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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怀春 ...

  •   仲夏时节天气渐热,上林苑里草木繁荫,水边的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树丛旁则有成片的芍药娇艳绽放,惹得彩蝶翩然而舞。

      云娆这会儿正与裴雪琼相伴赏花。

      但裴雪琼看起来心绪欠佳。

      她是侯府嫡幼女,加之生得漂亮性情谦和,其实早就有许多人家有意结亲。

      只不过崔氏始终没挑到合乎心意的,尚未定下罢了。

      今日宴席结束时,崔氏其实想带裴雪琼在众位妃嫔和命妇跟前多露个脸,看能不能为女儿寻一段更门当户对亲和妥帖的婚事。

      裴雪琼哪会猜不到她的心思?

      宴席刚结束她便跟好友跑了个没影儿,等崔氏找不到她,不得不跟薛家的亲家母一道簇拥着皇后去马球场,她才松了口气,与好友道别后折身回来寻云娆。

      ——二嫂头次来上林苑赴宴,又没有相熟的人陪伴,她其实心里惦记着呢。

      姑嫂俩相伴赏花,倒没去马球场凑热闹。

      踏荫而行,水畔微风和煦。

      今日除了女眷受邀赴宴,有些人家其实也带了儿郎过来,只是宴席上座位有限,他们享不到这份殊荣,只依安排径直来上林苑凑热闹。

      这会儿有去马球场的,也有在水畔玩的。

      譬如前面投壶的那群人。

      投壶这游戏高门贵户的男女都不陌生,宴席之外又不必太拘礼,这会儿有十多位凑成一堆,正在那里投壶为戏。

      越过满目绫罗,云娆一眼就瞧见了一道颇为熟悉的少年身影。

      不待她说话,裴雪琼便已道:“那边投壶的还挺热闹,我们过去瞧瞧吧?”

      云娆一笑,欣然随她前去。

      还没走到跟前,人群里那位少年似是察觉了什么,蓦然往这边望过来,瞧见着意打扮后盈盈而来的裴雪琼,目光险些黏在她身上。

      但众目睽睽,他终究不敢造次。

      察觉身边好友拍他肩膀,谢嘉言匆忙收回视线,跟着众人一道为方才连中贯耳的儿郎喝彩,耳尖却泛起可疑的微红。

      那边人影晃动,又有人上前去投。

      ——今日投壶并非比试,并没人记投的竿数多寡,亦不分男女婚否,不过是感兴趣的过来各展身手,投好了博个喝彩罢了。

      裴雪琼挽着云娆的手不自觉紧了些,上前后跟认识的两位闺秀打过招呼,先站在那里看别人投。

      连着两位都没中,便有人怂恿谢嘉言试试。

      他倒做事大方,手执箭矢屏息片刻,待箭矢脱手而出,竟投出了个极难做到的倒中。

      周遭顿时响起惊叹喝彩声,引得旁人都饶有兴趣的瞧过来。

      裴雪琼也自夸赞,对这技艺颇为折服。

      谢嘉言退到旁边让别人去投,等旁人都瞧向投壶之人时,目光又忍不住投向裴雪琼——方才她赞叹的声音夹杂在人堆里,虽说语调不高,他却是清晰分辨出来了的。

      此刻原是不自觉的留意,谁知裴雪琼满心赞赏,这会儿还瞧着他,两人目光隔空相触,竟似碰到了微烫的炭火,令心跳都漏了半拍。

      谢嘉言竭力镇定,颔首默然招呼。

      裴雪琼也自垂眸笑了笑,眼底的羞怯与欢喜一闪而过。

      旁边又有人投中,引来几声夸赞。

      谁都没留意人堆外这转瞬即逝的对视,唯有云娆察觉这份暗藏的心事,虽不敢表露,觑向水面云影时却无端觉得风清气爽,光景宜人。

      姑嫂俩站了片刻,裴雪琼对这事儿不太擅长,又怕站久了会被人察觉心事,便拉着云娆往别处去赏花。

      等周遭没了人,云娆才莞尔开口。

      “方才那手投壶可真漂亮,我记得上回在白云岭看马球,那位公子也十分出挑,想来是练出了很不错的骑射功夫。”

      “是呀,他家没人习武,听说是他自己肯下苦功才练出那身手的。”裴雪琼倒也没遮掩,不自觉回头看了眼方才投壶的方向,忽然又叹了口气,“只是他过得很不容易,生他的姨娘早就过世了,在伯府里也没人看重。”

      她很少议论旁人家,更不提及非亲非故的少年郎。

      今日这感叹怕是已憋了许久。

      云娆想起崔氏一心为女儿挑个高门贵户的做派,大约明白了她今日来赴宴时为何闷闷不乐。

      两人沿水而行,漫赏天光。

      隔水的一座阁楼里,太子魏元载负手而立,正瞧着对面游玩皇家宫苑的男男女女。

      他年已四十,自幼受名家教导博通诗书,养出了一身儒雅气度。只是文有余而武不足,若不是那身东宫的威仪冠服衬托,单论容貌气度,倒像是个潜心治学的儒人,而非一国储君。

      此刻窗扇半掩,他瞧着水边漫步的云娆,有些诧异地道:“那就是裴砚新娶的妻子?”

      “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是她没错儿。”宫人侍立在侧,恭敬答道。

      太子不由往那边多瞧了两眼。

      裴砚重伤冲喜的事他当然有所耳闻,当时朝堂内外交困,他得知宁王最倚重的猛将吊着性命,心里其实喜忧参半。直到后来北夏挥兵南下,边塞诱狼入彀后一举擒获屠长恭的消息传来,他才明白了那俩人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边塞的心腹大患被斩除,他身为储君自然高兴,但宁王借此声望日隆,他派去平叛的将士却节节败退,这事终究令人忧心。

      太子既对裴砚留意,自然不放过身边人。

      隔着溪水将云娆那张脸记住,他又笑了笑,“长得倒是很好。不提家世,倒姿貌配得上裴砚。她旁边那女子是谁?”

      “那是靖远侯府的嫡幼女,叫裴雪琼。”

      “也是个小美人。”太子喃喃,又往那边看了片刻才折身离开。

      ……

      从宫里回来后,云娆隐约觉得薛氏的态度有些古怪。

      先前薛氏只是自恃身份不搭理人,甚至去别苑踏青时都懒得问她的意思,如今倒是爱接话茬儿了,只不过话里藏着刺,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大约还是为宫宴座次的缘故。

      云娆又不傻,知道那日薛氏坐得比她靠后了些,心里不舒服,倒也懒得计较。

      如今犒赏的宫宴既毕,裴砚每日去军营里习练兵马,她除却晨昏定省和偶尔跟明氏、裴雪琼赏玩说话之外,旁的时候都扑在雕版上。

      富春堂的雕版早就送过来了,云娆借着脚伤休养的时候就已揣摩纯熟,后来便仿了一幅画印在板子上试着雕刻,已雕完了小半儿。

      若这雕版过关,贺掌柜那几幅画她便可放心大胆地接了。

      这两日她都待在小书房,安心捉刀雕刻。

      青霭熟知云娆雕刻版画时的习惯,静静坐在旁边斟茶扫屑,再往旁边摆个小沙漏,提醒云娆每半个时辰起来走走。

      如此连着刻了四五天,倒是成果喜人。

      这日后晌,裴砚习练兵马的事结束后没见宁王有旁的安排,便早早的回府来歇息。

      才踏进枕峦春馆,便觉出了别样的安静。

      迥异于往常仆妇洒扫庭院、丫鬟伺候起居的日常气息,今儿的枕峦春馆特别安静,别说绿溪她们,就连仆妇都像失踪了似的不见人影。

      直到他踏进院里张望,角落里才有位仆妇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裴砚敏锐察觉,便没出声。

      那仆妇小碎步跑过来,行着礼轻声道:“将军恕罪。少夫人吩咐了她忙的时候不必伺候,奴婢们怕打扰她才回屋里候着的。将军可有吩咐?”

      裴砚倒也不是真的想吩咐人做事。

      既明白了这异样安静的缘故,便挥手示意她退下,进了二门往云娆的小书房一瞧,果然见她垂首坐在窗畔,被槭树挡住了半个身影。

      夏日天长,这会儿日色未倾。

      枕峦春馆原就坐落在偏远僻静之处,如今没了人声儿,就只有风过庭院树影婆娑,连鸟雀和野猫都没了踪影。

      云娆今日穿的是家常的半臂罗衣,满头青丝用珠钗松松挽起来,大约是太过专注投入,并没听见墙外的对话。此刻仍埋首雕刻,就着案上徐徐袅袅的青烟,倒无端让人觉出种岁月静好的滋味。

      裴砚不由放轻脚步走向窗畔。

      走到跟前,才发现小书房里不止坐着云娆,其实还有青霭,只是这丫头午后犯困,这会儿早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云娆倒精神得很,纤秀的手指捏紧了细麻绳缠起来的小刻刀,拿指腹轻轻推着刀背,在那张木板上一点点的精心雕琢。

      尚未雕成的板子未曾着墨,入目只觉洁净细密,隐隐还能闻见木材的香味。

      裴砚怕惊了她,连累这精细雕刻的版画,便没做声,只站在两步之外看她徐徐雕刻的刀法。

      好半晌,几朵细小的梅花终于雕成。

      云娆似是松了口气,将小刻刀搁在旁边的木托盘上,抬头想伸个懒腰。

      这一抬头,她倒真被惊到了。

      青霭午后犯困睡着的事她早就习以为常,但裴砚是何时回来的?怎么还跑到窗边站着呢?

      脑袋里仍是梅花,她懵了一瞬才站起身道:“将军回来了?”

      说着话,赶紧戳一戳青霭。

      青霭睡眼迷蒙地抬起头,见裴砚就站在窗外,赶紧站起来行礼。

      裴砚被这主仆俩逗得有点想笑,便往前两步站在窗外,伸手拿了那个快要完工的雕版来瞧,“你认真雕刻的时候倒像模像样的。这双手也稳得很,力道拿捏得当,我都自愧不如。”

      云娆被他夸赞,不免也笑了。

      “雕虫小技,怎么能跟将军比呢。”

      “三百六十行,哪一门做好了都是手艺。”裴砚前些天在西竹馆瞧见满架的雕版时原就颇为赞叹,今日见她这样专注,那长年累月推刀背的指腹也磨出了薄茧,不由有些好奇,“你这雕版刻出来是给谁呢?”

      “有些给相熟的书坊,也有些经变画送给寺庙,看雕什么了。”

      云娆喝着茶润喉,瞧裴砚的态度颇为开明,正好借机提起件事情——

      “这幅雕版是给富春堂雕的,那是一家书坊,掌柜的想雕一套山水画印出来,好让寻常人家也能买得起。”她不愿把这事儿搞得鬼鬼祟祟,加之十余日相处后对裴砚添了些信任,便将缘故说明白。

      裴砚听罢,倒是颇为赞成。

      他虽出自侯府,实则打小被丢去外面习武,在军中摸爬滚打时怎样的人都见过,也从不觉得女儿家得困在闺中的一方天地。对于那些敢提刀上阵、在边塞寡居撑起门户的妇人,他尚且存了一点敬佩,得知云娆有这般让人赏识的才华,哪会捂着?

      自是让云娆放手去做,还开玩笑道:“回头书印刻出来,也给我书房放两套。”

      云娆听得笑了,又道:“再过几天这板子就能雕好,到时候我想亲自去趟富春堂,既能让贺掌柜瞧瞧,也借机观摩他家书坊。”

      “你既愿意,自管去就是了。”裴砚答应得十分爽快。

      云娆原本还担心他会嫌弃商贾之流,闻言顿时喜上眉梢,“多谢将军!”

      语调儿甜软微扬,那双清澈的眼睛盛满了笑意,当真如清泉映日,让整个人都粲然生辉。

      裴砚瞧着她含笑的眉眼朱唇,也自勾起唇角。

      ……

      端午过后没过几天,云娆就跟范氏提了出府的事。

      范氏倒没为难,只是道:“你刚嫁进来没多久,前些天刚回了门又入宫赴宴,如今又要出府去办事,倒是忙得很。府里人多口杂,你办完事早些回来,别在外头多耽搁。”

      “多谢母亲,儿媳谨记。”云娆自无不应。

      事儿既得了裴砚首肯,又在范氏跟前禀报明白,云娆打算明日就去富春堂。早些动身出发,还来得及回家瞧瞧母亲和长嫂苏春柔。

      不过,出行还得安排马车。

      侯府人口亲戚众多,常有宴席应酬往来等琐事,两房的各屋里都配了辆马车以便出入。

      裴砚却是个例外。

      他这些年回侯府的次数屈指可数,往来又都是骑他自己用惯的马匹,加之枕峦春馆始终空着,便没单独配马车。后来虽成了亲,因薛氏瞧不上云娆冲喜而来的身份,加之范氏有意压风头,事情便一直拖着没办。

      先前云娆回门和入宫,都是薛氏依太夫人的吩咐调了官中的马车来使。

      这回出门,难免又得请她安排。

      想起薛氏近来含酸的做派,云娆其实有点犹豫。

      去谈雕版罢了,有没有侯府的徽记都不要紧,她倒是想让常妈妈从外头寻个马车来接,还能省心些。但她既嫁了进来,终归还得依侯府的规矩,不管薛氏作何打算,她总不能先落人口实。

      既如此,最好私下去薛氏住的四宜馆说,不管薛氏态度如何,总不至于闹得难看。

      云娆拿定主意,照常随范氏去如意堂。

      谁知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到了太夫人那边,范氏竟主动帮她提起了此事——

      “方才老二媳妇说有事要出府一趟,得安排一辆马车。”她笑吟吟瞧着薛氏,一副长辈的和善模样,“正好你也在,便让人安排了吧,也免得她单独再跑一趟去烦你。”

      薛氏闻言,便笑道:“这算什么,晴月——”

      她侧头觑向贴身丫鬟,“你去告诉外头,调一辆好的给二少夫人用。”

      晴月忙道:“少夫人您忘了,前儿有辆马车的轱辘坏了,管事的就让人挨个检看修理,怕是都还没修好呢。”

      薛氏便瞥了眼云娆,笑向太夫人道:“瞧我这记性,倒是忙糊涂了。既还没修好,怕是过两日才能动。剩下那几辆是下人们用的,未免失于简薄,实在不好给二弟妹。”

      意料之中的答案,云娆笑了笑。

      旁边范氏闲闲咬着新送来的葡萄,出乎意料地道:“前儿进宫时还好好的,这么凑巧,今儿就都用不了。既如此,你怕是得改日了。”

      她这话是对云娆说的,但谁还听不出来是在暗讽薛氏?

      这些天薛氏跟云娆说话时阴阳怪气的,是个人都能瞧得出来,这会儿范氏如此说,倒像要戳穿薛氏的小心思。

      果然那边薛氏笑容微顿。

      旁边崔氏便道:“弟妹你不知道,她这两日忙着呢。玉琳的婚期近在眼前,到时候跟淮王府和亲朋好友们往来,正是用车的时候。她如今未雨绸缪早些检看一番,也是怕到时候出岔子,那反而不好。”

      太夫人听得这解释,满意颔首。

      范氏便笑道:“倒是难为她了。”

      这话题就此揭过。

      云娆原就不信婆母会好心为她办事,听着后头的言语,哪会不明白?

      不过是拿她当由头在众人跟前下薛氏的脸罢了。

      如今她的马车没了着落,薛氏虽有婆母维护却也难免丢点脸,范氏此举倒是一石二鸟。

      云娆心说无趣,打算自己解决了事。

      结果请完安离开如意堂还没出去多远呢,便被明氏叫住,说是新得了本有趣的书给她赏看。

      她回身迎过去几步,明氏挽着她去白鹿馆翻书,趁着没人时便笑道:“大嫂嫂那儿忙着婚事安排不过来,我那小马车却是闲着的。你几时出门,我让人送你,多大点事儿呢。”

      说罢,又揶揄道:“回头若让二弟知道,凭他的性子,怕是要给你添个两三辆车来用。”

      云娆被她说得脸上一红。

      上次因为绿溪的事,裴砚当场忤逆长辈维护于她,虽说让老两口和范氏等人十分不喜,明氏私下里却颇有赞许之意,直夸裴砚会护着人。

      如今竟又翻出来打趣她。

      云娆与她日渐熟稔,也不甘退让,笑道:“他会怎么做我不知道。不过你这身裙子很别致,怕又是有人特地给画的吧?”

      明氏闻言,不自觉抚着衣裙笑了笑。

      老四裴见青虽说未及殿试,书画上却极有才华,加之性情从容随和,跟明氏的感情十分融洽。

      俩人膝下尚无所出,先前崔氏给儿子张罗纳妾时也是裴见青坚决驳回,夫妻俩平素酬唱诗文兴趣相投,明氏的许多衣裙都是裴见青亲自画就,再请人绣出来的。

      今日这件也不例外。

      明氏虽被打趣得有点不好意思,却也喜欢这衣裳,低声道:“好看的吧?”

      “好看!满京城独一份。”云娆夸得真心实意。

      这般在白鹿馆盘桓了半天,回到枕峦春馆后收拾好东西,次日清早出门,果然明氏已安排好了车马。

      云娆就着摇动的树影登车出府,想到要去久违的书坊还能顺道看看家人,心底竟自雀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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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专栏里肥美的完结文快来康康: 《替嫁宠妃》:狗男人真香打脸之路 《嫁给权臣以后》:朝堂大佬vs公府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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