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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何方 ...

  •   厚重的树冠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天空分割成无数碎片,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在这片广袤而幽邃的山野之中,马蹄声急促而有力,宛如一支箭矢疾驰在密林的心脏地带。

      并非是它们引领着旅者深入丛林,更像是古老而沉寂的森林主动展开了怀抱,以一种原始而强大的力量吞噬着闯入者的足迹。

      冷风呼啸而来,携带着泥土与松针的气息,肆意穿梭于枝丫间,卷起一阵阵凉意袭人的旋涡。

      姜雪玉依偎在谢危的怀里,她不再尝试开口,因为任何语言在此刻都将变得苍白无力,被无情的风声淹没。

      后方很快传来短兵相接之声。

      时而夹杂着人和人的惨叫呼喝。

      身处混战中心之外,要想准确把握战场局势实非易事。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让人难以分辨哪一方占据优势,胜利的天平究竟倾向何方。

      谢危完全没有回过一下头。

      他的冷静,近乎于冷酷。

      马儿一径朝着山林深处奔去,也不知往前奔了有多久,前面的树林变得越来越密,地上也开始出现了低矮。

      谢危沉默转过身去,只道:“那些人并未发现宁二,我已安排人手带她撤离,你的踪迹已被发现,他们不会放你走。”

      姜雪玉心中了然,也觉得谢危安排的十分合理,多一个人在便多一份危险,二姐尚未暴露行踪早早躲到安全的地方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看着面前的谢危,不由道:“你知道谁要杀你吗?”

      谢危持着弓背着箭,继续往前走着,道:“想杀我的人太多。”

      姜雪玉无言道:“那这回呢?刀琴说天教的人——”

      不,不对。

      刀琴不是这样说的。

      先前危急时刻,刀琴说的不是“天教绝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弓箭手”,而是“教中绝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弓箭手”!

      天教,教中。

      一字之差,里头所蕴藏的深意却有万里之别!什么人会说“教中”,而不是说“天教”?

      姜雪玉说不出话来。

      知道越多,危险越深。

      姜雪玉皱眉:“我们去向何方?”

      谢危道:“济南府。”

      姜雪玉眉头皱得更深,不免怀疑:“先生知道路?”

      谢危轻松地挥动手中的利刃,毫不费力地清除掉前方障碍,他的语气平静而自信,“我们正朝着泰安北面的济南前进,只需穿越这片绵延起伏的山野即可。人们常说,最危险之处往往也是最为隐蔽的安全之地。向虎山行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真正的出路。”

      林密布,阴风呼号,山势崎岖险峻,走不到多长时间,便让人气喘吁吁,精疲力竭。

      谢危手长脚长,在前面开路。

      姜雪玉一开始还同他说上两句话,后面却是既没心情,也没了力气。

      仅仅过了片刻,汗水便悄然浸湿了她的额头,细密的水珠沿着发际线缓缓滑落,映衬着她专注且略显疲惫的表情。

      为了跟上步伐,她全神贯注于脚下,小心翼翼地踏着谢危先前留下的痕迹,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却也无比坚定。

      深夜的山野,万籁俱寂。

      枯枝腐叶在林间铺了厚厚的一层,浅处能陷下去半个脚掌,深处却能埋掉人半条腿。

      谢危已经很有一会儿没听见她说话了。

      只能听见背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进声,有时近一些,有时远一些。

      还有那渐渐明显的喘息。

      可始终没有听到她任何一句“慢一点”,或者“等一等”的请求。

      她只是竭力跟上他的脚步。

      他回头看向她。

      姜雪玉落在了后面。

      原本整洁优雅的衣物,随着不断前行的步伐,逐渐展现出旅途的痕迹。

      细腻的面料在不经意间遭遇四周环境的侵扰,被坚韧的枝桠和锋利的荆棘撕扯,留下一道道或深或浅的裂痕,为这身装扮增添了几分沧桑与粗犷之美。

      与此同时,精心梳理的乌亮长发也不复初见时的整齐端庄,几缕发丝叛逆地从发簪间滑落,轻盈地飘扬在肩头,增添了一份意外的柔美与自然之姿。

      比起当年她在河里救起他时,她只是长高了些,长开了些。

      谢危伸出手扶住了她。

      两只手掌交握。

      长大的小姑娘,只是抬头看他一眼,沉默片刻后,向他道:“谢谢。”

      看似没变,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流转。

      谢危说,要在下雪之前,翻过这片山岭。

      谢危却没作什么解释,前面又一根横斜出来的枝桠挡住了去路,他伸出手去,刚折断树枝,便听见了窸窣的动静,有什么东西“嘶”了一声。

      几乎同时,右手食指靠近手掌处便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瞳孔陡地缩紧。

      有什么东西咬了他一口,可黑暗中他却并未发出半点声音,只是反手就着那折断树枝锋利的断口,用力地将之刺入那物冷软的身体,隐约有“嗤”地一声碎响。

      姜雪玉走在后面,根本没看见,只问:“先生怎么了?”

      谢危怕吓着她,把那东西扔远了。

      只道:“没事。”

      接下来的一路,莫名地越发安静。

      两个人各怀心绪,都不说话。

      有时走得快了,谢危会停下来等上一等;她也不一味逞强,有什么山坡沟壑,自己过不去,也会抓住谢危递过来的手,尽量不使自己拖慢行程。

      谢危说,要在下雪之前,翻过这片山岭。

      东方已亮起鱼肚白,细微的晨光从树影里照落,薄薄的雾气如轻纱一般漂浮,在苦行奔走了一路的人眼中,仿佛化作了一座世外的仙境。

      她欣喜不已,立刻就跑了下去,蹲在溪水边,鞠一捧水便浇在沾染了污渍的面颊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

      然后才想起谢危。

      回过头去便喊:“先生,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先生?”

      谢危并没有跟过来。

      姜雪玉转过头去时,只看见他靠坐在山坡一块裸露的山岩边上,闭着眼睛。听见她的声音,也没有睁开眼来看。

      等了片刻,他仍旧坐着没动。

      姜雪玉重新走回去,上了山坡,又喊了一声:“先生?”

      谢危轻轻搭着眼帘。

      初出的天光照在他面上,竟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姜雪玉几乎以为他是睡着了,伸出手去想要搭他肩膀,却忽然看见他垂落膝上的右手食指之上,赫然留着两枚深红的血孔!

      这一瞬,姜雪玉感觉到了一种刺骨的寒意。

      冰冷的溪水从她面颊滑落。

      她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张平静的面孔,竟生出了几分近乎于恐慌的悲怆,停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几乎是颤抖着执了谢危手掌,将他食指指节含入口中,用力吸吮。

      她含了一小口,朝旁边吐出。

      心里却没来由地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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