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未有，关关雎鸠》三月季椿

1、归期未有，关关雎鸠

　　一

　　夏至，黄昏，草长莺飞，落日孤烟。
　　蓝正在练枪，忽闻一怯生生的童声。
　　“姐姐，我迷路了，你能带我回家吗？”
　　青本是京家小姐，偷溜出来采野花，不料迷失于阡陌纵横中，却恰逢练枪的蓝。
　　“我是京家的青。”她展颜一笑，岁月静好。
　　那一笑，蓝的心里便失了火。
　　“我是蓝。”
　　“姐姐，你脸红了。”
　　“是因为..夕阳是红的。”
　　“那我肯定也脸红了。”
　　自此，十五岁的蓝认识了十二岁的青。
　　青被蓝护送回了京家，蓝将走时，青却一把抓住了蓝的手腕。
　　“姐姐，以后可以来找我玩吗？”
　　暮云四合，云霞奔涌，天光照于青的脸庞，眼睛被染成琥珀。
　　“嗯。”

　　二

　　一恍三载，青已及笄，那日日中，京家大门终于被敲响。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风尘仆仆的她，背着破旧的长枪。
　　这是十八岁的蓝，挺拔如俊松。
　　“在下父亲触犯法律，因被追杀而弃其妻女于不顾，后同母亲苟活于世，在下勤学枪法，为护母亲平安，不料三年前母不幸病死，眼下服丧期满，在下走投无路，便欲凭在下枪法投奔京家，以护小姐平安。”
　　“你区区一女子，如何比得上男子？”青父道。
　　蓝便拖着长枪，走出大殿，与京家卫士比武，一招一式凌厉似风，手起刀落。
　　不到一炷香，卫士全部倒地，唯她，伫立其中。
　　自此，青的身边便多了一个人。
　　是青三年里的碎碎又念念。

　　三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
　　青正百无聊赖地端详着一片红枫，蓦然发现躺在角落的青父赠予蓝的那把长枪，通体深红，便起了好奇心，寻思蓝也不在，正准备去拿。
　　“别碰，会伤到你。”蓝不知从哪里出现。
　　青回头，风拂乌发，眼里闪着光。
　　“姐姐，你可以为我，舞一段枪吗？”
　　只见她飞跃，腾空，旋转，枪刃划破长空，马尾飞扬，一招一式狂放肆意。
　　那一刻，所有的光都为之停留。
　　是千里风帆，是万古清流。
　　那一舞，从此缄封隶属于青的心魂。

　　四

　　又一个三年，一个蓝在青身边的三年，一个青在蓝身边的三年。
　　她们去看了桃花覆初春，枝繁盖盛夏，红枫染金秋，瑞雪掩凌冬。
　　她们一起放纸鸢，摘莲蓬，点花灯，寻草药。
　　她们步过群山，访过桃源，涉过浅溪。
　　青不惧怕迷路，因为蓝永远会找到回家的路。
　　她们就这样深藏各自的心思。

　　五

　　惊蛰，水面映落霞，在云上荡舟。
　　青有些困倦，正躺于舟中闭目养神，夕阳浅浅洒在她的脸上，睫毛被镀了光。
　　“我们第一次相遇，也是在黄昏。”
　　是蓝的声音。
　　青微微睁眼，眼角因睡意而带起一片绯红。她只能看见蓝的剪影，原本凌厉的侧脸线条好像被磨平了些，柔和似拂面的春风。
　　看不见蓝的五官，青有些烦躁，蓦地坐了起来，凑近蓝的脸庞，光线有些偏暗。
　　“怎么觉得你比全城的男子都俊呢？”
　　蓝再次将距离缩短，甚至能看得见青脸上的细小绒毛。
　　“你脸红了。”
　　“那是因为夕阳是红的！”
　　青躺了回去，轻拍了下脑袋，胸腔的震荡却怎么也止不住。
　　山变成黛色，有鸟鸣着飞过。
　　关关雎鸠，诉说着各自的秘密。

　　六

　　丑时，似有喧闹声。
　　“青！青！”蓝的呼唤自很远的地方传来，焦灼，匆忙，惊慌，歉疚。
　　“嗯——怎么了？”青还未醒，便被蓝打横抱起。
　　青顿感清明：“天还没亮就叫…”
　　屋外，火光冲天，肆无忌惮，映红黑夜。
　　“我父亲自缢了，现在轮到我了，”她的声音染上颤抖：“你快走！你父亲在前方等你。”
　　“那你怎么办？和我走！”
　　“对不起…”
　　“蓝…你和我走…把他们杀掉也行你不能…”豆大的泪珠悄然滚落。
　　“对不起，以后不能保护你了。”蓝将一张叠好的纸塞在了青的手里，郑重其事地吻了吻青的额头。
　　珍重，眷恋，不尽的爱意，六年的心心念念。
　　“青！”青父焦躁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蓝颤抖着拭去了青眼角的泪水，将她推开：“走啊！”
　　对不起啊，烧了你家屋子。
　　蓝转身，只余一个背影，纵身于烈火。
　　即使看不见身后的那个人，但所有的感官还是不由自主地涌向她。
　　“我爱你。”蓝低语，那一瞬间，泪水决堤。

　　七

　　青，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会来，我注定会离开，还是觉得你负了你。是我太过贪婪，私自与你相处了很久，私藏了太多不该有的感情。我本身闲散之人，却因遇见了你，注定了我不平凡的一生。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于我而言 你是明月湖泊 远山微风红霞落日炊烟渔火
　　是生生不息的云亘古不灭的灯微雨杏花
　　你是我的一眼惊鸿
　　脸红不是因为夕阳是因为你
　　有你的三年我觉得知足。
　　请原谅我的匆忙，我的懦弱，我的不该有的感情。
　　下辈子，我还带你回家。
　　蓝

　　八

　　京家的大门被敲响。
　　还是她，没有长枪，却着的男子的喜服。
　　“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娶你。”
　　清泪满衣裳，林下漏月光。
　　原来是三更梦醒。
　　不远处挂着火红的嫁衣，明天就要奉命嫁给陈家的公子了。
　　本是喜庆的日子，却漂浮着悲伤。
　　你的笑容极浅极淡，逐渐隐没在日后的群岚。
　　夕阳，荡舟，侧脸，又复一年，君不归。
　　关关雎鸠，我把荇菜洒进河里，能知晓她的归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