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毒”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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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净禅院的西边客堂，素日里清幽寂静，此刻却喧闹异常。
看着自家小姐毫无意识地卧在床铺之上，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嘴唇因为失去血色而显得苍白脆弱，采星急得快要哭出声来。
不过是用了两口斋饭，怎的就人事不省了！
客院的内室里围满了人，方才素月留下来看顾小姐，采星慌慌张张地奔去禅堂内求人，幸而寺中住持正领着众僧侣讲经布教，一寻便在。
听闻有宾客似是饮食中毒，住持忙请了寺中僧医，以及汤药师父一干人等前往客院诊治。毕竟来此小住的客人大部分非富即贵，一旦出了什么问题，禅院也要牵连受累。
“师父，我家小姐这是怎的了？”采星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稳住声音问诊脉僧医。
这大约是位上了年纪的僧人，之所以说大约，是因为他虽然面庞看起来尚且年轻，可是眉须几乎全白，并未着寺中僧袍，只一身深蓝色粗布麻衣，在整齐统一的僧侣中格格不入。
他面色沉静地隔着锦帕托了晏怀姝的手腕细细把量，片刻之后眉心微微皱起，转过身来询问：“你说，方才这位施主用了寺中斋饭随后腹痛晕倒？”
采星稳了稳心绪，点头称是：“我家小姐晨起以来一直安好，方才寺中师父送来食盒，小姐才打开吃了一口，突然便急症发作晕了过去。”
一旁客堂的主要负责人知客大师转过身去问室内一干人等：“今日是谁来院中送的饭？”
众人中有人跨出一步走上前来道：“是我。”
采星定睛一看，这正是方才来送食盒的青衣僧人，望了眼塌上双目紧闭的晏怀姝，面色凝重地垂下头。
知客大师点点头，开口询问此人：“慧能，你是本寺的照客，照料客人打扫客房的事一直由你负责，今日也是你送的饭吗？”
青衣僧人点了点头：“是，我送了两盒，一式两份。”
闻言，老僧医转头向一旁观望的晏二小姐：“这一同送来的斋饭，施主也吃了吗？”
晏沁绾迷茫地点了点头道：“吃了一些。”
白眉僧医又望了望床上紧闭双眼的晏怀姝，才慢悠悠道：“寺中斋饭皆是同锅同灶，既然施主无恙，按说斋饭应无问题。不过为免疏漏，还是待我查验……一番。”
围观众人心急，并未在意他话中略微的停顿。
说罢，僧医站起身来径直走向圆桌，仔细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并无异样；他又拿出针灸的银针，分别探入碗中，依然无甚反应。
“这位施主方才吃的哪道菜？”他转身问面色焦急的采星。
采星闭了闭眼，努力回忆了片刻，猛然想起：“芦笋，是芦笋！”
随后在众目睽睽下，老僧医直接徒手捻起一片盘中芦笋，径直放入口中。
“大师不可！”
一直坐在床边守着晏怀姝、一言不发的素月大惊失色，高声喊了一句，却为时已晚。
一旁的众僧侣也是一惊。
这僧医法号不空，也不知住持何时收留的，一转眼便在禅院中待了十余年，平日里散漫不羁，不念经不传教，只在寺中混饭。也亏得有身医术，才未被严苛的都监赶出去。
眼下这混不吝的举动是他能做出来的。
众人大气不敢出，紧紧盯着僧医，等了又等，才见他安然无恙地缓缓开口：“菜品无毒。”
大家各自都松了一口气。
素月的眼睛瞪大了，下意识往床上看去，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缩回视线，恰好与老僧医对上眼睛。
只见他眯了眯眼，转过脸去不再看她，状似随意地用手指拂了拂桌上的粗瓷碗碟，说了句：“虽然饭菜无毒，不过这位施主是食用斋饭之后才产生的腹痛急症。我瞧着——”
知客大师急急出声询问：“你瞧着如何？”
此事发生在他管辖的客堂内，若是能撇清责任自然好，否则入住的宾客出了问题，他到底也难辞其咎。
白眉僧医瞥了他一眼，才缓缓说道：“我瞧着这位施主脉象虚浮气血瘀滞，是脾胃虚寒之症，加之芦笋性寒，刺激脾胃才引发急症，休息片刻应当能转醒过来，我开个温和补养的方子给她。”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试毒的银针收起，还细心地用手指抹了下针尖的污渍。
随后开了张方子丢到知客大师怀中，知客忙高声喊人：“汤药师父呢？快拿去抓了药送来。慧能，你把这斋饭收了，重新让人做些温和的送来。其余人等散了吧，让这位小施主好生休息。”
众人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各自三三两两地就地散去，喧闹之中，老僧医背对着众人收拾床边的医箱，正要将装了银针的布袋裹起，突然间，他动作一凝。
即将迈出门去的知客大师唤了他一声：“不空，走了。”
他不慌不忙地把针袋卷起纳入医箱，合起盖子，转身欲走之际，想起什么似的随口嘱咐了床榻上的素月一句：
“寺中饮食素淡清凉，这位施主脾胃虚寒，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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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最后一个和尚也迈出门去，顺便将门带上了，采星望了眼床上的小姐，心里着急，回头嘱咐素月：“小姐怎的还不醒，要不我还是跟着汤药师父去拿药吧，也好快点回来。”
她刚要提起裙摆抬脚出门，身后突然响起来熟悉的声音：“采星，我没事。”
小姐的声音？！
采星猛地回过头去，只见自家小姐已经在素月的搀扶下坐起身来，笑吟吟地望着她。
“小姐你醒了！”
小丫头惊喜地扑了过去，捧住自家小姐的脸左看右看，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比起方才是好多了。
晏怀姝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没事。”
采星后怕地叮嘱道：“小姐以后可不能再吃芦笋了！”
晏怀姝见这傻丫头惊魂未定，不忍心再吓她，噗嗤笑了一声：“我没吃。”
采星尚未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不能再吃了。”
素月也好笑地戳了戳她的肩膀：“小姐的意思是，她方才没吃。”
采星脑子发蒙：“那小姐突然晕倒……”
晏怀姝面不改色：“我装的。”
这单纯的小丫头蓦地瞪大了双眼。
素月看她这震惊模样，心有余悸地抿了下唇。小姐刚一倒下，她便连忙让采星去寻人来帮忙，可采星前脚刚出门，小姐后脚就平静地睁开眼来，想必自己方才的反应也没比此刻的采星好到哪里去。
说话间，只见晏怀姝掀开被衾下了床来，穿上鞋子整了整仪容，从容地坐到圆桌旁，才清了清嗓子朝着窗外轻轻喊了一声：“出来吧。”
这下素月也傻眼了，两人齐刷刷看向窗外，一时间风平浪静，连叶子疏疏摇动的声音也几乎听得见。
咔嚓——
正摸头不捉脑时，紧闭的木窗突然轻轻开了条缝，而后两道黑影瞬时间出现在半透的窗纸后面，将两人吓了一跳，猛地扭头去看自家小姐。
晏怀姝手指微微蜷起，一言不发。
“晏小姐。”窗外两人终于齐刷刷出声。
是两名年轻男子的声音。
晏怀姝不动声色：“你们是何人？”
“景王府中人。”其中一人沉声应答。
晏怀姝眯了眯杏眼：“我如何相信你们？”
另一人笑嘻嘻地应答：“主上说，下次小姐吃饭若又忘了带钱，可将他押去抵债。”
晏怀姝：……
她在他面前说过的话那么多，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才道，“进来吧。”
窗户被朝外拉开，两名男子从窗外纵身一跃，轻巧地翻身进屋，落地无声。合上窗户转过身来，与房内三人面面相觑。
素月采星瞪大眼，这竟是一对双胞胎！两人身形高大、青衣白面，只是面上神色迥然不同，一人肃穆沉静，一人嬉皮笑脸。
晏怀姝：“……旁边有门。”
其中面无表情的一人尚未说话，另外嬉皮笑脸的另一个挠了挠头道：“哎呀，习惯了偷鸡摸狗，忘了还能走正门。”
左边的人这才沉稳开口，先斥了这没正形的同伴一句：“晏小姐面前，不要胡言乱语。”
看右边笑嘻嘻的男子翻了个白眼闭了嘴，他才恭恭敬敬地朝晏怀姝鞠了一躬：“属下风随，这是我的弟弟风扬，我们隶属景王府听风卫，景王殿下派我兄弟二人前来保护小姐，但听小姐差遣。”
风扬不服气地补了一句：“娘都说忘了咱俩谁先出来的，凭什么你是兄长？”
风随面上依然一本正经，说话却十分刺挠：“凭你打不过我。”
“你！”急得风扬当即想跳起来打一架，拳头都拎起来了又想起这是在何处，悻悻地收回了手。
……晏怀姝望了眼前这活宝一眼，由衷地怀疑祁则玉是嫌烦才把这俩人扔给她的。
捏了捏眉心，她回归正题，开口问道：“你们早就知道斋饭有毒？”
一说正事，风扬立刻正经了许多，点了点头回答道：“我们今早接到命令前去晏府保护小姐，谁知小姐已经往禅院来了，我们一路赶来，恰好遇上那楞头和尚要来送饭，被人悄悄下了毒都不知道。”
采星听得一头雾水：“方才不空大师不是说饭菜无毒吗？”
晏怀姝笑了下，看向素月：“你说呢？”
素月抿了抿唇，将方才所见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方才那僧医的一举一动我都仔细看着，他用手悄悄碰了菜盘底侧，后来收针时候我看得分明，他手指抹过的地方，针尖发黑，那毒物，是涂在外侧的。”
晏怀姝赞许地点了点头。
风随闻言，却突然出声问了一句：“晏小姐是怎么发现饭菜异常的？”
晏怀姝笑了一下，缓缓开口：“我从照客僧手里接过食盒时，木屉已经很凉了，若是直接从厨房拎过来的，不该凉得这么快，我便问了他一句。”
两个丫鬟恍然大悟，难怪那照客僧临走时小姐突然将他叫住多说了两句。
晏怀姝继续说：“他说中途不曾歇息过，那便更奇怪了，因为那食盒太沉，我用手托了下底，摸到了一手新泥，从灶台到客院，不落地的食盒，哪来的新泥呢？”
话说到一半，她抬起眼看向眼前二人，狡黠一笑：“更何况……还有你们的提醒，不是吗？”
她打开食盒时，看到木制把手侧边有三条新鲜的刻痕，整齐得不像是磕碰的痕迹，堪堪削开褐色漆皮，露出内里的黄白木料。
午时天色阴沉，烟雨朦胧，那刻痕里却滴水未沾，新鲜得像是递到檐下才刚刚划开的。
两兄弟眼中已有敬佩之意，他们当时远远看着她接过食盒，就那么一瞬电石火光之间，她便想清楚了这么多关窍，还不露声色地试探了照客僧……
风扬神色彻底正经起来，风随也深深地鞠了一躬：“食盒从厨房送出来时被人调换了，那照客僧不知情，拎了就走，我们不便阻止，便在你们交接时用飞针在木柄上刻了记号。不过，晏小姐洞若观火，倒显得我们的举动多余了。”
晏怀姝笑得像只狐狸，以手支颐悠悠问道：“你们做得如此隐蔽，就不怕我真的吃下去么？”
风随点了点头：“当然了，如果晏小姐发现不了，我们也会现身阻止，只是那样的话……”
晏怀姝偏过头看了一眼凝静无风的窗外，意味深长地接上话：“便会打草惊蛇。”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毒”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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