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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发酒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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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夜风从空旷的室外庭院横扫而过,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将许非遥如同叹息的话音裹挟其中,愈发显得轻如薄翼,像是从看不见摸不着的远方传来。
可这声音落在梁觉的耳里,却重若千钧,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你——”
冰面已然濒临破碎,而在那冰封之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他也拉入其中,拽进一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隐秘世界。
可就在这时,梁觉察觉到四周闪烁的、来自旁人的目光,又从坠落的边缘硬生生被拽了回来。
他强定心神,恢复了那副冷漠倨傲的姿态:“你要负责食品供应,需要对所有人的身体健康负责,你现在醉成这样,怎么保障食品安全?”
“……”
此话一出,立刻在原本死寂的人群中掀起一阵躁动。
“卧槽,职场PUA啊……”
“梁总到底是多讨厌许同学,才能说出这种丧尽天良的话……”
“你可小点声吧……”
许非遥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暖栗色的眼眸像是被抽走了色彩,在这漆黑的夜里呈现出灰蒙蒙的黯淡。
突然之间,他毫无征兆地弯起嘴角,而后低下头,睫毛似蝶翼般微微翕动了一下,紧接着逸出一声荒凉的轻笑。
梁觉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猛地揪紧。他从没听许非遥这样笑过。
随后,许非遥木然转身,失魂落魄地朝桌边走去,仅仅几步之后,双腿便如棉花般绵软无力,整个人如同破败的木偶一般,无力地瘫软下去。
梁觉比任何人都快地冲上去,在他即将跌倒的瞬间,稳稳将他揽入怀中。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庄暮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
“梁总,许同学他今天是高兴过头了,所以才多喝了些,他平时、平时不是这样的……”
梁觉抬起双眸,轻飘飘地瞥了庄暮一眼。
目光交汇的刹那,庄暮心中骤然一紧,本以为肯定要遭一番冷嘲热讽,结果梁觉只是垂下头,眉头微蹙地盯着许非遥那张因酒意而泛着红晕的脸庞,眼神似深邃的幽潭,晦暗不明。
他心知不妙——许非遥这是真的醉了。
许非遥自诩“千杯不醉”,虽然事实不至于那么夸张,但他的确很少有真正醉倒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只能称得上微醺,比平时更健谈些,走路略显踉跄。
一旦真正醉了,便和微醺的状态间差了十万八千里。
起初会异常兴奋,闹腾一番后便会陷入短暂的沉睡,醒来之后行为完全失控,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还会变得异常黏人爱撒娇,和平时稳重得体的模样判若两人。
以前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梁觉就曾好几次把这样的许非遥捡回家,被他折腾得一整夜无法合眼。他醉酒后的威力,没人会比梁觉更加清楚。
要是把他这么孤零零地丢在大庭广众之下,难以想象等他醒来后又要去骚扰祸害哪个倒霉鬼。
万一随便碰上个什么人,比如说张明志,就扑上去一顿黏黏糊糊的撒娇……那画面实在不成体统。
趁着他还没醒,行为也尚且可控,梁觉扭头对张明志说:“有收拾干净的空房间吗?”
张明志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梁觉淡淡地道了一句:“他都醉成这样了,难道任由他在外面发酒疯吗?”
山间别墅地处偏僻,张明志只有度假时才会光临,不过为了今天的团建活动,他早就派人将每间客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张明志带他们到了主楼三层一间宽敞的客房,庄暮不放心,便也紧随其后。
一进房门,梁觉将许非遥打横抱起,放到床上,为他脱掉外套夹克。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落在羊毛地毯上。
梁觉弯腰拾起,看见那是一板药,根据复杂的化学成分名称,推测这是一种止痛药。
他的手指轻轻一滞,随即仔细翻遍许非遥外套的每一个口袋,又将手伸进他的裤兜。
他一共搜刮出了三种药,均是用于止痛,且每种都使用过半,其中一种还是效力极强的处方药,一般只开给接受过外科手术的患者,在普通药店里买不到,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途径搞到的。
梁觉低头凝视着掌中的三板止痛片,良久,突然猛地一挥手,紧咬着牙,对着床上低声道了一句:“……你到底在搞什么?”
张明志一直守在门口,本想进去帮忙却始终没有机会,眼见梁觉表情越发阴沉,终于开口道:“梁总,许同学他今天也是为了陪我喝酒才喝醉的,这事我也责任,你别太跟他生气。”
梁觉没回答,转而问:“有干净的毛巾吗?”
张明志递上一条没拆封过的毛巾,梁觉接过后,细心为许非遥擦拭脸庞。
过了一会儿,张明志瞥了眼挂钟,提议道:“梁总,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去安顿客人入住。这样,我安排个阿姨来照看他,正好你也早点去休息。”
“不必。”梁觉头也不抬道,随后将枕头垫在许非遥背后,帮助他坐直身子。
他接了一杯温水,递到许非遥嘴边,“来,喝水。”
“唔……”许非遥顺从地抿了一口,紧接着像是受了委屈,发出几声细弱的呜咽。
“现在知道难受了?”梁觉叹了口气,擦了擦他的嘴角,“自作自受。”
“……”
张明志突然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总之很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那个,我让阿姨送碗生姜陈皮汤,我喝醉了她都给我喝这个,解酒很有用的。”
“不用,我来。”
张明志顿了顿,狐疑地问了句:“你会做醒酒汤?”
梁觉瞥了他一眼,让张明志瞬间后悔,不该对大天才问出这种大不敬的问题,于是他默默关上了门。
等到张明志走后,梁觉为许非遥掖好被角,坐在床头看了他一阵,发现庄暮还站在一旁,便说:“我去做醒酒汤,辛苦你先看着他。”
庄暮像是有些失神,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啊,好、好。”
梁觉的视线又落回到床上,眼神中似有千般情绪,末了像是轻叹一声。正要起身,许非遥突然动了一下,伸手紧抓住他的衣角,委屈地大喊了一声。
“不要走……”
梁觉身形一怔,微微侧身,温声解释:“我去做醒酒汤,马上就回来。”
“你骗我……”许非遥声音断断续续,染上明显的哭腔,“你说过不会走的……”
梁觉转过身去,只见许非遥眉头紧锁,身体蜷缩成一团,膝盖紧贴腹部,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嘴里念念有词。
“我以为你不会走的……”
“……”
庄暮非常识趣地低着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觉得自己像是个多余之人,尴尬地杵在那儿。
好在梁觉似乎全然忘了这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所有心思都在床上。
“好,不走,”梁觉轻声说,“一直陪着你。”
许非遥很黏糊地呜咽了一声,听起来还算满意。紧接着,像是一只不安分的小猫,在床上猛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抓住梁觉的袖口摇晃。
“那你要给我洗澡。”
梁觉无奈地应了一声:“嗯,给你洗澡。”
一旁的庄暮属实是没法继续装透明人了,心一横打断了这过于微妙的氛围:“梁总,醒酒汤还是我去做吧,一会儿给您端来放在房门口,您就好好照顾……他吧。”
梁觉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和地说:“嗯。谢谢。”
庄暮逃命似的往门口奔去,可就当她的手刚触碰到门把手时,梁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庄暮。”
庄暮战战兢兢地转身:“怎么了,梁总?”
沉默片刻,梁觉开口:“刚才的事……”
庄暮急忙抢着说道:“梁总您放心,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梁觉点头:“嗯。”
其实庄暮早对二人关系有所猜想,今天这一幕无非是让她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可她想不明白,既然梁觉可以在许非遥醉酒后如此悉心照顾他,为什么又要在他清醒的时候那样冷漠地对待他呢?
庄暮咬了咬牙,壮着胆子说:“其实吧,非遥这些年真的挺不容易的,别看他外表挺坚强的,其实他就是什么事都只想着别人,自己吃了苦就往肚子里咽,有时候我看着都心疼。”
稍作停顿后,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试探:“梁总,您要是……”
梁觉陡然抬头,庄暮急忙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她的意思,梁觉显然已经明白。
“你希望他过得好,”梁觉语气沉稳,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对吗?”
庄暮点头。
“那刚刚发生的事,就不要让他知道。”
庄暮怔住,更加困惑:“可是您明明对他——”
“拜托。”梁觉突然提高音量,语气诚挚,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稍作停顿后,他望向床上那张微微蹙眉的睡颜,声音低如呢喃,带着一丝磁性的颤音,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别让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