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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穗穗询问的看向慕容远,他却不再理会她,径自面朝皇帝,与宾客闲谈起来。

      他们聊的是从南楚来北燕一路的见闻。

      向来伶牙俐齿的宋嘉懿,在这种场合,一句话也插不上,更别提穗穗。若非为着慕容远,北燕皇室怕是一个表情都不屑于给她。

      只有宋景安能见缝插针搭上几句话,每每开口,必定字斟句酌,谦卑恭敬,姿态比他在国子监上学听讲时还要端正。

      谈及路过的边境重镇,安西郡,宋景安愈发正色道,
      “父皇一直记挂着与陛下在安西会盟的情谊,此番他本想亲自送亲,只是春耕实在抽不开身,只好命我代为前来。”

      北燕人没有兴趣听这个南楚太子说话,宋景安说到最后,甚至带上讨好笑意,好似感激于北燕皇室愿意给他这个表忠心的机会。

      穗穗垂下眼帘,她想起两年前一次下学,路过御花园时,无意间听到了长兄和大臣的感慨,说南楚国库不足北燕的三分之一,兵马不足北燕的一半,若真开战,南楚或许一个月都抵抗不了。

      南楚落后到了这种地步,所以,北燕人才敢肆意践踏她,肆意践踏长兄。

      北燕皇帝淡笑着砸了口酒,“既然挂怀,这些年怎么没听到你父皇的消息?若非阿远赴楚,朕怕是等不来尔等贵客。”

      两国早已不再像从前那样年年会盟。这其中,有南楚式微却不愿低头的原因,也有北燕如日中天、不满足于现状的原因。

      宋景安怎么答都不对,笑意再也挂不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额角渗出细汗。

      穗穗哪里见过这样唇枪舌战的场面,一时间,吓得心提到嗓子眼。宋嘉懿在她身边也绷直了脊背,紧张得目光发颤。

      皇后的视线在他们身上逡巡片刻,莞尔一笑,“好了陛下,妾身今日专门宴请朝临公主,倒叫您把话都说了。”

      听见皇后提起老三的媳妇,皇帝威严的眉眼才终于舒展几分。
      他转头向着宋辞穗,好半晌,才不咸不淡道了一句,
      “朝临,辞穗,朕倒是没听说南楚还有这么一位公主。”

      自打成亲公之于众,北燕的人一直怀疑,南楚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野丫头,冒充公主,欺骗他们。

      穗穗在南楚太没有存在感,这些年来,没有人为她记生平,她的那页皇谱也不知被丢到了哪个角落。
      折腾许久,最后还是老御史翻出她出生那年的年表,才证明了她是货真价实的公主。

      穗穗尚未为自己辩解,便见皇后娘娘嗔怪的睨了皇帝一眼,
      “此事过去那么久了,陛下还翻出来说。辞穗姑娘这般水灵乖巧,怎么可能不是公主?陛下可别把本宫的好儿媳给吓着了。”

      皇帝微顿,讪讪笑了笑,“嗯,是,挺好的姑娘,挺好。”

      穗穗诚惶诚恐,完全不知道这种场合该如何应对,只能不住作福。

      皇后被她逗得合不拢嘴,“能被阿远看上,那自然是极好的。”

      说着,皇后抹下腕上一只金镯子,让宫人端给穗穗,

      “好孩子,勿要多礼。你能嫁来北燕,定是有福之人。以后就安安心心留在这儿,好好服侍阿远,同他生几个娃娃,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这福气定是绵延不断。”

      同慕容远生娃娃这种事,穗穗从未打算过。当下听了皇后娘娘的话,还没闹明白心里是什么滋味,已经忍不住瞥向对面的那个人。

      慕容远自然不乐意,“太子殿下尚未婚娶,母后想要含饴弄孙,该指望太子殿下,莫要指着儿臣胡说。”

      他对于穗穗的不喜过分明显,语气冰冷生硬。皇后顿时神情僵硬,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叫传菜。

      很快,宫娥鱼贯而入。一水儿的石榴红罗裙,乌发环髻,姿态袅袅,手捧金樽玉碟,翡翠珍馐,亮彩夺目。

      金银玉器堆满视野,两国国力之悬殊,就这样赤裸裸的展露在面前。耳边充斥的质疑,在此刻变得顺理成章,穗穗唯有默默忍受。

      穗穗生在深宫、长在内庭,这是她第二次出席国宴,第一次是离开前父皇为她践行。

      为了不闹笑话,她悄悄用余光观察在场宾客,学习这些北燕皇室的行为举止。

      说实话,北燕人的习惯真是粗蛮难看,譬如直接用手持握馕饼,这要是在南楚皇宫,定是要拖出去挨板子的。

      但再难看,她都得学,她还指望着今日能好好表现,讨得帝后欢心,将婚事坐实。

      宫娥为宾客呈上餐碟,从他们两眼放光的模样,穗穗猜测,菜色颇佳,帝后该是为今日宫宴费了不少心思,她也因此越发紧张起来。

      等候许久,宫娥终于捧着玉盘行到穗穗的席边。

      她掩饰着好奇,微微探头,正想瞧瞧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差点被膻味熏得作呕。

      是羊肉和羊奶。

      这个味道她太熟悉了。有一次,番邦进贡了一栏上好的羔羊。穗穗给浣衣局搬了大半个月的脏衣桶,终于换来一斤肉,正要好好享受一番,第一口下肚,就吐了出来。

      邻座,长兄察觉到异样,劝穗穗道,“这是皇室草场里养出来的最好的羊肉,一点膻味也没有,妹妹一定要尝尝。”

      可是穗穗不是不爱吃,是不能吃。后来好不容易有机会请太医诊脉,她才知道,她吃不得羊肉,一口都不行。

      穗穗小声叹了口气,对宫娥摆摆手,想不声不响将餐碟撤下去。

      不料,皇后突然关切的看了过来,“朝临公主,可是有什么不妥?”

      顿时,席上的目光齐刷刷看来,穗穗如芒在背,支支吾吾半晌,只能道一句,“妾身福薄,消受不起陛下和娘娘准备的美味。”

      席间戏谑四起,拿慕容远打趣,“我北燕的羊肉也会遭人嫌弃,老三,你带来的这位公主可真是矜贵。”

      慕容远目光从对面飞来,气势汹汹,足以将她生吞活剥。

      所幸,他虽然恼怒着,好歹还是不情不愿扬手一挥。宫娥得令,终于将羊肉端了下去,穗穗这才松了口气。

      没办法,嫁来北燕,口味不合是难以避免的,这是她为了这桩婚姻必须克服的困难。

      除了喜食羊肉,北燕人还好酒,尤爱就着海碗豪饮。那酒幸辣浓烈,格外醉人,很快,宴席上便一片群情高涨。

      在宾客的起哄下,皇帝扬声叫人端来一碟宝贝,又取来宝刀,给每位宾客分了一小块,看上去珍惜得很。

      穗穗蹙眉看着餐碟端到跟前,近旁一位亲王笑道,“公主没有品尝到我们的羊肉美酒,这马肉不能再错过了。”

      原来是马肉。

      穗穗从来没吃过马肉,并不知道吃下去会发生什么。但她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要是还想留在北燕做人家媳妇,就不能再扫兴。

      精致骨瓷玉碟摆到她的席案上,其间盛着三片薄得透光的肉片。周遭安静了片刻,所有人都在观察她的反应。

      穗穗心一横,模仿着宾客的模样,手持肉片卷起大蒜,塞进嘴里。

      一瞬间,一股浓烈的辛辣味道直窜脑门,带着难以名状的酸苦,钻心难忍,穗穗不住猛咳。

      耳边传来皇帝模模糊糊的赞赏声音,穗穗很想听清,奈何胃里很快就翻江倒海,以难以阻挡之势冲破阻碍。

      最后关头,她一把推开身边的宋嘉懿,尽数吐在坐席上。

      同时,她也终于听清了,皇帝在说,“朕亲自圈养的马肉,能不能入得了朝临公主的眼?”

      能不能?她面前一滩吐出来的秽物已经给出了答案。

      宣和殿上好似凝固了一般,可怕至极。

      穗穗吓得失神,全然不知道自己如何离开坐席、走到殿中央的。耳边许多压得极低的窃窃私语,像有数千只蚊蝇在耳边盘旋。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争气的腿脚又被裙摆绊住,她直挺挺的摔在地上,以一种滑稽的姿势趴在地上。

      北燕皇室再也忍不住哄笑,肆无忌惮的讥讽道,
      “你看她趴在地上的姿势多滑稽,像不像在街边行乞?”

      “你没听说吗?是她自个儿死皮赖脸追到三皇子府上的,可不就是来我北燕乞讨来了。”

      “我原以为南楚多厉害呢,结果这般没规矩。三皇子怎么摊上了这样的夫人,这要是落在我身上,我得连夜逃出上京。”

      穗穗挣扎着跪立起来,浑身抖得像筛子,泪珠包在眼眶,簌簌颤动。

      这些人怎么能嘲笑她没规矩呢?明明她的规矩学得最好了。

      从小阿娘就告诉她,只有在年关宫宴才能见到父皇。于是她没日没夜学规矩,每年都期待着能去宫宴上见一见父皇。
      南楚叫得上的礼制她都倒背如流,如何行礼、如何跪拜、如何形容举止,她能做得一丝一毫都不差。

      明明她的规矩学得最好了,他们不能这样诋毁她……

      席间的声讨甚嚣尘上,皇帝迟迟没有制止。穗穗攥着拳头,紧紧绞着碍事的裙摆,将嘴唇咬得发白。

      不消想也知道,慕容远那么要面子的人,一定怨恨她到了极点。她已经不敢奢求慕容远的解救了,只抱着最后一丝期望,侧头看向长兄和阿姐。

      宋景安和宋嘉懿就坐在不远处,无动于衷的模样,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穗穗的目光将要触碰的瞬间,两人默契的将移开视线、落向远处,留下两张漠然的面庞。

      穗穗便明白了两人的意思。这席上唯二两位至亲,也选择了袖手旁观。

      一颗心沉沉落下,穗穗垂下眼帘。收回目光的时候,她不经意看见了长兄和阿姐的席案。

      金灿灿的餐碟里,整齐堆放着羊碎骨,切成小块的马肉,粟米和绿叶。北燕人如此粗蛮的吃食,在长兄和阿姐手下,甚至比她的课桌都还要井然有序。

      优雅、端庄、训练有素,这才是一国皇室该有的面目。而她呢?强撑起来的尊严被撕破,她的卑微无处遁形。

      那一刻,一种比失望更大的悲哀包裹住穗穗。她才知道,将礼教背得滚瓜烂熟有什么用?有皇室血脉有什么用?在真正的公主面前,她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过了不知多久,皇后娘娘轻柔的声音传来,“都怪本宫考虑不周,没有顾及公主的习惯,多好看的袍子,就这样糟蹋了。”

      她的目光宽慰过穗穗,又落在慕容远身上,“正好,本宫殿里还有一身蜀锦裁的衣裙,是你们小女娘爱穿的样式。阿远,快带你夫人去换洗休整。”

      皇后娘娘以为两人已经礼成,对于更衣这种事也就没有避讳,顺便也能让慕容远哄哄穗穗。

      但穗穗很清楚,她于慕容远,根本不是夫人,而是仇人,恨不得甩开十万八千里的那种仇人。

      她跪在地上,等待着慕容远将真相揭露。

      相较于她的忐忑,慕容穗冷漠得可怕。他不动如山坐在暗影里,面目看不出他的愤怒,只是每一个字都不再留任何情面,

      “我和五公主没有成婚,我没有这样的夫人。”

      殿上再度安静得落针可闻。

      “什么叫没有成婚?”一直没有作声的皇帝突然发问,让本就冰封的氛围更加骇人。

      偏生这时,一位公子哥大摇大摆闯进殿中,开口便唤慕容远“三哥”,

      “听说南楚姑娘懂事听话,个个都水灵似仙女。三哥,快让我瞧瞧嫂嫂。”

      慕容远的脸色又阴沉三分,他向着门口闯进来的皇子怒目而去,“没有嫂嫂,她不是你皇嫂。”

      小皇子顺着宾客的目光,看清了跪在殿中央的姑娘,瑟瑟发抖蜷成一团,看上去狼狈至极。

      北燕人性子直,喊打喊杀都不带眨眼,鲜少见到这样娇娇小小、卑躬屈膝的场面。小皇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挠挠脑袋,问出了在场所有人都疑惑的问题,

      “没有成亲?那三哥同她是什么关系?”

      慕容远的目光落回穗穗身上,渐渐暗淡,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那个穗穗最不想听到的回答。

      “她是王府的丫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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