去往终焉。
作为医生的他,当然明白这简单易懂的道理。
“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个吗。我们甚至都还没到五十岁,这么早就开始给我打预防针多少有点操之过急了吧。”他不可避免地有点难受,闭上眼靠在她的肩侧,话语轻的像呢喃或梦呓:“我早说了世界政府识人不清——你比我残忍多了。”
“你讨厌这一点吗?”
“你做什么会让我真正讨厌呢?”他的拥抱更紧了,胸廓顺随呼吸规律地起伏,就好像加速时空的海潮,“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
二十六七岁的冒险征途,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激情和冲动,似乎在随着时光慢慢退却,宏伟的心愿虽没有逝去,却好像不再会像离经叛道的乐章,在低回中没有铺垫地猛然拉升出一个断了层的高*/潮。
亲昵的安抚顺着脊背滑下,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因为自己的内心不会再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加向往平静。
如同西沉的月悄无声息地坠入湖中。叹息和遗憾,像不见天日的古老根系与灭绝生命冻结在地底——化作煤炭,变成石油,等待亿万年后的文明再次将其燃烧,终至成为一缕烟尘。
“可我并不觉得这是特别哀伤的事情,这漫长的一生,会因为与你同行而让我觉得短暂无比。”布兰缇的眼前好像出现了许久未曾踏入的图书馆,书籍和油墨的气味从遥远的时空袭来,“爱着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无比幸福和倍感珍惜。”
他的目光凝滞了。
她说的甚至不是被爱,而是爱。命定的结尾因为独一无二的爱不再虚无,归途即便被死亡召唤,也一切都有意义。
心里的悬河仍在哗哗作响,无尽奔腾,快要决堤。
“……真让我期待来生也能与你同行。”他说。
“你的进度是不是太快了……这辈子还没过完就开始期待来世了?”
“当然。毕竟无论多少时光都不够。”他倾听着心内悬河的水,看到的却是月下的船和一尘不染的白沙湾,“如果有的话,真想和你一起去往……”不同的世界,未知的时空——无数次去实现即便被死亡分离还能重逢的童话。
直到所有的恒星寂灭,直到膨胀的宇宙死亡。
到那无人书写的历史和时光尽头去。
《缇拉密苏航海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