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 13 章 ...
-
权力在暗处厮杀交接,面上依旧是一片明媚。
青妩节已过去三月有余了,夏日的烦躁渐渐褪去,温言望着落至面前的一片叶,抬手接住它,“秋日到了啊。”
“是啊。”
楚嘉兰边应和着,边舀动着碗里浓稠的药汁,难得眼神里带上了些许挫败,面前人的样子,跟那日悠哉哉悬坐在崖边边上的人影重叠在一起。
不想活,也没那么不想活,就好像两头拉扯着线,哪儿头拉得重些,她便要偏向那儿去,眼下,约莫是生气儿重些。
“小姑娘家家,瞎琢磨什么呢?”
楚嘉兰这才回过神儿,注意到人已经走到自己跟前。
温言瞧着好笑,点点她额头,“年纪不大,心倒挺大,哪儿能事事放心里。”她端起碗,几口将药喝尽,只微微皱了皱眉,而后坐到石桌旁,笑着偏头看向楚嘉兰,“早知道不让你跟着我回来了,沾了世事愁苦的味道,药材味儿都要盖不下去了。”
楚嘉兰别过头切了一声,“我有什么可烦心的,倒是你……”她说着转头,就发现温言撑着石桌,肩微微颤着。
她一慌,立马跨步蹲在温言面前,握住温言的手,探上脉,顿时一惊,乱,紊乱,简直糟糕透了。
啪嗒一声,血滴顺着温言的嘴角落到她的手背,楚嘉兰猛吸一口气,连忙用手摁住几个穴位,强撑自己冷静下来,“来……”
刚发出一个字,就发现自己声音哑瑟到几乎失声,她顿了顿,缓缓呼出气,“来人!”
终于喊出来了,楚嘉兰于是乎更大声地唤人,“听到没有!来人!”
许是人隔着有些远,都还没赶过来,楚嘉兰感觉自己的手也被带着微微颤着,不管不顾地就这么喊着。
直到人到了跟前,楚嘉兰哆嗦着把要熬的东西一一吩咐了,温言也被扶上塌,她才顾得上看自己这乱糟糟的样子。
“楚姑娘,洗浴的东西都备好了。”
楚嘉兰点点头,这才缓缓跟着去沐浴,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熟悉的人,都一个个被温言用各式各样的理由派了出去。
温言很懂她们,每一件,每一处地方,她们都不好拒绝,也做得尤为出彩,出彩到,明明才过去一季,她们就已很久没再一起陪同着温言了。
在最后顾孟去往荆楚的那晚,温言也红了眼眶,楚嘉兰也问过温言,让顾孟姐姐留下不好吗?
她记得温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那时她是怎么回答她的?楚嘉兰只依稀记得,她好像说,说那儿才是顾孟姐姐该去的地方,不能因为自己一人,把顾孟姐姐拘这儿不离开了。
待楚嘉兰匆匆沐浴完赶去看温言时,她便已经醒了。
温言抬眸,看见还带着湿气儿的人站在那儿,刚想勾起笑容安慰,就见人转瞬到了跟前,扣住自己手腕,把着脉。
见脉象确实和稳了些,楚嘉兰面色这才稍稍放平,刚想板着脸训几句,就听见人在耳畔软着声音,“抱歉啊阿兰,还是把你吓着了。”
“你忍什么,我跟着楚爷爷行医也好些年了,什么没见过。”楚嘉兰别过头,一副不罢休的样子。
“那可能我是觉得太苦了,在忍药苦。”
弱弱地声音传来,楚嘉兰轻哼了声,转头看去,就见温言面色困乏,却仍强撑着同自己讲话。
顿时也不管置气了,握着她手腕又探了次脉,确认再三,这才将她手塞进被褥里,“行了行了,下次不许了,你好好休息。”
见人轻轻给掩上了门,走远了,温言才皱起眉,抽出帕子闷声咳出一口血,她微微低眉,往帕子血迹处撒上一些粉末,仔细叠好,这才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小孩子呀,真好哄。”
许是太累,温言靠在榻上,很快便睡了过去。青丝肆意铺陈,衬得人恍若虚幻。
放在一旁的帕子被人拿起,赫然是那与晏幸尔相像的男子。
按道理讲,此刻他应该如往常一般,替殿下把一切处理干净。可是,他就这么静静站在此处,手里握着帕子,怔怔地望着榻上的人。
他们是殿下手中最信任的剑,最可靠的后盾,自燕时欢将他们从泥泞处捞出,教他们伴着殿下生长,他们便知道自己的使命,为殿下驱使。殿下所指,亦是他们所趋。
他轻轻抬起自己的手,看向指腹刺的那一个“柒”字,垂首低低捻着那个字,眼里突然就染上了一丝悲凉。
身为燕字辈,殿下的命令,不可违背,不可逾越。
他最终转身离去,衣角带起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风,轻轻落到塌上,落到那人倏然睁开的眼眸上。
温言轻轻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搭上自己的脉,身体破败,武艺却仍是了得,又想到缺少了而今又蒙蒙忆起的斑驳场景,难得有些头疼。
传言长公主殿下自青妩节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
温言在接到温衍来信时,就知道该是去温州的时候了。
温言走时,下了一道令:燕字辈,留守青州。
温衍知晓她要来,早就派人在路上接着了,温言掀起车帘,瞧见的便是紧跟在马车旁骑着马的晏幸尔,不免有一瞬恍惚。
“殿下?”晏幸尔倾下身,“可是有些颠簸,不如我唤他们停下片刻?”
“无碍。”温言摇摇头,有些疲惫道,“待到了近郊便唤我下来透透气便好。”
温言松手,帘也顺着垂下,指尖轻点着车扉。若是她没猜错,渚州该是不大安稳了。更何况,她眼微微一冷,那位还窝在其中。
到了近郊,车便停下来了,温言下车,秋日阳光透过微黄的梧桐,懒散地照沐在地上,她正巧踏在那一小片浴着光的土壤上,道路两旁秋草青绒,若不是梧桐叶已微微泛黄,倒真是给了人春日的错觉。
眼下跟着温言一同来的,便只有夷雪跟楚嘉兰了。现下,她俩正一左一右傍着温言,温言无奈地左右看了看她俩,“守得这般紧,我难道是个瓷人不成。”
夷雪同楚嘉兰虽然没说什么,眼神却是满脸不赞同,照旧一左一右待着,陪着她走动。
因而晏幸尔走近时,两人齐齐皱了皱眉,但到底往后去了去,留出些距离。
温言瞧着人走近,笑着同他招呼,“这一路上辛苦晏公子了。”
自上次被称为醉言之后,两人再次相对而谈竟已隔了数月。晏幸尔一步步走进,直直到离温言还有约莫三步左右才止步。
他掩了掩神色,见温言倚靠在树旁,试探般地又往前迈了一小步,见温言衣袖似是轻轻颤动了下,这才开口道,“殿下客气了,是晏某的荣幸。”
斑驳的光打在两人四周,温言晃然就想起了初次见他的场景。
柳絮纷乱,温言戴着幂篱,正要踏入殿内,就被人唤住了。
“贵人且留步。”
温言转眸回首,正巧一阵风起,姻缘树红绸随风飘卷,在两人间横亘浮动,连带着打起纱罩,幂篱下温言的面庞隐隐若现。
温言站在高阶上,回眸看到的便是树下站着的男子,见他抬首凝视着自己,眸色莫名,顿时心下一叹,转身步步踏下台阶。
树影浮动,光散散落落打在幂篱上,黑色纱布微微炫目。温言止步于男子四五步外,抬手顺着被风揪乱的纱,“公子有何事?”
“在下晏幸尔,想着能在京城立足,为后年殿考早些打算,便在此处替人写红帖木牌,得知近日有贵人前来,已守着几日。”
说着似是微微有些窘迫,语气低沉了下去,“有道士算了,需求得贵人笔墨,方可顺遂无忧。”
“那为何唤我?”温言微微挑起眉,接过话,“定安寺来来往往,何处不是贵人。”
“这殿同这树便足以拦住不少人。”他微微敛侧身,让温言瞧见了不远处搭着的简陋案台,台上墨台里的墨还未干,显然是时时磨着备用。
温言指尖拂过搁在一旁的木牌,“这理由还不够。”
“自然是,他人不及殿下。”晏幸尔微微躬身道,“贵人,若不够贵,也是空求笔墨。”
温言嗤笑一声,“晏公子一番话,倒是高高捧我来了,只是不知晏公子,所求何字?”
晏幸尔手执着笔,沾饱墨水,轻轻顺过砚边,横着递出,“所求不过晏幸尔三字。”
“哦?”温言微微侧目,抬手接过笔来,又顺手抽出一张木牌,随手勾了三个字:晏幸尔。
“这般?”温言将木牌递过去,明明话还有着询问之意,手上却早已搁笔不管了。
晏幸尔接过木牌,手不自觉轻轻摩挲了下,顿笔处带起一道墨痕。
见他低头不语,温言只当事已了了,“既要投名,之后便去拜左相门下吧。”
此番一打搅,温言倒也没心思继续逛了,只待转身离去,却又听得身后一声轻唤。
“殿下。”
温言虽心有隐隐不喜,但到底压了下去,“还有何事?”
晏幸尔瞧见那人虽极力掩盖,语气也不能不算柔和,但到底有些掩盖不住语色太平,知晓定是有些不耐了。
他便轻摇了摇头,“谢殿下赐墨。”
温言周身气息倏然缓和,她只微微摆手道,“小事而已。”便转身离去。
良久,树下传来轻轻一声叹息。