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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天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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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冷寒,地气潮湿。
手摸上去便是这方寸囚牢中唯一的一床被子都是冰冷的,人眼所能见的光只来自远远的墙上所点着的两盏昏暗油灯,燕临却背朝着走道而坐,纵然背部都是嶙峋的血痕,目光却向着这牢狱中唯一的一扇窗外看过去。
白日里的天气算不上好,入目所见乃是灰蒙蒙一片。
然而等到天光渐暗,却好似有一阵大风吹来将天际阴霾的云层都刮跑了,寥落的星辰铺在了窗口,一轮弦月静静地爬上梢头。
燕临很久没有看见这样好看的风景了。
他唇边竟挂上了一抹淡笑。
少年青涩的棱角中依旧藏着些许锋锐,并未消磨,反而显得越发昂扬,像是扎根在山间顽石里迎风的劲松,没有半分要折腰或是退避的怯懦。
姜雪宁趁夜来到这里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张坚毅的侧脸。
牢中望月,今夕何夕?
她的脚步一下停止不动了,身后跟着她来的周寅之见状压低了声音道:“姑娘长话短说,尽快出来,下官便先告退了。”
这时燕临才听见了动静。
他回转头来才看见了墙边灯下立着的那一道身影。
想来是瞒着旁人偷偷进来的,身上披了件深黑的斗篷,把自己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然而那一张白生生的脸依旧在昏黄的光下映出柔润的光泽。
都不需见着全貌,燕临便知是她。
那一瞬他低低笑起来:“连这里都敢来,可真是长本事了。”
姜雪宁眼圈微红,过了好半晌才知他是认出了自己,迈步走上前去时只觉像是踩在云上,深一脚浅一脚有些飘忽。
也是走得近了,她才看见燕临背后的血迹。
这寒湿的牢房中除了柴草和腐锈味道,还飘荡着一股隐约的血腥味儿与清苦的药味儿。
在听说勇毅侯府的案子由三司审结之后,她心里便放不下,派人叫了周寅之来问,终于还是冒险由他带着进了天牢。
好在侯府犯的不是死罪,原本驻扎在天牢的重兵都撤了。
整座天牢的防卫都松懈下来不少,据周寅之说已经有人暗中来探望过侯府,想来暗中能够操作,这才得以一路过了重重关卡前来。
姜雪宁站在外面,竟不敢靠得近了,怕见着少年狼狈的模样,也叫他难堪,只问:“这些天,你……”
还好吗?
话说了才一半,她忽然就失去了言语,竟觉得往日什么都能说的一张嘴变得笨拙起来,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燕临却望着她道:“挺好的。”
姜雪宁鼻子便又酸了。
燕临却是忍不住笑,但大约也是这笑牵动了背后的伤口,让他吃了疼,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又咳嗽了几声,脸色苍白了些:“别在外头,站着,进来呀。”
姜雪宁愣住。
这里可是天牢,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姜雪宁站在燕临面前,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感。
燕临,曾经的挚友,如今却因为一桩冤案被囚禁于此。姜雪宁来探监,本是出于对旧友的牵挂,却没想到燕临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她的心头。
少年的眼底氤氲了几分雾气,笑起来时便格外有了一种动人的意味,只道:“你对我这样好,我也对你这样好,可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姜雪宁埋下了头去,无言。
过了很久,那摇曳着的昏黄的光影里,才浮起了她的声音:“跟你没有关系。我都说过了,我是个坏人。”
燕临却还是望着她,不曾移开自己的目光:“那是怎么个坏法?”
姜雪宁的记忆忽如奔流的长河,又回溯到了上一世。
这一世的燕临真的没有任何不好。
只是刻在她记忆里的伤痕实在是太深了,以至于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抹去,只好远远地避开,尽力地弥补……
“我做过一个梦。
“梦里我傻傻地跟你说,我想要当皇后。
“你就变得很生气。
“后来我当了皇后,你也回来了,然后和别人一起,把我关了起来,对我好坏好坏……”
姜雪宁的声音有些烟云般的缥缈,前面还轻轻的,后面却好像琴弦般颤了一颤,但很快又稳住了,只是眨眼看着前方的瞬间,滚烫的泪珠却忽而滑落。
她想,这一刻自己是懦弱的。
抬手若无其事地把眼泪擦了,她还笑:“我是个胆小鬼,梦里面你可吓人了,所以就不喜欢你了。这样还不够坏吗?”
说的明明是梦,可她眼泪滚落的那瞬间,燕临却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揪住了,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好像真的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世上怎么会有人因为一个梦就不喜欢人了呢?
可此时此刻他竟不忍去深究,只是道:“那怎么能说是你坏呢?分明是你梦里的我,太坏太坏,才让宁宁不敢喜欢我。”
少年的声音是这般体贴而温柔。
相比起来她的言语像极了无理取闹。
姜雪宁一下就哭了出来,眼圈红了一片,想止也止不住,惹得燕临无奈地上来抬了手指给她擦眼泪,还问她:“你想当皇后吗?”
来之前姜雪宁想的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哭。
然而眼泪控制不住掉下来时,便觉得丢脸。
她退了开,胡乱举起袖子擦眼泪,也避开了少年灼然的目光,闷闷地道:“都说了是梦里,现在不想的。不过那可是皇后,谁不想当人上人,想想怎么了?”
燕临失笑,目光却深了几分:“皇后算什么人上人。”
这天底下,真正的“人上人”只有一个。
姜雪宁不知他何出此言,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少年却抬起手来轻轻地摸了摸她脑袋,眼底隐约地划过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在这样的一座囚牢里,在这样困厄的境地中,这一名刚成年的少年郎,忽然悄悄地立下了一个宏伟的心愿,但他谁也没有告诉。
外头敲过了梆子。
夜过子时。
那方寸窗外的弦月也升上了中天,瞧不见了,徒留下一框稀落的星子和墨蓝的夜空。
燕临觉得这时间过得实在有些快了,又想起自己这一去不知多久能回,便问她:“有喜欢的人了吗?”
姜雪宁低着头说:“有。”
燕临笑问:“那是谁?”
姜雪宁不吭声,也不敢说。
燕临便想起自己冠礼那一日曾看见的那名刑部的官吏,道:“是刑部那位张遮大人么?”
姜雪宁登时惊愕地抬眸望着他。
燕临却显得平淡淡地,道:“你看他时的眼神,便像是我看你时的眼神。”
姜雪宁愣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张遮那样好的人,她情愫暗生,也在情理之中,但她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心思,包括眼前这位青梅竹马的燕临。
燕临的这番话,让姜雪宁感到既惊讶又困惑。她不知道燕临是如何得知的,但此刻,她更担心的是,这些话如果传出去,会对张遮造成什么影响。
燕临则转眸望着她,偏用了半开玩笑的口吻对她道:“我走的这段时间,你可要努力把自己嫁出去,嫁个值得托付的好人。不然啊,等我回来,可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要把你抢过来。”
少年用的是玩笑的口吻,甚至还含着笑,然而目光里却是深深的认真。
姜雪宁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然而,嫁给张遮吗?
那她可真是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配得上呢。
她轻轻哼了一声,明知少年有些戏谑地看着自己,却不大肯服输,只道:“我会的。”
姜雪宁离开牢房时,心中满是思绪。她没有注意到,一群狱卒正从走廊的另一端走来,显然是在进行例行的巡查。
姜雪宁下意识地寻找躲藏的地方,最终,她躲进了一个阴暗的角落,屏住呼吸,等待狱卒们离开。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开玩笑。就在姜雪宁以为自己已经安全时,一个人影悄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抬头一看,竟是张遮。
张遮的眼神中满是惊讶,显然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姜雪宁。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紧张。
“姜二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张遮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中带着一丝关切。
姜雪宁微微一愣,随即轻声解释:“我来看燕临,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她没有提及燕临的话,只是简单地描述了自己的遭遇。
张遮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狱卒们终于离开了,姜雪宁和张遮也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
姜雪宁心中暗想,或许这就是天意,让她和张遮有了这样一次意外的相遇。
既然是天意,那她也不要再有任何顾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