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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不甘 ...

  •   距那日二人在朝厥言已过十年,陆清幸得帝王留命,元奇因帝王赏识而升职。二人相互扶持到如今,陆清捷报频频,战功赫赫,隐有功高盖主之相。
      年华已苍老得不成样子,只在梦中留下点儿散漫风萧索吹拂的尘土。
      “压杀戮意重,不负世天物。”
      “军守九城郭,佑黎民安康。”
      棋盘前,陆清抬手挑起元奇侧颈垂下的一缕掺着白丝的长发,近年来元奇与他身陷纷乱,心性早已不同当初那般恣意。陆清难以断定他们二人这般是否只应衬了这一旁虚晃、又近似油尽灯枯的火烛。元奇抬手取回自己的头发,目光仍是端摩着陆清的面庞,岁月不饶人,就算满身疲倦,陆清的两目依旧炯炯如炬。
      昨夜探子递给陆清京城送来一封诰罪书,每列罪名似是强冠在元氏族之上,死罪难逃,字字锥心。
      陆清不愿元奇因这事愁苦,心下做了决定。
      “这一步棋,如若赌赢,我们便归隐罢。”
      雨落窗沿,没之于土,侍于一侧取火温酒,燃香袅袅,持黑子落棋,陆清抬眸看向元奇。
      陆清此话一出,元奇惊诧的看着面前手执白子的人,多年来的折磨早已将二人的豪情磨灭,昔日的对话仿佛在脑中环绕。元奇猛的抬起头,取手侧黑子落于棋盘,清脆的碰撞声在二人如此这番无声间显得格外清晰。
      权谋棋,劫中劫,步杀机,定乾坤。黑白棋子,犬牙交错全局劫争勾连,陆清是否在局内元奇不知,可他却亲身感受到了,自己早已陷入他这一步险棋中。可路行如此,饶是再无回头路,只得看他翻弄人心,含蓄深远,邃密精严。生死一线牵,风拂日光落,映照棋盘上。元奇蹙沉思,只这一瞬,刚平缓的眉,便又攀上忧意。

      见黑子落,黑白二色交错,侍将酒盏缓至于侧,陆清又曰:“帝道昏庸,诸事难料,来日归政,恐危矣。”
      恍惚间,元奇似在棋盘内瞧见陆清立在白棋之上,铭心背影映入,耳边充斥百姓在这已定下的局中,为寻求一丝慰藉,对大军的咒骂。而陆清他纵使驾百骑奋劲抵抗,也逆转不了昏龙浪荡于碧色穹顶,摘尽云秀。
      战场飞矢破风呼啸声倾轧离弦,裂岩撕尘间箭雨破风似金戈狂嘶。看他抽刀施命,见惊军震颤,矢羽自城楼顺风破空指天。元奇唤他姓名,见他闻声再回眸独有神采疏狂。
      顿时元奇的眼尾晕了红,涉了泪。晶莹幽幽,他心里终究还是怨陆清如此决绝,看他的目光似是淬了血。陆清知他心中所想,元奇乜眸一瞪,陆清温笑去捕那之中的情,心头软肉却似被元奇的目光剜得生疼,恨不得将命也给他。
      “何惧疮痍漠漠,莫负佳酿。”
      耳边再传一声轻哄低语,抬眸一眼描摹勾勒出陆清身形。犹记榻间缠绵,元奇蜷紧了十指,拳身浮起几许青痕脉络。
      冷夜彻骨心霜寒,痴人冻我自难量。
      元奇遂弃了心中执念化作一团浊气吐出,神思飘忽欲起,元奇下颔微扬,眉峰挑起。从二人相遇至如今墨发双双竟也攀上银丝,一并便是十几年光阴,无人再比元奇更懂陆清,更看不懂陆清。
      见对坐之人变了神色,陆清唇边未得言尽忡心之语复被吞入喉。白子久持不落,陆清斟酒于盏递予元奇,元奇没理他递的清酒,继续专注于棋盘,似是要看出花来。正当陆清以为他终于要下这一步棋时,元奇忽得开口。
      “此次回京,你已抱着必死之心要应那位?”
      “凡此江湖之际,昏帝执政,目多寡而视属,若此行为育国尽绵绵之力,我终言无憾。江湖间尽,述末仍最忧心的还是你,如若当年你我不相识,你大可为散公子哥,一世无忧。”陆清拾起被黑子吃掉的白子,轻轻拉过元奇将白子放于元奇的手心。
      此刻的元奇被陆清这一番似遗嘱般的话语弄得心乱。他叹世事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忆往事,总不觉已相距数载春秋,待回神时却又不禁感慨恍如隔世。
      可江水滚滚,昼夜奔流,河岸芳草总添新绿,枯木又生新芽,年岁不会停留,人间亦总有新事。只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无论是登临作赋或是泛舟月湖;高伫庙堂或是逍遥度日,虽看似经途长远也只于弹指一瞬。故友将去,亲眷四散,心中烦闷不忍告知陆清,只能压在喉口哽住。一切的悲喜最终化作手心上那颗白子掉落在桌上。
      元奇自椅后勾出几坛烈浊酒,俯仰之间,片刻便被陆清和元奇尽数滑入腹中,先前略略清明的神思此刻又因酒意陷入迟钝。玉质的酒碗终于被拍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元奇很少感觉这么畅快淋漓。在这扭曲又旋转得令人窒息的天地间,他与陆清的壮志终于要结尾了。元奇笑了起来,兀自的语调显然极尽戏谑:“陆清,你可后悔与我闯这番哀景?”
      陆清捏紧欲出的黑子,指尖发白而不知。他想,若昔二人交臂尔尔,其终或惨于今日,少时冲动止于元奇,自遇元奇,冲动尽因他抑之。书斋皆有他存在的痕迹,无论进官爵或下狱,无一不是元奇在侧。反倒是他陆清一再连累那贵公子。
      于是他抬手斟了一杯温茶递与元奇。“一寸光阴一行客,若我志途无你临现,或我愚死京口。我路既定,你欲复如何抽身?”
      “若你心系我这贵公子,便安好些,若你死之甚丑,我可不接你。”元奇压下心中抑闷,亦如往日撇一眼陆清。
      “你且安心,记我曾言。我有个谙年岁流转,不可追,不可犯者仍犹留于世。我死的不美些,他又安能记得我。”陆清熟练的避开他的锋芒,双眸紧紧盯着面前这位风华绝资的人。隐晦的话语是陆清在最后与他见面一刻迈出的最大的勇气。
      “你大可将其人告于我,日则我定不负此人,此次惮多吉少,提前交代好后事罢。”奈何说者有心听者难悟。元奇对陆清的感情复杂,十几年的相处,最后以两年前陆清与元奇说他有个谙年岁流转之不可追之人落下帷幕。
      此刻独酌,旧事如影浮现于前,陆清仰首持酒入喉,喉中苦辣,连肺腑也烧灼得隐痛。
      忆朝夕,他曾与元奇赏琴论道,相伴相依。四目交汇时,自他瞳中窥见倒影,已是泪眼朦胧,浑然不觉。默然良久,启唇欲言,可心头千丝万缕,缠绕作结,竟无一种可诉衷情。陆清低眉哑笑,眼角眉梢泛黯然。
      “鼙鼓动地,自此一别,白鸽飞雁,怕是再无音讯。”
      酒过三巡,意醺然,悲痛难抑。元奇见陆清眸中一如往昔神采,酒酿惹得情动意动,元奇指尖温热,肩上散发垂落,朦胧间他反握住陆清的手,潋滟眸光入眼,陆清听他喃道倒于棋盘之上。
      “陆清,我叹情难言。”
      陆清因烈酒上脑耳畔争鸣回荡,他倾身去听却晃荡上身险些撑不住压向元奇去,聆未果,只听他唤了声名字便罢,陆清面色黯然,却不好再叫元奇再言,只得伸手轻柔的挑开元奇紧握的指,从中取出两颗黑白棋子。
      “你若无意,便是我高攀。”十几年来,数不清的威名俗称堆积在元奇一人身上,陆清宁愿他饮一坛浓酒,长醉长眠,不染俗世纷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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